1973年,那是我当兵的第三个年头,说实话,当初参军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是为了找条出路,摆脱家里那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日子。
我们家在山东农村,七口人挤在一间破草房里,地里刨不出几个粮食,肚子常常饿得咕咕叫。
为了能吃饱饭,我在70年底毅然报名参军。
入伍后被分到汽车连,别提有多高兴——听说学会开车,退伍回地方好找饭碗,生活有了盼头。
在老连队的两年时间,我练成了驾驶技术,跟战友们的感情也深得像一家人。特别是陈指导员,他就像父亲一样关心我们每个兵的生活和思想。
在这段时间里,我也渐渐明白,参军不仅是谋生,更是为了学做人、学本事。
可谁知道,就在我最喜欢这个连队的时候,上级突然下达调令,要我去师直属连队给首长开车。
那个晚上,我愣是没睡着。
那天早上,我刚从车库回来,裤脚还沾着洗车溅上的泥点,指导员就叫我到办公室谈话。一进屋,他脸色平和,但我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劲。
他开门见山地说:“长青,上级下调令了,让你去师直属连队,给首长开车。”
我听得愣住了,半晌没缓过神来,脱口而出:“指导员,我不想去!”
这话一出口,我就感到自己的态度不对,可那一刻心里太堵了。
老连队是我待了两年的地方,这里有熟悉的车库、有爱开玩笑的战友,指导员对我又像亲人一样。
突然让我去直属连队,我怎么舍得?
指导员皱了皱眉头,放下手里的茶杯,用一种耐心的语气劝我:“长青,你别急,听我说。调去直属连队是组织对你的信任,说明你在工作上表现好,技术过硬。能为首长开车,这是重任,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
他话音一落,我眼圈就红了。
咬着牙说:“可我真的不想去。指导员,我在连队干得好好的,战友们都熟悉,我也舍不得离开大家……”
说着话,我嗓子哽咽了。
指导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感情深,可你要明白,当兵的天职是什么?是服从命令。上级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是看得起你,说明你在大家心里过得硬。你去直属连队开车,是去为部队争光,为连队争光,也是为你自己争一份未来。”
我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话像是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晚上回宿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战友们凑过来打听指导员和我说了什么,我随口敷衍了几句,谁也没敢多问。
这一夜,我满脑子都是连队的点点滴滴。新兵下连时,班长手把手教我开车,脾气再暴躁也从没发过火;第一次出车,我把车开得稳稳当当,战友们拍着我肩膀说“小马,稳得像个老司机!”
还有每次全连大扫除后大家围在一起吃饺子的热闹场面……这些人,这些事,成了我舍不得离开的根。
更让我纠结的是指导员的嘱托。他帮我申请了不少机会,也一直关心我的家庭情况。家里困难的时候,他借钱给我寄回去,还说不用着急还。
当时我站在宿舍门口哭了个痛快,现在却要因为调令离开他,心里怎么过得去?
可再难受,我也得面对现实。第二天一早,我拉开床板,把收拾好的行李包提起来,自己劝自己:“这就是命令,作为一个兵,不能讲条件。”
心里虽然想通了,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临出发那天,整个班里都来了,战友们嘻嘻哈哈地说:“长青,你小子厉害啊,直接去给首长开车,混好了别忘了咱们。”
有人递给我一包瓜子,有人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干”,还有人悄悄塞了块小镜子,说是车里能用得上。我嘴上笑着打趣他们,心里却像刀割一样疼。
送我的最后一刻,指导员又来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到了直属连队,好好干,咱汽车连没差兵!”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敬了个礼,然后转身上车,不敢回头看。
车开出去很远了,我从后视镜里看见战友们还站在连队门口。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心里默默发誓:无论到哪,我都不会丢人,更不会丢了汽车连的脸!
师直属连队的营房比汽车连气派不少,一到门口,就能看到高大的旗杆和整齐排列的军车。可我心里一点不踏实。
刚到这儿,连人都不熟,工作也摸不着头绪,总感觉像一块被扔到锅里的豆腐,热锅冷油,四面都不是滋味。
报到那天,师首长亲自找我谈话。他五十多岁,身材瘦削,戴着一副老花镜,说话不多,但声音浑厚有力。
首长没绕弯子,直接问我:“长青,知道调你来干什么吗?”
我支支吾吾地说:“给您开车……”
他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卷宗,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开车,不是小事。路上出一点纰漏,就是大事!你开车的技术怎么样?”
我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挺直腰板说:“报告首长,我技术过硬,没出过差错!”
他没接我这话,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书柜:“技术是基本功,重要的是心态。记住了,开车是给别人服务,不是给自己显摆。踏实点、稳当点,别出花样,行吗?”
“是!”我大声回答,背后却冒了汗。这首长,看着平静,语气却让人不敢放松。
工作第一天,我就被派去给首长接人。说是接人,其实就是把车开到一个临时指挥部,把几位团级干部送到会议地点。
我上车前,把车从里到外擦了一遍,连方向盘缝隙里的灰都抠得干干净净,又反复检查轮胎气压、刹车灵敏度,生怕出了问题。
可这趟车,我还是出了点“状况”。路上有一段泥泞路,车子开得有点颠,我没多想,习惯性地踩了一脚油门,想快点过去。
没成想,后座的一个团长直接被颠得撞了车顶,疼得直皱眉。我慌得不行,连忙放慢速度,一个劲儿地道歉。
回到驻地,首长知道了这事,没对我发火,只是淡淡地说:“以后车上坐的不是你家里的庄稼,稳一点,再稳一点。听懂了吗?”
我低着头,脸都烧红了。从那以后,我开车再也不敢心急。无论路上什么状况,我脑子里都反复念叨首长的话:“稳一点,再稳一点。”
直属连队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除了出车,还得花不少时间维护车辆。
师首长对车的要求特别严格,每次出发前,他都会亲自检查车辆状态,方向盘、油门、刹车,每一样都要仔仔细细地看。
如果发现问题,不管多小,他都会直接批评,绝不含糊。
好几次,我被批得脸上挂不住,可心里却明白,这是为我好。
有一次,连队派我开车送师首长到一个偏远团部视察。车开了一天,到了目的地时天都黑了,我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
谁知道,师首长下车后,第一件事不是进屋休息,而是绕着车检查了一圈。
看到车灯有点暗,他问:“是不是忘了检查电瓶?”
我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小声说:“报告首长,是我疏忽了……”
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拍我肩膀,说:“小马,记住了,车是我们的‘战友’,照顾好它,才能保证完成任务。”
从那以后,我对车辆的维护更加上心,车上的每一个螺丝、每一个零件,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连队里,有人开玩笑说:“小马,你再这样下去,连这车的年轮都能算出来了!”
我只是笑笑不吭声。心里却暗暗告诉自己:不能出差错,绝不能丢了首长的脸。
渐渐地,首长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他从最开始的严格要求,慢慢变得更加信任。
有一次,我们送一批重要文件到军区,下着大雨,路上滑得不行。我紧握方向盘,心跳得厉害。
等到了军区门口,首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马,干得不错。”
这句话让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那一刻,我明白了首长的严格不是为难人,而是为了把我们每个人都锻炼成值得信赖的人。
那是一场我终生难忘的危机,也是我人生的一次大考验。
那天,我和师首长正要从团部返回师部。一早就下起了大雪,地上积雪足有半尺厚,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
首长原本安排下午返程,可收到紧急通知,说师部有重要任务,需要首长火速赶回。
我驾驶着解放车,迎着风雪往回赶。出发前,我仔细检查了轮胎防滑链、刹车性能,确保没问题才上路。
可是刚走出不到十公里,麻烦就来了。
一段弯曲陡峭的山路,前方突然堵住了!原来是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在路边侧翻,占了大半条路,只剩下不到两米宽的通道。
旁边,就是几百米深的山谷。雪还在下,路面结了一层薄冰,光是站着都滑得不行。
当时,我的后背瞬间就湿了。路况这么危险,车要是稍微打滑,可能连人带车就一块儿掉进谷里了!
首长看了看,问我:“能过去吗?”
我心里直打鼓,但硬着头皮说:“报告首长,我试试。”
心里说试试,但手上不敢有一丝含糊。我把方向盘抓得死死的,双眼紧盯着前方的通道,脚下缓缓松开刹车,车子一点点往前挪。
那几分钟,我感觉时间像被拉长了一样,手心全是汗,耳边只有轮胎摩擦雪地的“咯吱”声。
车子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车尾打了个滑!我一脚踩住刹车,双手迅速调整方向,整个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差点把首长从座位上甩出去。
我咬着牙,稳住车身,慢慢踩下油门,让车子继续前进。
当车子终于开过那段危险路段时,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可还没等我放松,首长突然指着仪表盘说:“水温表有问题!”
我低头一看,果然!水温急剧上升,眼看就要到红线了。这是发动机过热的信号,继续开下去,可能会熄火。
可离师部还有三十公里,停在路上又不现实,雪天寒冷,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其他车辆撞上来。
短短几秒钟,我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不能停车,也不能让水温再升。我咬了咬牙,迅速打开暖风,把发动机负载降到最低,同时降低车速,用低档位小油门慢慢行驶。
一路上,我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水温表,稍微一升,我就调节油门。那种紧张感,比高考还刺激!
终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师部大门前。我下车时,腿都软了,双手还在微微发抖。首长下车后,站在风雪里,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马,今天干得漂亮!”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一下子释然了。我心里清楚,不是我多厉害,而是因为老连队教我的技术和首长平时的严格要求,才让我有胆量和能力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安全完成任务。
从那次风雪路途回来后,我发现自己对开车有了不一样的理解。它不再只是手里的方向盘和脚下的油门,而是责任,是信任,是一份沉甸甸的使命。
后来,首长多次在会上提到那次经历,说:“一个合格的驾驶员,不只是技术好,更要心细,心稳。”
我知道,这既是对我的肯定,也是对我的警醒。
几年后,我被提拔回了老连队,成了汽车连的排长,再后来又当了连长。每当战士们向我讨教开车经验时,我总会把那次经历讲给他们听。
我告诉他们:“技术可以练,责任心却得自己磨出来。”
如今,我早已退役多年,回到地方安享晚年。每当看到满大街跑的车,我总会想起那段为首长开车的日子。
那些严苛的要求、危急的时刻,还有那句“干得漂亮”,至今仍在耳边回响,让我一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