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方栀夏初见蔺世子,招招死招,断了他的气。
再见蔺世子,又为他备下一口金丝楠木棺,木质上层,雕龙刻凤。
而这人带着六十六船聘礼,敲锣打鼓,说要娶她?
方栀夏:“你疯了?”
蔺不周:“有些,三年不见,思之如狂。”
精彩节选:
“谁?你说谁活过来了?”
方栀夏手中捏着一本书,原本好不懒散的在摇椅中晃动的脚惊停,一张脸从书后探出来。
许是太过吃惊,那本就劣质的薄书在她手中逐渐拧巴成一团。
老管家语气重复地又喊上一遍,“蔺不周,蔺世子活过来了,人都来了!”
蔺不周。
这个人居然活过来了?
三年前方栀夏招招死招,以满身藏着的剧毒暗器暗杀之,害其当场迈入轮回之道。
气都断了。
好险蔺王府有安神医留下的一枚纯寿丹,及时送服下去才险险为蔺不周吊回一口气。
而这口气在方栀夏眼中还颇为不在意。
她放话,便是安神医本人亲自来救,蔺世子也苟活不了一月。
一月之后,方栀夏被打脸。
蔺不周虽然没死,但也依旧未醒。
方栀夏认可了安神医确乃当世神医,却依然自信他不可能让蔺不周真的‘活’过来。
也因此她这个不仅暗杀皇世子,还口放厥词的未来太子妃被取消了原定好的婚期。
但也仅仅只是婚期取消罢了。
世人猜测不断,说法五花八门,依旧不解:为何这未来太子妃还能逍遥法外。
……
三年之后,竟还能听到人亲、自、来、了的消息!
像是确认了斩立决的旨意,方栀夏微张着嘴“噢”了一声,把从摇椅靠背上揪起来的头慢慢放回去。
老管家看着她风云渐歇的淡然,一时拿不准是个什么意思。
半晌,那摇椅里的人问:“来了……是到门口了?”
老管家怀疑自家小姐被吓傻了,若是到门口了,没道理还等着她去开门迎,自然是举刀杀进来了才对。
于是轻声细语道:“说是已从凌川九方出发十日有余……”
她听罢似备受惊吓般顺着胸口缓气。
借着这个动作,手心按住垂在领口内的缚魂令,心里七上八下的。
终于……来了。
又呼出几口长气后,她喃喃地复读:“十日有余……来不及了啊,老仇,咱们家还有多少余银?够不够定一口金丝楠木棺?”
仇管家心凉半截,“自然是够的,但是小姐,何至于这般丧气,有……”
他话还未完,被方栀夏打断道:“即便有余也别做的太宽敞了,按蔺不周的身量来,将将得放便好。”
仇管家“哈”地一声,“放谁?”
方栀夏阴恻恻地声音答道:“当然是蔺不周啦。”
……
仇管家愁的厉害。
但领了小姐的令,他还是出门寻上好的金丝楠木料去了。
方栀夏说了:“不惜价钱,去买最好的棺料。”
只是她不愿意再做大些,她说蔺不周这人身高腿长,量身定做已颇为费料。
跟着老仇的小随从名钱三,听他唉声叹气一路,忍不住问:“仇管家,这位蔺……公子同我们小姐究竟什么仇啊?”
老管家又叹一声,好似有苦说不出。
钱三又问:“即便有仇,是非恩怨,总也要交给官府来定吧?这蔺姓公子若真是歹人,要杀要剐,自有律法啊。咱们在平襄虽算只手遮天,但……但小姐杀、杀人实在太过!”
老管家哼道:“律法?谁杀谁?这哪说得……一定啊。”
他这话说得保守,是给自家小姐留了面子。
在平襄,哪怕是方家一个随从,出门在外都比旁家随从走得要趾高气扬些。
仆随主,方家主子方栀夏便是个极不低调的,有钱有势还有一身耍机关暗器的本事,便是平襄镇长,都得低她三分眉眼。
钱三惊讶的很,“不一定?咱家小姐啊!?”
仇管家横他一眼,嫌他见识浅薄。
又觉得这小孩多少算自己在平襄这个小地方最赏识和有意提拔的一个,便压低了嗓子同他道:“你递耳过来……”
平襄不过是襄阳郡下的一个小镇罢了,临山隔水。
小镇中人纯粹老实,生活平淡,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当初来了方栀夏这么个小娘子落户扩宅都热闹了好一阵子。
而仇管家接下来的话,让钱三惊愕了半晌没关拢嘴巴。
……
江湖有大家,复姓九方,习玄门术法扬名。
九方家分支旁脉错综复杂,但位于凌川之中的主脉再清明不过,也名玄脉。
“小姐本是玄中脉的后继之人,但……”
“小姐?咱家小姐?咱家小姐不是姓方吗?”
钱三打断老仇的话,吃了他一眼后瞬时反应过来,“方、栀、夏,咱小姐原名九方栀夏?”
老仇重咳一声,让他收敛声响,“九方临栀。”
“九方灵芝?灵芝?这……一定是为了表示小姐的贵重。”
老仇:“……临!来临的临!临栀!”
钱三心说您老这发音不清的,他忍了忍没开口打断老仇,直到他说:
“但小姐在传脉礼上,手刃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就是玄中脉的上一任掌脉之人……”
“手、手刃生父?!”
老仇一巴掌呼在他脑后。
“你听还是不听?再这么咋咋呼呼地就滚回去!”
钱三咽了咽口水,心里掂量着老管家待他的好,小姐虽说性格开合,但也不算苛待他……还是……不跑了。
“听、听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不时与街道上的熟人招呼几句。
“这也是小姐为什么搬来平襄的原因,这事你走出平襄,或许在哪都不是秘密,都是被人津津乐道的茶话故事,哪怕其中缘由被编排的面目全非。”
“那真实原因呢?小姐绝对不是平白无故的白眼狼啊。”
老仇有一息地停顿,而后并未多做解释,只道:“对,她不是。”
“她杀人,自然是有缘由的,只是无数个猜测中,究竟哪一个是真,怕也只有小姐心中清楚了。”
钱三又问:“那杀了一脉执掌,九方家的人没找小姐追究?噢!那个叫蔺不周的,便是九方家派来找小姐报仇的对吗?”
他自以为猜中了因果般恍然大悟。
老仇凉凉道:“三啊,当今天下,唯一的异姓之王姓甚你可知?”
钱三其实不知,但见老管家这么个问法,试探着猜测,“莫不是,姓蔺?”
老仇欣慰点头,“蔺不周,是蔺王的独子,八岁便被皇上封了皇世子。”
钱三:“皇子便是皇子,世子便是世子,何为皇世子?”
老仇道:“你管呢,世子前头加上皇,总之这份荣耀可是古往今来独一份。”
钱三点着头,又惊愕炸声:“那咱小姐做棺材是准备杀皇世子?这可是抄家灭九族的罪啊!”
这可就威胁到自己的小命了!该跑了!
老仇气得去捂钱三的嘴。
“怕什么!又不是没杀过,只是上次没死透罢了!老管家我不还尚在?凌川九方城那些虚与委蛇之人不也依旧声名远扬,受人敬重的活着!”
“老夫与你说这些,也是让你自己掂量,小姐这一番又一番的杀人行为乃事实,但老夫我信小姐,哪怕她什么都不解释。可你不一样,你是我买来的,年纪还小……”
老仇的意思钱三懂了,那位蔺世子一来,于他也是生死局面。
老管家是在给他选择的机会。
“那、那小姐上、上次又为什么要杀皇世子呢?”
钱三想着能不能先了解缘由,有没有可能两方开导,劝说一下,不至于打打杀杀那么严重。
老仇垂着头摇得缓慢又无奈,一口气把本就微驼的背又叹弯了些。
“这其中缘由,还是皆在小姐心中啊。”
……
方家。
“你说他带了些什么?”
方栀夏假意的淡然不复存在,那本早已皱巴的话本子掉在脚边。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蹙眉看着从九方城赶来通风报信的人道:“蔺不周他带了六十六船什么玩意儿?聘礼?下谁的聘?下本姑娘我的?”
来人算是方栀夏在九方城中暗眼线,九方序。
九方序进门才与仇管家说上一二句,心惊自己已被人跟上了,等处理完那尾巴飞出去的信鸽后,这才来亲自同方栀夏回禀。
“小姐,那尾巴不是九方城的人便是蔺世子的人,但不管是哪一方的人,这平襄你都不能再待下去了。”
方栀夏急得朝他迈近两步,“我问你他要下谁的聘啊?”
九方序看她一眼,又五味杂陈地撇开,“除了你……还能是下谁的聘。”
方栀夏此刻的表情千言万语皆难形容。
她杀他未遂,他醒来第一件事是要娶她为妻?
毒疯了?
“小姐,事不宜迟,咱们路上再说吧。”
方栀夏退回去两步,又把自己砸进摇椅里。
闭眼叹息道:“来不及了,序,他既活过来,这天底下,便没有我能龟缩的壳。
且不说蔺不周,你以为平襄这地方九方城的人找不到吗?他们不来,是拿不准那位的态度不敢冒冒然前来。
但蔺不周不一样,他险些因我轮回转世,这口气,又岂是蔺世子能吞下的?
你且细说说,他要求娶我又是个什么说词?”
她还挺会给自己面上贴金,用了个求字。
九方序老实道:“算不得……求。”
“我在九方城,压根未闻丝毫世子醒来的消息,但约十日前,那浩浩荡荡的船队便直接歇在了九方城的码头,所以城主一定是知道的!”
方栀夏嗯一声,“你暂时别回去了,他们要瞒的,只会是我。打今日起,你就叫方序,九方这个姓太招摇。”
方序点头,“蔺世子带来的聘礼,是老城主亲自在码头接的。他一路自长安而来,声势浩大,我往平襄来的路上,都有耳闻皇世子重聘九方城玄脉执掌的故事。”
“他听闻你出门游历还未归家,不等聘礼卸完,便调转船头走水路往平襄来了,说是玄脉上无长辈,定要亲自向小姐表明心意,纳、纳做……侧妃。”
“侧妃?”方栀夏气笑了。
“一个侧妃,配六十六船聘礼?呵,他蔺不周还真是大方啊。而他又怎会不知我不在九方城,做这么大的戏,戏子!”
气完她眯眼看天,又悠哉悠哉地轻摇起来。
平襄是个好地方,天蓝云白,四季分明。
一晃眼,她便在这把椅子上摇了三年之久。
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龟缩起来,准备躲个老死。
“小姐?若是不走,你预备如何应战?”
方序的声音将方栀夏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又撑着腿站起来,热情地招呼他,“序啊,别姐姐姐了,你一路赶来辛苦,快快回房,我让厨房送些吃食去,你吃罢再歇。”
“小姐……”
“唉,蔺不周是要来娶我,又不是要来杀我,侧妃也是妃啊。”
“临栀!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当年我没杀死他,便是老天冥冥中留下的一段姻缘佳话嘛。”
方序不说话了,方栀夏开始胡言便再难从她口中听到一句正经话。
送方序回房后,方栀夏再次躺回摇椅中,那本皱巴巴的话本子被她摊平盖在脸上。
她开始在心中盘算蔺不周这一番行为会是因个什么根本?
三年前……
方栀夏及笄之年。
她是玄脉继承人,自幼便长得无忧无虑,任性妄为的很。
九方城中分三脉,玄脉位于中,亦叫玄中脉,是三脉之中最有权威的一脉,因玄脉掌的是九天玄武,国运命脉。
彼时玄脉掌脉人是方栀夏的爹,九方钟期。
世人皆知帝王对九方城的看重,确切来说,是对九方城玄脉的看重。
而玄脉究竟掌的是什么?
猜测千万种,句句不搭边。
但肯定的是,帝王看重的就是玄脉所掌之事物。
方栀夏及笄的第一卦,定的便是她未来的夫婿,也就是未来的太子,王位继承人。
这是皇家秘辛,历来只有做到了帝位之人才可知的秘辛。
而在方栀夏之前,玄脉已有八代不曾出过女执掌。
及笄礼的当日夜里。
父亲九方钟期身后跟着一位面白眉白发白的阴柔之人,他腕间拖一把拂尘,微微勾着肩冲方栀夏见了一礼,掐着嗓子道:“令千金当真是生的顶尖儿绝色,玄执掌好福气啊。”
方栀夏听着不喜,心知他是宫里的公公,不然这话说得犹如妓馆的龟公。
九方钟期客气了几句,“临栀,这位是陛下身边的陈公公。”
方栀夏福一礼,“临栀见过陈公公。”
“唉,栀姑娘折煞老奴了,想必栀姑娘已知晓老奴今日前来的目的?”
“临栀知晓,公公请坐。”
陈公公点点头,像是颇为满意方栀夏的落落大方与沉稳有礼。
三人落座后,陈公公自怀中取出一个包裹着的小小匣子,匣子不过巴掌大小,做工雕刻堪称一绝。
“这是九环匣,栀姑娘要算的,便在其中。”
这是皇室的第一道考验,九环匣,每解一环变一环,解错一环变十环,十环则再无可解。
而这里头,装的便是皇子们的生辰八字。
方栀夏问过她爹,既往可有解错的执掌人?
他爹怎么说来着?
“当然有,玄脉虽说脉脉相传,但能力有高便有低。”
“那解错的人会如何?”
她爹笑着摇头,“不会如何。”
彼时,她没懂得那一笑是为何。
小小的九环匣在她手中不消片刻便闻“咔哒”一声。
“开了!哎哟,栀姑娘当真是才貌双全啊。”陈公公的语气是藏不住的高兴,“玄执掌,那咱们就先出去吧。”
九方钟期笑着冲方栀夏点了点头,他毫不意外,这个女儿,有她妄为的资本。
匣子是方栀夏亲自解的,有陈公公目睹即可。
匣子里的东西,他们看不得,而方栀夏接下来要写的回信,他们自然也看不得。
待门关上后,方栀夏才展开那张卷得细小的纸。
入目无名姓,只有五排分段而写的生辰八字。
五段?
如今朝中,确有五位皇子,但小皇子不过四岁,若算得他天生皇命,这岂不是要……童养夫?
……
片刻之后,门开了。
方栀夏拿着已经扣好的九环匣递给陈公公,“公公有劳。”
陈公公将匣子藏于袖中,拂尘一甩,便冲二人告辞。
末了又单独对方栀夏行一礼,“想必不久便会再见栀姑娘,水路迢迢乏味,届时老奴为姑娘多备些长安城的好玩意儿。”
方栀夏道谢,当晚便随她爹一同送陈公公上了船。
二人回中门的路上,方栀夏忍不住问她爹,“您就不好奇内容或许有变吗?”
九方钟期停步看她,笑容里突然就多了份苦涩,唤她小名问:“只只怕吗?”
“怕什么?自我稍明事些,您就一直与我说道那如吃人牢笼般的长安,我都麻木了。
不过是做太子妃,再做皇后,若是难做,我便做的随意些,他要佳丽三千,我允他三万亦可,不争不抢便好。
左右这九方城没一个能入我眼的,皇家子嗣,气度多少非凡一些?”
她倒是想得开。
九方钟期看自己女儿这副无谓的模样,不知该高兴她这般性子的养成,还是该懊悔,末了还是高兴居多,笑道:“那你在愁什么?”
“知女莫若父,”方栀夏亲昵的挽上她爹的手臂压低声音耳语,“匣中五道生辰,没有小皇子的。”
九方钟期眉峰一跳,“那结论?”
方栀夏:“还永元年六月。”
九方钟期在心中念叨:永元年六月……就是二皇子赵格。
皇子的生时日子都会隐瞒,但月份是公开的。
永元年六月,九方钟期肯定是二皇子赵格,大皇子赵尤虽也是永元年生,但是一月。
“可是爹,六月生辰,有两道。”
九方钟期的眉再难铺平,“圣心本就难测,陛下这一举……是何用意呢?”
他忧思满布,又与方栀夏交代道:“此事,不可对人言,任何人!包括城主。”
“女儿知道,但究竟是为测试我,还是说皇帝他……另有私生?”
九方钟期没法答她这句,转了话题反问方栀夏,“只只,爹问你,若拿九方城来做比喻,你做城主,是信自己,还是……”
方栀夏很快明白她爹的暗意,“我本就觉得此事儿戏又好笑,没想它能延绵这么多年,我若为帝,便该灭了九方城才最心安。”
她语气狂傲的很。
“真是大言不惭,你这么聪明,不该再想想为何九方城能延续至今,玄脉能延续至今,且地位稳固?”
方栀夏道:“既要又要,即怕但求,人性贪婪罢了。”
她心里门清,一脉能算选皇命的术士,陛下有大用,但这术士若为他人利用,龙座上的人怎可能安心。
方栀夏也就明白了她问那解不开九环匣的人为何不会如何了。
因为连九环匣都解不开的执掌,实力不够,帝王安。
便是解开了,指不定玄脉中人会不会心中自藏龌蹉,写的回信,帝王又会信几分?
所以不管如何,都不如何。
如何掂量,皆在帝王心——难测。
……
这也是她为何在杀了她爹,又重伤蔺不周后,还能在平襄安然无恙窝三年的原因。
方栀夏心中明镜似的,这看似风淡云轻的平襄,指不定在哪个暗处便藏有那位的人。
或许是街头卖馄饨的王婆,或许是码头搬货的傻春,谁知道呢?
这么一想偏,还不等方栀夏接上思绪,便被院门口的人声拉回当下来。
仇管家揪着钱三的一边耳朵,气喘吁吁地骂人,“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猪食啊?能回答人家那棺椁是装咱家小姐的吗?”
钱三不服,“那人家问起来,您也没交代不能说啊。再说本来就是您说小姐打不过也跑不赢的嘛。”
他后一句嘀咕的轻声,老仇年纪大了,没听清,炸着嗓门问他是不是回嘴呢。
吵吵闹闹。
方栀夏把盖在面上的书扯下来,视线突然明亮,她皱着眉啧声道:“定上没啊?”
钱三赶紧逃开老仇的手,跑过来回她:“定上了小姐,好巧不巧在码头遇上周家的船,上好的金丝楠木啊,硬叫仇管家给拦下来了。”
老仇后两步跟过来,“什么叫硬拦,我可是多出了好些银子,他周家又不是吃素的。”
平襄靠山临海,山林中灌木丛生,好些大料。
周家便是平襄唯一往外做木料生意的。
要不说方栀夏能在平襄躺上三年,只因平襄人实在太过与世无争,便是看着周家卖木赚钱,旁人既不妒忌也不争山头,活得便是一个轻松散漫。
钱三应声,“是是是,料子已经让人送去老耿的铺子了,追着日子的要,也多费了好些银子。”
方栀夏点头,“老耿说何时能给?”
钱三:“最少七日。”
方栀夏:“七日……四日吧,吉利。再去追着些,雕龙刻凤的手艺也不能差喽。”
钱三为难,“四、四日?小姐,老耿也是同仇管家一般年纪的人了,咱们镇上也就这一家棺材铺子,这……”
方栀夏不耐烦地又啧一声,“客人远道而来,没道理来了还要等棺材的啊,这是我方家的待客之道?”
钱三心道,拿棺材待客的道他也是头一次听说,况且仇管家说了,里头睡谁还不一定呢……
但他也只敢在心中编排方栀夏,心知方栀夏这么不说人话时,也就没得可商量了。
只得点头道:“是,那我再去给老耿施施压、松松肩。”
方栀夏随手往院中一指,“四日后棺材若是不能歇在这院中,那便用来躺你好了,你也算是死得贵重。”
钱三:“……”
日子在诡异的氛围中依旧飞逝着。
钱三索性躲在老耿的棺材铺里监工又帮工,只觉得这棺材铺都没有他家小姐开合不定的性子吓人。
第四日夜幕降至时,老耿终于落下最后一刀。
钱三寻人抬了棺椁回方家,方栀夏绕棺一圈,频频点头,看样子颇为满意。
钱三刚松下一口气,便听方栀夏说:“三啊,端把椅子来,我进去试试。”
“小姐……”
“小姐……”
“小姐……”
三声同起,方序最先后话道:“还是我来试吧,蔺世子想来与我身量相当。”
方栀夏扫他一眼,不等椅子,直接踩着搁棺材的长条凳便上去了。
老仇惊的很,赶忙去抓人,“小姐啊,快快下来,哪有活人躺棺材的,不吉利!”
方栀夏这一躺,便躺到了后半夜。
众人劝不了她也就都回房了,只当她心中有苦、不过强撑、提前适应、有些癫魔了……
翌日鸡鸣时,老仇第一个出来院中寻人。
棺盖已经盖上,他试探着敲了敲,“小姐?小姐?”
无人应他,想来该是回房睡去了。
待老仇煮好早饭时,日头才刚破晓。
棺椁在院中晒上了半面朝阳,方栀夏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斜撑在半面阴里。
老仇还未开口,院门口炸响一声锣鼓。
人声像是忽地灌入耳道,好不热闹起来。
平襄镇唯二的媒婆扯着嗓门的声传进来,“方姑娘!快快开门呐,你那好生俊朗的如意郎君上门提亲来喽。”
这媒婆既往也想做方栀夏的煤。
放话在平襄,只要她点头,就凭方栀夏的皮相再加她这张巧嘴,没有哪家人她说不上。
眼下媒婆目光偷偷打量着身旁的男子,也算是明白了,难怪这方家姑娘眼高于顶。
看过这般仙人之姿,眼中哪里还容得下平襄小镇上的凡夫俗子。
门内。
方序拇指顶剑鞘,一副随时应战的姿态。
钱三头发散乱,忙着整理衣衫,“这、这是来了?”
老仇管家甩着手上的水珠,“这、这、这……”
他左看看方栀夏,右看看不远处的院门,再看看方栀夏撑着的那口棺材,这了半天了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老仇,开门。”
仇管家正正反反地在围布上擦了手,叹上口气,一副送死般的怅然前去开门。
门开的瞬间,外头的锣鼓也停了。
老仇没见过蔺不周,看得愣了两息才让开身位。
蔺不周这才越过他看全了院中那人。
彼时朝阳正路过九方临栀,在她面上分上阴阳来时。
她撑着一口棺材冲他笑得邪气,“又见面了,蔺世子。”
蔺不周面上也带着笑,他抬脚进门时微微低了些头。
时下入秋,蔺不周一身玄衣圆领窄袖长袍,里层赤红,抬步间与身旁那棵红了半面的枫树极为相衬。
公子美如冠玉,丰神俊朗,张扬仙品……
好看的很呐!
人们对蔺不周这副皮囊的夸张描述层出不穷,但方栀夏初见蔺不周时,觉得这都收敛了,叫她说,蔺不周定是哪方妖怪成的精。
不周、不周,那便是不周山的妖!
蔺不周还那么笑着,看着并不亲和,也算不得讥讽。
他不接她的话,只是将目光放在那口棺材上微微抬了抬眉。
似在问:给我的?
方栀夏是这么悟的,于是拍了拍棺盖,答道:“知道你要来的时间仓促了些,但这口棺材的用料绝不马虎!金丝楠木,六十年手艺的老匠人精雕细琢,我替你试过了,睡着属实舒服的很。”
方栀夏的表情似再良心不过的卖家,打心底里认可这口棺材。
媒婆说了三四十年的媒,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个场面。
但她这张巧嘴也不是凭白自封的,只见她手中大红的鸳鸯绣帕一挥,喜庆着道:“生同衾,死同穴,方家姑娘这份深情厚意,实在别出心裁,令人动容呐。”
说着还拿帕子压了压眼角。
后头跟着来看热闹的乡亲父老们也颇为给面子地拍了拍掌。
“原是这么个用意啊,我说方家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要安排后事了……”
“是啊,听说时间紧,奈何咱们镇上也就老耿的手艺能雕那等木料,我还见她家三儿给老耿送参汤提精气神呢。”
“……”
人群絮絮叨叨,编出好深的情。
蔺不周还挂着难以捉摸的笑意,终于开腔道:“只只是这个意思吗?”
只、只……只?
方栀夏的表情比听见生同衾死同穴时还难看了几分,这世间会这么叫她、能这么叫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是你大爷!谁许你这么叫的?”
“小、小姐……”老仇小步子跺地飞快地往方栀夏身边去,压着嗓子道:“蔺世子没动手,您别先激化了矛盾呀。”
方栀夏不理,“我实在猜不透,也懒得猜你们这些人葫芦里头卖的药。三年前我看着你咽气你还没死,是我的失误,今日你要娶我,必也没安半分好心。这戏台子,姑奶奶没兴趣演,这棺材里,一会躺的不是你便是我,合穴?哼。”
她话落时,方家院内院外都寂静了。
天仙配的两人,这是闹得哪出啊?
而蔺不周好似未闻,他回头朝身后看了看,“聘礼皆卸在了九方城,这里抬的不过寥寥,只只不要介意。”
“蔺不周!你疯了?”
“有些,三年不见,思之如狂。”
他这话是看着她说的,说得嘲讽,但还是将方栀夏激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将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朝蔺不周甩出,嘴里咕噜一声“有病”,而后喊道:“闲杂人等速去,刀剑无眼!”
那似竹叶般薄利的暗器在朝阳下闪出光来,人群咋呼着乌泱散去。
蔺不周身后跃出一人,剑快得只见光影,将方栀夏的暗器击落在地。
方栀夏的功夫或许不算上乘,但她的暗器诡计绝对算得上顶尖。
竹片刃不过是幌子,挥出的下一瞬,藏于袖中的精巧弓弩便会射出肉眼难见的银针,而银针顶端,染剧毒。
这一招的亏蔺不周吃过。
在另一护卫拿袍子兜住那些银丝般的针时,蔺不周点评道:“没点长进?”
这话的尾音还没落完,身前的两个护卫便纷纷跪倒在地。
方栀夏笑得骄傲,回他:“当然有啊。”
倒下两人,院中又落下来四五人。
蔺不周扫一眼对面,一个老人、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提剑的护卫、三两个侍候的丫鬟缩躲在厨房一角。
“别做无谓挣扎,我要娶你,这是定论。”
这个定论方栀夏当然知道,她这几日没少想蔺不周能因为什么?
但不管因为什么,他要娶她,且声势浩大而来,必然是得了皇帝准许的。
那位若是不许,他蔺不周此番行为便是在明抢未来太子妃!
而太子,就是三年前方栀夏回信中的二皇子,永元年六月生的赵格。
当年她刺杀蔺不周,导致蔺不周命悬一线,昏迷三年,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必会被赐死时,她这未来太子妃的赐婚旨意都还没被正式取消。
而赵格,时至今日也依旧未娶。
蔺不周又是拿什么条件让皇帝同意他娶自己的?
方栀夏没想明白。
她收了手,语气忽然平静下来,“我知道你此次必然准备十足,蔺世子,我与你只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与我这些老弱病残的仆从毫无干系,世子大量……”
方栀夏话说到这,蔺不周便觉出不对来,“拦住她。”
与此同时,方栀夏抬指在自己颈边轻点,“还请世子放过他们。”
“小姐!”
“小姐啊!”
“……”钱三直接被吓得失了声,眼见方栀夏的身子如泄了气的羊皮筏子般软下来。
方序伸手接住人,双目瞬间涨得通红,杀意骤起,他动了动嘴,还未开腔,胳膊被人按住。
方栀夏虚弱开口:“序,莫动,这棺材,我睡着挺舒服的,宽敞……”
说着眼就闭上了。
仇管家深吸一口气,好半会没喘出来,眼白一翻,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仇管家,仇爷爷!”
钱三使了全力才险险没让老仇砸在地上。
一时间,死的死,晕的晕,哭的哭,呆的呆,乱做一团。
“世子?”护卫请着主子的意。
蔺世子面上也没了笑意,看着地上面若无常的人不言。
方栀夏死了,她身边这三人的表现也毫无破绽。
他抬步过去,被护卫拦住。
等护卫亲自去确认了是否有诈,才无声地让开身位。
蔺不周在方栀夏身边蹲下,他伸出手,分别在她的颈脉、腕脉、心脉上确认了一遍。
哪怕护卫不可能误判,蔺不周还是不相信她就这么死了。
实在……死得草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