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区参加活动后失踪。
我妈转头接回了她早年在老家生的女儿江诗盈,并介绍给了我男朋友。
我男朋友在相处后彻底爱上了她。
于是我成功逃离后,才发现原本属于我的一切都没有了。
没关系,我还有我这一双手,但凡我还拥有它,我就还有未来。
可后来,我男朋友当着江诗盈的面要废了我一双手给她铺路。
可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江皎皎了。
1
解救我的中坚力量不是警方,也不是一直号称在找我的妈妈以及男朋友。
是当时跟我一起进村录节目的另外一个小女孩。
她在我的掩护下,逃了出去,又花了半年的时间谋划,最后带着警方和记者一举捣毁了这个靠拐卖妇女为营生的小村庄。
出来后,警察看着手上空无一物的我问道:“送你去哪里?”
那个营救我的女孩宋晴刚准备说话,车窗被敲响。
我妈妈和我男朋友秦闻的脸就出现了。
他们是来接我回家的。
我是欣喜的,我跑下车立刻奔进秦闻怀里,四年没见了,虽然他身上的香水味早已变得陌生,可这人的眉眼还是那么熟悉和温暖。
我在他身上赖了许久,正准备朝我那眼泪汪汪的妈妈索取个拥抱。
只听见秦闻背后有人声传来,“闻哥,妈,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去迟了耽误了好时辰。”
我被这称呼一怔,抬头便看到了一张长相与我有七八分像的女孩子,她走上前来挽住了秦闻和妈妈的胳膊,一副急于宣示主权的面貌。
可等妈妈转身去看她的时候,她又一副泫然欲泣地样子。
“妹妹,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妈妈整天在家里以泪洗面,眼睛都要哭瞎了。”
她又状若无意地看了眼秦闻道:“闻哥也很想你,每天跟我吃饭的时候都在念叨不知道你在过什么样的日子,会不会饿着?会不会被人欺负?”
我不认识她,可我知道她。
我爸去世之后,我妈曾经旁敲侧击地在我面前提到过,她年轻时在农村生过一个女儿,比我大两岁,跟我长得特别像。
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我看着她的手紧紧握在秦闻手臂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直到宋晴从车上下来,对着秦闻说道:
“秦先生,不给皎皎介绍下你的新女友吗?”
2
我蓦地回头看了一眼宋晴,又转过来看面前的三人。
秦闻脸上的怔愣、尴尬以及心虚还有我妈妈脸上的不自然,再看看江诗盈脸上的得意,我一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没什么人能一直待在原地等你。
爱人不行,连亲人也不行。
回到他们身边是我仅存的信念,而找到我只是他们万千琐事里的之一。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道:“恭喜。”
既恭喜秦闻有了新女友,也恭喜我妈接回亲生女儿。
当然,也恭喜自己获得了新生,即使失去一切但逃离噩梦的新生。
宋晴给我留下了一部新手机,叮嘱我有事情记得跟她联系后,才开了车离开。
我妈还在扑簌簌地掉着眼泪,她把我的手放在她手心里摩挲,那双带着母亲特有纹路和温度的手,让我忍不住有点恍惚,仿佛她还是那个疼爱我的母亲,一如过去的二十几年。
江诗盈又开口道:“妈,上车吧,有话咱们上车再说。”
四年没回来,家里早已换了辆新车,江诗盈坐在副驾驶回头对我说:“家里那辆油车太老了,闻哥做主换了新的,这辆是电车,你在......没见过电车吧?”
她这种趾高气扬地说话方式我非常不喜欢,所以我就没有搭理她。
我看见妈妈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皎皎刚回来,心情不好,你要理解妹妹。等以后她就会跟你亲近了,谁叫你们是亲姐妹呢?”
这句话大概也是跟我交代了江诗盈的身份,希望我能对号入座,毕竟以前已经在我面前提过很多次。
秦闻也道:“皎皎性格很好的,她不是故意不理你,你别伤心。”
我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一时间不知道该伤心的人到底是谁?
看来,我真的没有家了。
3
等到了地点,快要跨进饭店时,江诗盈从背后追上来。
“妹妹,皎皎,你等等。”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手上拿着几根树枝跑到我面前,在我脚下放了下来。
周围人包括所有服务员都停下来观看这奇怪的一幕,只见江诗盈嫣然一笑道:“这是柚子叶和桃树枝,你刚从那个地方回来,是有点晦气的,从这跨过去,晦气就清除了,也不会带回家了。”
她故意把那种地方说得很大声,周围人看我的眼神都变得不一般了。
我妈妈本来打算阻止,可听到最后一句,她也没有了动作。
我冷笑了一声,把桃枝和柚子叶踢到了一边,在江诗莹难看的眼神中说道:
“别人绑架我,我却平安归来,我是幸运的,你如果觉得自己晦气倒是可以跨一下。”
江诗盈估计没想到我这么不配合,她起身捡起那些枝丫,带着哭腔道:
“妹妹别生气,是我做的不好,我向你道歉,最近妈妈身体不好,我才想着千万不要冲撞她。”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妈妈,解释道:
“妈妈,是我做错了,我以前在农村的时候他们都是这么做的,我照葫芦画瓢,没想到惹了笑话。”
我妈心疼地把她搂在怀中,轻声安慰道:
“没事没事,你只是关心妹妹而已,老祖宗的东西总是有道理的,皎皎不懂事,她没听过这个,你放那,我帮她跨。”
江诗盈擦了擦眼泪,对我妈说道:
“妈,我陪你一起跨,这样咱们这个家就能永远平平安安。”
我冷眼旁观着这个像闹剧一般的场景,看秦闻在我身旁把温柔的眼神落在江诗盈的身上。
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割裂和难以接受,可它又真实的发生了。
跨进门以后,我妈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我说道:
“皎皎,你快来呀,今天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4
我看着眼前对我而言有些陌生的妈妈,一字一句道:
“我最爱吃的菜是您做的。”
我看到她表情怔愣了一下,过了许久才说:
“是妈妈疏忽了。”
您没有疏忽,您只是有更需要在意的人和事情了。
我刚刚已经听到您跟江诗盈说,“天天在家吃饭,今天出来换换口味。”
我自觉我跟妈妈之间的情分已经淡了,不想再说任何伤害感情的话。
我像个局外人坐在席间,看着他们讨论这家饭店的菜色如何?新买的车是否不错,或者是最近生意如何?
江诗盈像是我妈妈和秦闻的主心骨,她问一句,对应的人答一句,像在汇报也像在邀功。
我仔细想了许久,我们之间是否曾经有过这样和谐的气氛?
大抵是有的,只是他们不记得了,我也懒得记了。
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才能叫回忆,一个人只能是单相思了。
人的记性是有覆盖性的,记得住这件就会忘记那件,很正常的。
我只是不幸地成为被忘记和被替代的那部分,被我最重要的两个人。
对吗?
我拼命说服自己,可眼前的画面对我而言还是很刺眼。
我悄然离桌,去厕所收拾了心情。
回来时我听到妈妈说:“诗盈,这个石斑鱼你多吃点,特意点给你的。吃了不长肉的,别成天嚷嚷着减肥。”
好温馨的对话,好温柔的妈妈。
我听到江诗盈撒娇似的喊道:“别夹啦,妈妈,等会皎皎回来都没得吃啦。”
“你吃你的嘛,等会皎皎喜欢再加好了。我看她今天吃得很少,估计胃口不太好,你快吃吧。”
胃口不太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家餐厅我非常不喜欢,我曾经在社交平台上吐槽过好几次,原因是有两次来我都碰到了同一个服务员,她对我们同行中的一对同性恋友人非常不尊重,还出言侮辱。
第一次是当着人家的面吐槽,第二次他们没来,还要在我面前嚼舌根,叫我要远离变态,他们的店长竟然还在一旁附和。
我当时特别气愤,我妈妈还在下面评论:“什么狗屁饭店,咱们以后再也不去了。”
我以为还没有过去很久,毕竟当时愤怒的情绪还在胸口,可对我妈妈来说大概已经早就忘光了。
因为她对着推开门进来的我说:
“这家很不错吧,你姐姐很喜欢,下次我们再来。”
5
回到家后,我第一时间去一楼查看我的画室。
很久没回来了,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帮我打扫过?
不知道我的小画板还好吗?
我每天用树枝在地上画的时候我就好想它。
然后我一打开后就愣住了,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这间画室一直有人在使用,墙壁上挂的却再也不是我的作品了。
我满墙的人物画像早已不见踪影,剩下的都是些风景临摹。
我在山区的每一天,都在想着妈妈如果失去我该多着急,她对着我画室的自画像该多难受。
我自责自己当时不应该给自己画那么多自画像,徒惹妈妈伤心。
可当我知道妈妈也许并没有来得及伤心,很快就有人替代我,填补了她心中的空缺时,我的心却又是那么的痛苦。
人真是矛盾啊。
渴望被记住又害怕被记住,渴望被遗忘可又害怕被真的遗忘。
失踪四年,对我而言漫长又痛苦的四年,没想到对妈妈也一样。
漫长到她早已忘记还有个女儿也许会回来。
我妈妈跟在我身后,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
“你的画妈妈没有扔,还在仓库呢,都包得好好的,我带你去看看。”
我摇了摇头,直直的往楼上走,我要去证实一件事,我必须马上证实它!
6
当我打开了那间我住了十几年年的房间,我感觉我心中有座大厦已经彻底倾倒了,它将我心里所有的关于这个家关于妈妈的美好记忆和愿景全部打碎和埋葬。
这间我爸爸亲手为我打造的公主房,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装扮,都是他小声同我商量,并且细心地落到实处。
我有移动的墙壁做画板、有漂亮的橱窗展示柜放作品、还有大而舒适的榻榻米。
可我眼前的这是什么?
我甚至不能将它和我离开前的样子联想到一起,因为除了这扇门之外,它没有一点点曾经的影子里。
一排排衣架和数不清的娃娃,堆满了整个房间,我妈说道:
“你姐姐回来的时候一件新衣服都没有,我给她添置了一些。”
“莹莹从小很可怜,没有待在我身边,她爸爸又成天赌博不管她的死活。她说她小时候最羡慕人家有洋娃娃了。”
“皎皎,妈不知道你这么快回来,本来想着换个大房子重新给你装一间的。”
这句话太嘲讽了,我忍不住说道:“这么快回来?”
我妈这才意识到她说错话了,她赶紧补救道:
“妈不是那个意思。”
我本来不想说丧气的话,既影响我的心情也影响家庭关系,可现在看来,都是我多虑了,我怎么样其实根本影响不了他们。
“妈,您说这话就太残忍了,您觉得我回来早了,那您知道我的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您觉得在农村生活着就很辛苦了,那被当作生育机器呢?您觉得没有新衣服穿就很可怜了,那没有衣服穿呢?您觉得没有洋娃娃就作孽了,那没有饭吃呢?”
我妈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好像是在为她的口不择言后悔。
我以为我会很难过,但是我没有,我有点麻木。
回来后发生的一切让我觉得残忍又痛苦,它们一刀一刀凌迟我,直到我变得麻木。
7
我带着宋晴给我的那只手机就离开了。
在我妈妈招呼着江诗盈给我收拾北边的客卧时。
我无法在这间房子里,以一个客人的姿态居住,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了。
没关系,我还有我的这双手,总有一个地方会永远属于我。
我来到了之前开的画室门前,发现它居然还在正常营业。
我戴着口罩走过去,有前台姑娘来跟我打招呼。
她递给了我一张名片,连样式都没变,只是联系人和联系方式变了。
“您想学画画的话,我们这里最出名的江老师,一般周末的时候会在。”
“江老师?”我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对,江诗莹江老师,就是名片上这一位。”
看来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连江老师这个唯一属于我的也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