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摄影工作室取婚纱照,我报了老公的名字。
工作人员笑容热情地给我拿过来两套。
我怀着疑惑的心情打开,顾思珩骄矜挺拔的身姿映入眼帘。
一套的女主角是我,他表情冷淡不耐。
另一套的女主角,是我的师妹,白清清。
顾思珩站在她身边,笑得宠溺温柔。
工作人员也愣了,连连给我道歉。
我冲她笑了笑:“没事,我正好一起拿回去,省得我老公再跑一趟。”
打开手机,是白清清刚发的朋友圈:
【顾总说,我穿婚纱天下第一好看,嘻嘻,好开心捏。】
配图是顾思珩半跪在地上,仔细地给她穿高跟鞋。
我觉得累了,既然他们这么爱,我成全。
1
因为我断了双腿,婚礼办得仓促而潦草。
随便扯了证,请了几个亲友吃了顿饭,婚宴就算成了。
结婚三年以来,我求了顾思珩无数次,他才答应陪我拍婚纱照。
那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穿着洁白华丽的婚纱,站在最爱的男人旁边,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忽略了顾思珩的冷淡和不耐烦,一厢情愿地拉着他摆各种姿势,直到他的脸越来越臭。
他从小性格就是这样,对人冷淡,性格孤傲,脾气也不好。
可在白清清的婚纱照上,顾思珩那温柔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
原来他不是对谁都冷。
只是我暖不化他这座冰山。
我打车,让司机绕到市郊区的废品站,把我的婚纱照,一股脑的全部丢了进去。
然后回到家,我又拖着不太方便的双腿,艰难地把他们的大合照,挂在卧室的正中间。
做了二十多年的梦,也该醒了。
顾思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体贴地起身给他挂好脱下来的西装,递过去换洗的干净睡衣。
而是在卧室里闭门不出。
许是察觉到我的异常,他在客厅叫了我一声。
“桑宁,我给你带了宵夜。”
我披上外套走了出来,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扫过我的腿时,露出的嫌弃和厌恶的表情。
我在内心苦笑。
他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从前竟从来都没有发现。
打开包装盒,里面是早已冰冷的红烧大虾,油焖蟹,还有麻辣兔头。
椒麻的味道直冲脑门,让我有些反胃,险些干呕出来。
我连忙重新盖上盖子。
顾思珩疑惑地看我:“不喜欢吗?这是你嚷了好久要吃的川记,我特意给你买的。”
我沉默了一会,看向他:“我从来不吃辣的,顾思珩,我一直只吃清淡的菜。”
“我想吃的,是那家苏记,杭帮菜。”
顾思珩换衣服的手顿了顿,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是吗?可能是名字太像,我记错了。”
“对不起,桑宁,我明天带你去吃,好不好?”
2
他很少主动带我出门,特别是我腿断了以后。
一个是我走路不方便,他时不时要搀扶我,嫌麻烦。
一个是总有探究的目光看向我们,他不喜欢。
所以,我也没再穿过裙子,总是穿长长的裤子,和厚重的运动鞋,把腿脚都遮得严严实实,尽量不让人看到,我不正常的双腿。
如果是从前,他带我出去,我会很高兴。
他工作忙,除了睡觉,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多。
一年下来陪我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所以晚上我总是拉着他絮絮叨叨,跟他说我在网上又看到了什么好吃的饭店,又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刚结婚的时候,他还能认真倾听,甚至每个月专门抽出来一天时间,陪我探店。
到最近的一年多,他愈发不耐,甚至我刚张嘴,他就会打断我。
“桑宁,我工作忙了一天了,很累,你就让我好好休息一下,行吗?”
“你实在想去,就自己去,每个月不是定期给你卡上打钱吗,应该够你花了吧。”
潜在意思好像就是:我已经给了你这么多钱了,就不要再来烦我了,你每天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只花钱,还不知足。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认真跟他表达:“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你不在的时候,我很想你。”
回应我的,只是沉默和他安然入睡的呼吸声。
后来,我渐渐开始赌气不说话,他却更是乐见其成,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
再后来,我学会自己哄自己。
用他公司扩大规模,没时间等理由PUA自己。
现在想来,我真的太傻了,竟然帮着他来欺负我自己。
我明明就不开心了,为什么还要闷在心里,不能宣泄出来呢?
我一把掀翻了桌子上的三碗打包盒。
鲜红的汤汁溅了满地。
这个举动直接让顾思珩愣了两秒,随后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恼怒。
他沉声道:“林桑宁,你又发什么疯?不就是给你买错饭了吗,而且我也答应明天陪你去吃苏记,你还想怎么样!”
压下鼻头的酸楚,我笑了笑:“这些菜,真的是买给我的吗?”
如果不是我看了白清清的朋友圈,我还真就可能信了。
几个小时前,她刚发了九宫格,照片上除了这些菜,还有一大束玫瑰花,和牵在一起的两个手。
照片上的角落里,顾思珩的婚戒格外的刺眼。
【祝自己生日快乐!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把你捧在手心,陪你过每一年的生日。】
顾思珩带回来的,是他和林桑宁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他只记得,今天白清清的生日。
却不记得,今天也是我和他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我满怀欢喜,去婚纱工作室拿我们的婚纱照,却被现实的利刃狠狠地刺了一刀。
听到我这样说,顾思珩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又冷冷道:“什么意思?林桑宁,你别天天疑神疑鬼的。”
我默不作声,把我的枕头和被子都抱进了次卧。
他追在我的后面,怒斥:“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像什么样子!真不明白,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看到主卧中间大幅的婚纱照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他低声道:“桑宁,你生气了?我和清清不是你想得那样。”
“你也知道,她有自闭症,很难跟别人交流,也找不到男朋友,所以只能找我帮忙。”
“她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穿上婚纱,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出个镜罢了。”
“你也知道,我和她关系好,也是因为你……”
3
顾思珩能认识白清清,确实是因为我。
五年前,我还是音乐学院最有天赋的学生,而白清清,是我同一个导师的师妹。
她因为从小患自闭症,所以很少与外界交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没想到却激发出了她在音乐上的天赋。
导师和同学们开玩笑地称呼我们为音院双姝。
白清清比我小一届,长得一副小白花的面容,又总是怯懦着不怎么说话。
她只是叫我了一声:“宁姐姐。”
我便格外心疼她,几乎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
不光带着她奔赴各地的比赛和演出,还几乎一力承包了她的衣食住行。
看到适合她的衣服,我会毫不犹豫买下来送给她。
和顾思珩探店吃到好吃的饭菜时,我也会习惯性给她带一份。
顾思珩打趣我:“我要吃醋了,你对你那个师妹比对我这个男朋友都好!”
那时,我们还没结婚,我笑着跟他说:“清清太乖了,又不谙世事,像个小傻子,总是让人忍不住打心眼里宠着。”
我把白清清介绍给了顾思珩认识,她惊慌失措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撞进我的心里。那时我揉着她的头,安抚她:“以后你也会多个哥哥了。”
可笑我引狼入室,还不自知。
原来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出了口恶气,我难得一夜好眠。
第二天,顾思珩叫我起来时,已经临近中午。
也许是因为愧疚,客厅已经被打扫干净,还喷了香水来清新空气。
昨夜菜的麻辣味若不可闻,到处弥漫着花果的甜香。
这个气味我很熟悉,当初还是我亲手挑选送给她的。
白清清最喜欢的少女甜香。
好心情一扫而空。
我从衣柜里拿出来最喜欢的粉色裙子。
那是我两年前买的,却从来没有穿过,因为顾思珩不喜欢我穿裙子。
而今,我穿上它,走到镜子跟前,看着双腿的义肢,心里微微刺痛。
顾思珩上前搂住我的肩膀,轻声安慰我。
我身子一扭,淡淡躲过。
无视他尬在空气中的手,我说了句:“走吧。”
顾思珩开车,我坐在副驾。
我大概已经有半年没坐过他的车了。
曾经干净利落的车里,如今已经被装饰成了陌生的模样。
后视镜下面挂着毛绒小球,颈枕是可爱的兔子。
我记得,兔是白清清的生肖。
我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她确实如兔子般惹人恋爱,不像我,早被断掉的双腿和破败的婚姻折磨得没个人样。
4
车开到一半,顾思珩电话响起,打破了一路的沉默。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我的心如针扎般痛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顾思珩有些慌张地跟我解释:“是清清非要我给她设置的专属铃声……”
我装作无所谓地点点头。
他把车停到路边,电话一接通,白清清娇柔的声音传来:“思珩哥哥……”
顾思珩嘴角像条件反射一样,扬起了一抹宠溺的笑,忽然又像觉察了什么般,看了我一眼,急忙调小了声音,打开车门下去。
我看到他舒缓的眉头猛地皱起,说了句:“我马上来。”
就绕到副驾驶,打开了车门。
“桑宁,公司有点事,你先打车回去,或者我叫司机来接你。”
我扬起笑脸,拒绝他要扶我的手,自己一点一点操作着假肢挪下来。
“没关系,你去吧,我知道的,清清现在是你助理嘛。”
“她找你一定是因为工作上的事的。”
顾思珩的话被堵在嘴里,只留下一句“对不起”就匆匆离去。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只觉心里一片荒芜。
我拄着拐杖,缓慢地走着,寻找出口。
我直接被丢在了主干道,两边都是绿化带,顾思珩甚至不愿意找个安全的地方把我放下来。
只要是白清清的电话,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心脏像是被一个大手紧紧攥住,痛极了。
走着走着,大腿也逐渐开始痛起来。
我的额头冒出丝丝冷汗,胳膊也开始不听使唤。
刚断掉双腿时,复健行走的日子,又涌入我的脑海。
那几个月,我过得生不如死。
我的腿,是因为顾思珩,才断掉的。
林家和顾家,是世交。
两家从小就定下了娃娃亲,从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大会嫁给顾思珩。
所以我拒绝了所有男生的追求,顾思珩也很自觉地和其他女生保持着距离。
和所有张扬不羁的少年一样,顾思珩从小就喜欢极限运动。
飙车、跳伞、蹦极、冲浪。
而我喜欢安静,从小便在音乐上展现出极高的天赋,18岁时满分考入音院钢琴系,被导师寄予了厚望。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在音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坐在世界上顶尖的歌剧院里开个人音乐会。
可是这个梦想,在五年前破碎了。
那时的我,二十二岁。
顾思珩不管我的拒绝和害怕,坚持要带我一起飙车,他说那群兄弟说好了,每个人都带上自己的女朋友。
“桑宁,我都答应了,你不去,我会很丢脸。”顾思珩如是说。
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期待的眼神,不忍让他失望。
最后就是,在盘山公路,拐弯的时候出了车祸。
他胳膊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而我付出了我的双腿。
听到这个消息,顾爸爸从国外赶回来,不顾他受伤的胳膊,把他从病床上拉下来,差点打断他的腿,说要给我赔罪。
顾思珩咬着牙不叫一声痛,只是一直跟我道歉,说对不起我。
余生他都会好好照顾我,做我的双腿。
我想去哪,他都会带我去。
我心疼地流下眼泪,向顾爸爸求情。
后来的几年,他确实做得很好。
每次做康复训练,他都会陪我。
5
一开始,我无法接受失去双腿的痛苦。
我也怨过顾思珩,情绪上来的时候,甚至会打他,啃咬他。
他把我的苦水全盘接收,回应我的,是无微不至地照顾。
在我摔倒时,也会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扶我起来。
帮我按摩残肢,舒缓肌肉。
然后一遍一遍地鼓励我。
我想过自杀,可是看到顾思珩坚持的面庞,我还是选择面对。
我不想让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失望。
可我终究再也没有信心站上钢琴的舞台。
向导师递交休学申请时,我的心第二次崩碎了。
整个人彻底枯萎,再也没有任何希望。
我失去了我的人生,也失去了我的梦想。
后来的几年,我有时发疯,有时安静。
那时,白清清总来看我。
顾思珩看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在意,逐渐地满含柔情。
我曾经质问过他,他说:“清清是你的妹妹,那也就是我的妹妹。看见她弹钢琴的样子,我又想起了你坐在钢琴前的模样。”
顾思珩是那样地沉浸在白清清的琴声中,话语像一把利刃刺入我的心,完全不顾我瞬间惨白的脸色。
他忘了,我再也不能坐在音乐厅里弹钢琴。
曾经那惊艳爱慕的眼神,现在全部投在了白清清的身上。
我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冲他的脸上摔过去:“滚!”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思想越来越重,我逐渐支撑不住。
中午毒辣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我的眼前一阵眩光,在巨大的耳鸣声和汽车的鸣笛声中,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一旁是个年轻的陌生男人,见我睁开眼,急忙给我递了一杯温水。
“你醒了?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太大异常,只是因为怀孕贫血,又有些脱力,才会晕倒在路上。”
他皱起眉头,有些责怪道:“你的家属呢?你这样的情况,又是孕妇,失踪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打电话问一下?”
“你的手机上了锁,我也联系不上你的家人,就先帮你交了费,留下来照顾你。”
“你就这样倒在我的车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碰瓷的。”
他的声音啰里啰嗦又充满关心,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就连一个陌生人,也会担心我的身体。
我轻轻抚上没有什么感觉的肚子,我竟然有孩子了吗?
可他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打开手机,没有任何电话和消息。
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几个小时顾思珩都没有联系过我。
没有问我怎么回去,也不管我一个残疾人在路上会不会不安全。
心似乎已经痛到麻木,也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我冲他笑了笑:“我叫林桑宁,谢谢你救了我,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客气,叫我许挚就行,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你的家人。”他摆摆手,扶着我从床上下来。
走到大厅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顾思珩和白清清。
他正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白清清的手上药。
我的手蓦地握紧,然后微微发抖起来。
感受到我手上传来的力度,许挚诧异地跟着我的眼光看过去:“你们认识?”
我冷笑:“你不是问我家属吗?不用找了,就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