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顶头上司刘姐说,判断老百姓的生活标准,是以“衣食住行”的排序为依据的,比如把吃放在第一位,那必定是穷的。她说的那些个道理我不全懂,反正我是把房子排在第一位的。在广州这个地方,拥有一套漂亮的住房,是我最大的心愿。
我和同事小李子常常坐在那些小区的草地边,看着绿草红花簇拥下的楼房,心里艳羡到极点。有一天小李子坏笑着问我:“如果有个人,送你一套房子,让你跟他睡一夜,你愿意吗?”
“啊呸!你去吧,睡一夜送一套房,你以为你是名模吗?”我像个老江湖似地说。我虽然只有27岁,却是在家乡离了婚出来的,说这些话一点也不害臊。
“来,我们约定,五年之内,看谁能在这个城市买到一套房子。”小李子伸出手,与我勾了一下:“房产证一定要写自己的名字哦,谁先买到要请客。”
“一个月挣两千块,猴年马月能买得起。”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拥有一套住房,把爹妈接过来美美地住几天。
说起爹妈,我还真是有点压力。爹妈从小不宠我,偏爱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希望得到他们的欢心。我中专学的是助产士,毕业后自然进了医院,我妈一点也不引以为荣,她说:“你看人家没读过几天书的出去都赚了大钱,怎么我养的女儿就是个赔钱货。”我爹说:“那是你没本事,教的女儿不开窍。”
我听出了爹妈的弦外之音,就是说我不会利用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嫁了个同样穷的丈夫。这种话听多了,我也觉得自己挺亏的,结婚不到两年,就离婚来了广州。
广州很繁华,却也人才济济,像我这样只有大专文凭的女孩子,很难找到个像样的工作,挑来捡去,最后勉强应聘到一个保险业务员的职位。跑保险是个很累的活,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有时候我们几个人比赛,拿着个电话号码本,看谁能凭着甜言蜜语不被对方拒绝,至少不被骂。“你好!请问您是A先生吗?能占用您五分钟时间吗?”我们的声音甜得能腻死个人。“抱歉哦,你忙就算了……哎呀找你好难哦,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吗?”只要对方不拒绝,我们就像只章鱼一样往上贴。
被拒绝、被骂,我的情绪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我心里有目标,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广州人,要拥有一套漂亮的房子。
我就是这时认识涂生的。50岁,私企老板。他拉着我的手说:“你长得很像我的初恋情人哦。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能这样辛苦呢?”这种老套的把戏我很懂。我低头看着他的手,还好,挺细腻的,没有脸那么沧桑。
二
我和涂生恋爱了五个月就结了婚。
涂生离婚后有一幢房子,子女都住那里。他说,孩子大了,不方便与他们相处,还是不要住进去吧。这正合我意,我们商量买房的事。我说:“我有一点积蓄,一起供套房子吧。”涂生说:“要你女人家供什么房?”我说:“不,我的理想就是在广州有一套房子,谁也不能把我赶出来。我要供我自己的房子,如果你愿意,就把这个房子当做结婚礼物吧。况且这个礼物永远是我们两个人的,你很划算呢。”涂生当时还是挺爱我的吧,他跟我以按揭的方式在一个豪华小区买了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并在房产证上写了我的名字。
交了二十几万的首期款之后,我猜他很快就后悔了。我这样猜是因为他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交了楼款的那天晚上,我们要出去办事,我上楼拿东西时间长了一点,下来后,他当胸就是一拳,打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上面有野男人吗?一去就是那么长时间?”我忍住了。心里想,为了我的房子,我什么都能忍。
与他结婚之后,他删除了我手机里的所有号码:“让那些老情人都找不到你。”又替我辞了工作。我说:“辞了职还怎么供房子呀。”他霸道地说:“供房子有我呢。你在家服务我一个人就够了,不用出去跑了。”
辞职之后,我和他的性关系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结婚之初,因为他迷恋我,为了显示他仍然年轻,仍然精力旺盛,所以性生活上很主动,对我也温柔体贴。买了房子之后,他开始变得病态起来,做爱时对我提很多要求,时而要求我讲粗话、做媚态,时而抓着我的头发问:“你老公怎么样?比那些年轻后生谁更劲?”这时我只能哄他、赞他,夸奖他有多么强,如果话说得不好,他便一边“啪啪”打我的脸,一边骂粗口:“你们这些‘捞妹’,到南方来就是来赚男人的钱,你根本不配住这么好的房子,睡几千块钱的床。”他放肆地骂着,一点也不照顾我的自尊心。
这样的折腾,开始我很生气,过后委屈地哭,可他说,只有这样他才能兴奋起来,女人得让着点男人。后来久而久之,我麻木了,感觉像一场游戏,而自己是个局外人,我可以跟他对白,可以跟他演对手戏,并且在这种游戏中很疯狂。我不知道自己是病态还是极度的仇恨与麻木之后的疯狂。
那天他回家来,冲凉之后上了床,让我嗅他的脚还臭不臭,我说:“还是有臭味。”他笑着说:“你知道怎么样可以不臭吗?就是老婆用舌头舔。”我不理他,“这是哪儿学的毛病,哪有你这样折腾人的?”“你住着这么漂亮的房子,这点事都不干?老子出去花一百块,愿意舔的人多的是。”他躺得直挺挺的,说:“过来,把老子舔兴奋了。”
我觉得这事很污辱人格,坚决地说:“我是你老婆,不是鸡。”“好,你不干是吧。”他穿上衣服摔门而去。
一去就是半个月没回来。他还有一套房子,以前就住那里,儿子女儿常去那边聚会,所以他从来不许我去。我打电话去那边,他一听是我,立刻挂了。再打,一个女人接电话,问我找谁,我说找我老公,那个女人哈哈笑着说:“这里没有你老公,只有我老公。”我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三
房子的月供一个月一万三,他不回来,按揭也不付,家用也不给,我吓坏了,很怕银行把我的房子收回去,每天夜里都睡不着,白天也没地方可去,守着这个漂亮的房子,一筹莫展。我觉得这里的一切,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空的,有手机不能打,有房子不能随便做主,不能请朋友,不能让父母亲戚来住,我拥有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然而,我爱这套漂亮的房子,我不能放弃她,为此,我发信息给丈夫,求他原谅,求他回家。
一个半月后他终于回家了。我笑脸相迎,殷勤相待,他把我的脸拧了一把,说:“宝贝,想我了吧。”我笑嘻嘻地插科打诨,一句责备的话也不敢说。
接下来的事情,我只有百依百顺,还要曲意奉迎,哄他高兴,只有他高兴了,才能跟他提钱的事。
爹妈听说我结婚并买了大房子,心花怒放,马上来了广州。本来打算住半年的,一个月不到就回去了,走的时候妈抹着泪,悄悄说:“闺女,如果真的过不下去,就离了吧。”
我不能离,我要让他把十年的月供给完,然后我就理直气壮了,这是我的房子。我可以请小李子来做客,可以把房子装修成我喜欢的颜色,还可以……
可是现在房子才供了一年多,我就受不了了。闷在家里的滋味真难受啊,伸手要钱的感觉真尴尬啊,还有,这种性生活,简直比做小姐还不如,小姐不高兴还可以不干呢,可我得干,我漂亮的房子需要他一个月给一万多呢。
丈夫对我的戒备心很强,强到病态的程度。比如我觉得在家太闷,想报个班去学外语,他就骂:“你还想勾引老外吧,学外语有什么用?你整天呆在家里,需要跟谁说外语。”就连站在窗边看看风景,他也说:“你想吸引楼下的帅哥吧,穿得那么性感。”除了吃饭睡觉上床,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不敢说不爱他。有几次发现他出轨,也不能不原谅他,钱,像一把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每天每夜,我与他肌肤相亲,却整天盘算着如果他突然间死了,我大概能分到多少钱,够不够买下这幢房子;盘算着能不能让他纵欲到精尽身亡……我对他惟命是从,每天说着爱他想他,却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涂生越来越变态,大概他是惧怕衰老吧,每次做爱都强求我喊饶命,喊他大王,说他多么多么厉害,然后拉我的头发,辱骂我殴打我,让我在房间里爬,舔他身上的某些部位……如果我不配合,他就出走,一走就是好多天。
我常想起我与小李子说过的话,想起我们曾经的憧憬,不知道我能否再坚持下去,坚持下去我会不会疯掉。我闷,我变态,我想害丈夫……有的人因为买了房子而降低了生活质量,被称为“房奴”。可我算什么呀?我比“房奴”还“房奴”,因为,虽然我得到了我喜欢的房子,但却付出了我的整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