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逼近时开始创作,一部与“二战”并进的作品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4-11-16 23:16:13

奥地利小说家 赫尔曼·布洛赫(1886-1951)

在20世纪中欧作家里,赫尔曼·布洛赫是不容忽视的一位。事实上,在米兰·昆德拉等人眼里,布洛赫足以与卡夫卡、穆齐尔、贡布罗维奇并肩,他通过自己的创作和探索,“为小说的形式开辟了一条新路”。乔治·斯坦纳直言,“布洛赫是乔伊斯之后欧洲文学所诞生的最伟大的小说家”。尽管布洛赫在20世纪上半叶就已经写出了其绝大部分作品,但中国读者直到最近十年才得以读到这位作家的文字,他最为复杂的代表作《维吉尔之死》更是到如今才由译林出版社首次推出简体中文版,这距原作首次出版已经过去了80年。

死亡逼近时开始的创作

赫尔曼·布洛赫并非一位典型意义上的作家。1886年,他出生于维也纳一个商人之家,自幼被作为家庭产业继承人培养,从事纺织业工作,但他真正的兴趣一直是数学和哲学。成年后的布洛赫生活安定富足,在39岁的“高龄”进入维也纳大学,以学生身份系统学习哲学;然而,随着学习的深入,他发现哲学的实证主义化已经无法面对和解释复杂的现实和走向崩溃的价值体系。在此情势下,诗,或者说文学,进入他的视界,成为他思考与处理价值和世界观有序化、统一化的方式。

转向文学后,布洛赫陆续呈现在世人面前的作品有《梦游人》《未知量》《维吉尔之死》《无罪者》《着魔》等,尤以《梦游人》《维吉尔之死》著名。如果说成名作《梦游人》寄托了作者对于文学之用的最大期待,“对价值崩溃的缘由和可能的出路进行了分析”,那么堪称布洛赫集大成之作的《维吉尔之死》则代表着作家对于文学在时代困境下的价值进行的更加深入的思考,以及由此而生出的疑虑。而布洛赫本人也由一位“诗人”变成一位“勉强为之的诗人”,心思和精力转往与现实联系更加紧密的活动,积极参与难民救助,并展开与战争缘起紧密相关的群众心理学研究。

《维吉尔之死》的创作和面世充满曲折。这部小说缘起于布洛赫听到的一个传说: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维吉尔耗时11年,完成史诗《埃涅阿斯纪》的初稿,然而在临终之时,他决定将其焚毁。该传说之所以引起布洛赫的兴趣,在于它透露出:两千年前,维吉尔可能就已经在“那个时代的整个历史的和形而上的内容”影响下对文学的前景进行思考了,这与布洛赫自己的处境颇有相通之处。随着希特勒的上台、纳粹主义的盛行,身处德语文化圈的布洛赫感受到生存与思想的空间日渐压缩。1937年春,他开始了《维吉尔之死》的创作,然而,次年3月德国吞并奥地利以及随后他本人的被捕入狱,带来了无限逼近的死亡体验,这也成为小说中着重反映的一面。侥幸从监狱获释后,他在乔伊斯等人帮助下,经由英国流亡美国,继续《维吉尔之死》的创作。1945年6月,经过前后8年五易其稿,这部命途多舛的小说终于在纽约以德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出版。可以说,这是一部与“二战”并进的作品。

以救赎性的创造实现超越

《维吉尔之死》是一次“私人的死亡准备动作”,更是对人类命运的时代之思。小说围绕维吉尔人生最后一天的所思所为展开。全书共分四章,以古希腊哲学里的水、火、土、以太四种元素为标题。维吉尔在临终时随奥古斯都的舰队返回意大利,在航行途中以及登陆抵达皇宫的路上,他亲身经历了上层社会在欲望上的无尽宣泄、底层奴隶面对压迫的麻木顺从以及普通民众的无序癫狂,面对“人性的丑恶与人世的苦难”,心生茫然,手足无措。夜间,静待死亡降临的维吉尔听到窗外三个酒醉之人的咒骂和狂笑,领悟到他所有的创作不过是在表层的审美之上盘旋,而未曾对这世界产生真正的认识,承担起创造与改变的责任,甚至连他过往的生活也是一种无爱的存在,其真实性都变得模糊起来。这一切又在一个决定中寻到了出口:焚毁《埃涅阿斯纪》。然而,经过奥古斯都这位统治者、赞助人兼好友的不懈劝解,维吉尔感受到了世间仍然存在爱,以及由此做出实际行动、为世界带来少许改变的可能,因此转念,为奥古斯都也为世界留下这部史诗,并获得了释放奴隶的许可,借此也使自己走向救赎之路。最终,在精神世界中经历神性创造之旅的维吉尔实现了真正的超越,达到了重生。

在布洛赫酝酿和创作《维吉尔之死》的过程中,人类的生存与文化的发展因战争的到来而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身为文学创作者的布洛赫对此有着切身体会。物理意义上的死亡曾经逼近眼前,在流亡中寻觅生存之道同样是一种考验,而借文学来认识、解读乃至改变世界的努力遭到挫折,这在精神上也给布洛赫带来压力。而如果将时间的视域扩大,就布洛赫的思想理念来看,自文艺复兴以降,人类赖以存在的价值体系逐渐失去统一和平衡,各种细分价值系统独立运行,相互之间不免产生隔阂与对抗,最终导致更大规模的冲突,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就是明证。在这样一个过去已经不在,而未来尚未到来的过渡时代,人类如何在迷茫中寻得出路,重建一种物质与精神双重层面上的和谐生存方式,正是布洛赫借助《维吉尔之死》所做的时代思考。

填补外国文学翻译的空白

《维吉尔之死》出版后,好评如潮。托马斯·曼认为这部作品“在文学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并代表着文学史的发展”;斯蒂芬·茨威格评价道,“《维吉尔之死》是我们这个时代用德语以及所有其他语言写就的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苏珊·桑塔格认为《维吉尔之死》是一部“伟大的、显示出耐心的长篇小说”,“并贯穿在一种巨大的思考力之中”。在法国《读书》杂志根据读者和专家意见评选出的“理想藏书”书单里,《维吉尔之死》极受推崇,名列德语文学书目第一。

然而,该书的翻译是一项艰巨的事业。由于作者采取意识流写法,将现实与梦境融为一体,“创造出一种近乎超现实主义的风格”,使语言的复杂多义达到极高程度,给翻译带来巨大困难,这部作品直到如今才迎来第一个简体中文译本。该书的翻译始于二十年前,伴随着梁锡江教授的专著《神秘与虚无——布洛赫小说〈维吉尔之死〉的价值现象学阐释》的撰写,后来他与青年译者钟皓楠通力合作,攻坚克难,反复打磨文字,共同完成了这部巨著的翻译工作,填补了外国文学翻译的空白。该书简体中文译本的出版,无疑将会扩大赫尔曼·布洛赫在中国的影响,加深国人对这位作家的认识。(作者为书评人)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韩继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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