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香气馥郁。
五皇子夏侯霍将头埋在我的脖颈，喘着气“母妃，你好香啊。”
我仰头咬着唇溢出呻吟，随后一巴掌挥过去“放肆！我可是你母妃。”
夏侯霍却一手轻松捞住我的两只胳膊，按在我的头顶。他头也没抬，低低轻笑，呼吸喷在我的颈窝“母妃，您忘了？这可是，您教给孩儿的……”
“我？”我吃力地回想。
夏侯霍笑着，胸膛震动，低声哄着我“乖，别想了……”
01
我十六岁进宫，就成了当今皇上夏侯亦的宠妃.
宠到什么地步呢？
宠到为了给我晋升贵妃，即便我无法生育，皇帝也要从无人抚育的皇子中，扒拉一个养在我的名下。
八岁的五皇子夏侯霍，就是从那几个丧母的倒霉蛋里，被皇帝随手指给我当儿子的幸运儿。
作为一个用来给我晋升位分的工具人，夏侯霍很有工具人的自觉，除了寝殿搬到了我的偏殿，见了面会规规矩矩行礼喊我母妃外，最初的几年，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直到那一天。
我斜倚着波斯进贡来的金丝锦垫，晃晃悠悠坐着轿子去给皇后请安，却恰巧瞥见了夏侯霍的霸凌现场。
不过，不是他霸凌别人，而是他被一群皇子围在一起，在深巷中殴打。
带头的，正是太子夏侯正。
夏侯霍身量尚小，无力还手，只是咬着牙蜷缩在地上，竭力用手护住脑袋。
都是皇帝的儿子，与我何干？
我本不欲多管闲事，摇着扇子，捻一颗葡萄放在嘴里，悠哉游哉，仿若未见的移开目光。
可是，那夏侯霍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慕然挣扎着抬起头，与我视线相撞。
之前每次碰面，他都低着头垂眸，我没来没有见过他的眼睛。
我不由得一愣。
这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小小年纪，眼睛中却透出心如死灰般的嘲讽。
他于深巷，在皇子们的兴奋的拳脚之中，抬起头望着我，没有求助的眼神，只是平静地看着我这个母妃，乘着轿子一摇一晃，离开他的视线。
这盛夏的太阳当真是毒辣，热的我只觉得怎样靠着那轿，都不舒服。
“停轿！”我左扭右靠，始终无法安坐，烦躁的喊了一声。
02
深巷之中，夏侯霍瘦弱的身子缩成一团，地上鲜血洇出。
太子夏侯正一脚踢在夏侯霍腹部，痛的他浑身一抽，太子却哈哈大笑道“就知道是在装死，真够狡诈。”
小小年纪，如此狠毒，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推开宫女太监们，径直走过去“住手！”
嬉笑的皇子们闻声回头，皆是噤声跪倒在地，唯有太子，不情不愿地向我行了个礼“贵妃娘娘安好。”
太子嘟囔“我们不过是在和五弟玩闹罢了，贵妃娘娘何必大动肝火……”
玩闹？我看着眼睛空洞的望着天的夏侯霍，冷笑一声，袖子一甩“我正要去面见陛下，不如顺便向陛下汇报一声，皇子们是如何玩闹的！”
太子闻言，额头沁汗，在其他皇子的拉扯衣角下，终于也缓缓跪倒在地。
我冷哼一声，俯身抱起夏侯霍。
或许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他很轻，我抱着他竟不觉得吃力。
好像不适应和人如此贴近，夏侯霍轻轻挣扎了一下，身上的伤立刻又洇出血来。
我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别动，别把血蹭到我的衣裙上，这是藩国新进贡来的，珍稀得很。”
夏侯霍便乖巧的一动不动，任我将他抱到了轿子上。
轿子依靠人力，行走之间难免摇晃，他却扯着自己沾血的衣服，看着我的金丝锦靠枕，咬牙将背挺得笔直。
这小子，我冷着脸摇摇头。
03
虽然夏侯霍被打得很惨，但也只是些皮外伤。
救下他不过是我一时兴起，嘱咐着下人们今后好生将养他，我自觉已经是仁至义尽。
皇上宠爱我，各宫妃子便欲与我交好，我懒得搭理这些别有用心，口蜜腹剑的人，整日除了必要的请安，就将自己关在宫殿饮酒跳舞，逍遥快乐。
我的院子里有一颗桂花树，秋日里满院飘香，我极爱坐在这树下饮酒。
这天晚上，我多饮了几杯桂花酿，兴致上来了，就拉着侍女若玉与我一同，在树下随着乐音舞蹈。桂花飘落，衣袖翩飞，我咯咯的笑出声。
没想到会看到，从上书房读书归来的夏侯霍。
他怔怔地站在桂花树后，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的袖角，眼睛好似在看我，又好似在透过我，看见了别的什么，令他及其怀念的事物。
我在醉人的桂花香中，歪着头醺醺然走向他。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沉默，如此的少年老成，与这宫中四四方方的天，腐朽陈旧的木，满嘴礼义道德的酸孺人一样令我讨厌。
于是我拉起他，试图破坏他脸上一成不变的，如死水一样波澜不惊的平静。
我成功了。
夏侯霍惊愕的看着我，瘦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我旋转……
一曲终了，我笑着放开他，信手又提起一杯桂花饮，。
酒却慕然被劈手夺去。夏侯霍眼眸低垂“母妃，桂花酿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你懂什么？”我不悦“它能令我快乐……”
夏侯霍飞快地抬起头瞟我一眼，又垂下眼睛低声说”借酒消愁愁更愁……“
我愣住。夏侯霍已经飞快的将酒泼在地上。
天气渐凉，夏侯霍正是少年身量猛窜的时候。
眼见他进进出出总是穿着一身衣服，我身边的侍女若玉苦口婆心的提醒我“娘娘，五皇子如今记在您的名下，就相当于您的儿子，这穿戴不体面容易让有心人瞧见，拿去大做文章。”
我深以为然，立刻喊了夏侯霍来给他量体裁衣。
夏侯霍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不肯脱下外面的衣服。
僵持了好一会，我不耐烦的猛地抱住夏侯霍，把他最外层的衣服拽了下来。
屋子里忽然就寂静了。几个侍女面面相觑，我手里拿着扯下来的衣服，也愣在了那里。
夏侯霍最外面这层衣服还是中规中矩的体面皇子装扮，可是里面的衣服却是破旧窄小，紧紧巴巴的套在他的身上，里衣甚至有明显的脏污破洞。
夏侯霍当初搬到我的偏殿，身边是带了一个自小伺候的李嬷嬷的，所以起居饮食这样的小事我都没有在意。没想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这样苛待皇子。
夏侯霍紧紧抿着唇，闭上了眼睛。他仿佛不敢看我的眼睛，生怕在里面看到嫌恶。
顿了顿，我猛然将手中的衣服摔到地上。
夏侯霍身子紧张的一颤。
在我的地盘，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是在打我的脸！
我沉声道“立刻给我宣那位李嬷嬷过来！”
04
冷冷看着跪在我面前抖如筛子的李嬷嬷，听着我身边的侍女查报后，一项项细数她的罪行。包括被其他皇子买通，恶意令夏侯霍挨饿受冻，随意打骂夏侯霍，将他关在小黑屋数月……
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将处置她的权力交给了夏侯霍。
李嬷嬷闻言，登时松了一口气，在地上跪行着扯住夏侯霍的衣摆：“爷，求您看在老奴自小跟在您身边，抚育您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老奴这条贱命吧……”她虽是头磕的“砰砰”作响，但我冷眼里瞧着，却未曾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愧疚与疼惜之色。
这李嬷嬷话里话外提醒着夏侯霍，这些年是她的“养育”，才让他长大。可是抚育皇子，岂是她这个身份配提及的，只怕在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把夏侯霍当成主子看待。
我不动声色的转头，只见夏侯霍面色不变，垂眸看着李嬷嬷哭诉，手在身侧悄然捏成拳。
我一向厌恶这种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画面，于是懒懒的舒展了下腰肢，张口道：“杖刑三十，念在你伺候夏侯霍多年，留你全尸。”
李嬷嬷浑身一颤，死死拽着夏侯霍的衣摆瘫软在地，口不择言的对着夏侯霍大喊“救救我！爷，救命啊我错了，您知道的我都是为了您好……”她鼻涕眼泪一齐留下，看上去沧桑又狼狈。
夏侯霍慢慢的，温柔的蹲下身。
我不禁皱起眉头。这孩子年龄太小，还是心软了吗？
终究还是不忍，虐待自己多年的老奴丧命吗？
我做好了被求情的准备。
李嬷嬷眼中泛起了希望的光。
可夏侯霍只是轻轻却坚决的，一寸寸地，从李嬷嬷手中抽出自己的衣摆，他珍惜的掸了掸，然后站起来对我笑了笑“那就……杀了吧。”
李嬷嬷在嚎啕大骂和反复哀求中被拖了出去，我看见夏侯霍微微抬起头，闭上眼。一滴泪水从他泛红的眼角滑落，消失无踪。
05
那日之后，我对夏侯霍不禁有了一丝怜惜之情。
我们在这个偌大冰冷的皇宫，似乎都是无人真心相待，也许两只困兽相互依偎，日子会好过一些。
我给夏侯霍安排了新的嬷嬷，定期过问他的衣食住行，甚至无聊的时候会检查检查他的功课，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
夏侯霍默然，或者说是欣然接受了这些安排。
有时他坐在我旁边，我总能感觉到被炙热的注视，可是当我扭头去看，他又在认真的忙碌，让我不禁摇头怀疑自己的感觉。
冰冷无趣的宫殿，除了皇帝夏侯亦会有时到来，其他时候，只剩我和夏侯霍两个人打发时间。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似乎越来越信赖，他会默默给我添茶送到手边，从上书房回来的时候总会顺手采一束鲜花，插在我房间的花瓶里，在我躲在桂花树下喝的熏熏后，费力的为我披上大氅。
有这样一个“儿子”，似乎也不赖。
只是有时我总觉得，似乎他对我的照顾，要比我对他更多一些。于是我玩笑般的说：“夏侯霍，我是你的母妃，本应是我照料你的生活，结果好像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呢。”
彼时夏侯霍正欲将喝醉了的我从桂花树下抱回台鹤殿，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母妃，其实……你比我一些皇姐的年龄还小……”
我愣住了，好像的确是这样。我的情绪低落下来，叹了口气。
夏侯霍犹豫着抿了抿唇“而且，母妃对我也很好。你会关心我，我的人生终于有了归处……”他低眸注视着我，微笑。
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对我笑，不是隐藏情绪看不出任何表情，而是温柔坚定的笑容。
我一时出神，才发现夏侯霍这段时间终于吃胖了一些，脸颊不再瘦的凹陷，变成有着少年棱角的清瘦。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在白皙的脸上投下阴影，唇瓣殷红，微翘张开，我不由得有些失神。
这小子，长得还真不赖。
啧，还不都是我喂的好！
想到这，我笑眯眯又欣慰的捏了捏夏侯霍的脸。夏侯霍双臂一颤，差点将我摔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