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有一种琼浆。
男人喝了夜夜不倒，女人喝了貌若天仙。
村里人却貌若无盐，只有给钱的贵客才能喝上。
一般人想沾上，只能是家里的女儿走了大运，要去仙女庙取琼浆。
回来的女儿也变得和天上仙女下凡似的，家里也跟着大鱼大肉，过着好日子。
去年我姐从仙女庙回来以后却疯了。
今年，我也选上了。
定下我去仙女庙的那夜，我姐站在我床头要掐死我，嘴里神神叨叨的。
第二天，我姐死了。
1
在我有记忆的时候，我们村是被蠕动的红线串联的。
后山笼罩在一层诡异的薄雾中，仿佛与世隔绝。这雾，是从后山蔓延而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直透人心。
而更令我胆寒的是，那些蠕动着的红线，它们从后山蜿蜒而下，穿过祠堂，悄无声息地钻入村子里。
刚看见的时候我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可那些东西好像就我能看见一样。
蠕动着张牙舞爪的肆意从男人和女人的眼眶，人的咽喉，人的心脏里钻出，在空中勾连，我一直觉得，这些红线好像什么东西。
只有极少数人，身上没有红线。
我，和我姐，算两个。
我们村叫桃源村，也叫仙女村。
村里的祠堂供奉着不知名的神祇，每到夜晚，那些红线便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像是活物一般，在人们的体内游走。
每村每户家门口都挂着一盏灯，在夜里一瞅就能瞅见，方便人瞧。
每年都有很多外地人慕名前来。
为了接待这些贵客，村里都会去仙女庙求一碗琼浆。
男人喝了精神焕发老当益壮，女人喝了皮肤嫩得能掐出水走起路来扭得像蛇，越来越貌美，就好像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了。
可我们村里的人都长得灰扑扑阴沉沉的，难看死了。
那些外地人初来时，一个个神采奕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身上的红线越来越多，直至被完全吞噬。
像是被红线充足了身体，就像稻草娃娃一样，鼓鼓囊囊的。
这些变化，是随着琼浆到来的。
可村里人都说，这是好东西。
为什么这种好东西不先紧着我们自己人呢？
这些琼浆一般人喝不到的，因为要卖钱。
村里靠这个，让家家户户都活过了荒年！这是荣光，是仙女给我们留下的恩泽。
也只有运气好，被选去仙女庙的人才能尝上一点儿，去了仙女庙，就能过上别人过不上的好日子。
有些人甚至连村都不回了！
我向后山遥遥相望着，那里在终日看不见的大雾里，粗壮的红线拧成了巨蟒，肆意的好像要将一个个人吞吃入腹。
隔壁的李姐前年选上了，拿着一盏粉灯笼，俏生生的，整个人从仙女庙回来以后漂亮的说不出话，整个人活得像天上的仙女。
每天大把的男人捧着钱求着见她，连带着她家过上了顿顿大鱼大肉的日子。
只是我瞧她身上也开始有了红线，这红线从后山的仙女庙连着她，又由她连着那些男人。
2
我姐去年也选上了，她本来都要嫁给村里的柱子了，临了运气好，遇上这一件好事。
可把我娘高兴坏了！那可是去了全家也跟着沾光的事啊！难得地对我姐露出了笑脸，我们也能吃上有米的稀饭了。
我没有以前的记忆，听人说，我是我姐背在背篓里，从小跑到山上挖着野菜，一把一把喂大的。
我娘运气不好，没大就和我那死鬼爹生了我姐，再大点又有了我。一看还是个赔钱丫头，我爹就跑了，带着家里所有钱跑了。
她好胜极了，村里的女人往年没她日子过得好，但只有她没去过仙女庙，没过过好日子。
耳对让她过不上好日子的我和我姐，没直接掐死就是好的！
我想，我要和我姐过上好日子了！
我姐倒不开心，还想着和柱子跑！
两人在村口被村长养的大黄狗发现了，连夜带了回来。
这种误事的行为，放以前那都是要进水牢的！
村里人说我娘心软只给她押着去了仙女庙！可她倒好？她光着脚跑回家，脚底被划得血肉模糊，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我觉得不对，可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吃人，吃人…虫！虫！别吃我，别吃我！”
我姐回来就神神叨叨地念着听不懂的话，家里人一靠近就尖叫，疯了！
我也想，她这是痴人说梦呢，胆小！
村里人都说她没福气，命薄，到跟前的富贵日子都抓不住！
她呢，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只靠抓地上的虫子和抠树叶为食。
自己吃虫还不让吃虫！
脏死了！
能有什么？能有什么不让瞧的！
有什么不让瞧的呢？
不过从仙女庙回来，我姐虽然没变得跟李姐那样，熟透了的蜜桃那么美！看得让人流口水！
但也从干瘪枯黄的样儿变得勾人，是一种想要让人吞吃入腹的勾人，有红线想要钻进她的耳朵，却进不去。
我娘也试过带人往我姐屋子里钻，可我姐不让，进去一个人就又抓又咬！把人撵出来，连带着提进屋的好东西也没了！
那人拿走了肉出来还骂:“你家收了钱不办事，说好让我尝个味！这给我挠的，这给我咬的！等着吧！赔不死你们！”
我娘又是赔笑又是求饶，最后隔壁的李姐闻声出来了才好！
她的发缠缠绕绕，领口有两颗没扣上，露出白嫩的像天上月亮那样的肌肤，笑的妖，对那人勾了勾手，转身扭着腰进了屋。
我看见她手上蔓延出了蠕动的红线，红的几乎要滴出血。
只是一个动作，那男人和哈巴狗一样就被招着过了去！
待人一走，我娘当即就变了脸，脸拉得老长，眼神又阴狠:“死丫头没福气，推上来的肉都留不住！二妮！把门拴上！别让她给我跑了！”
我娘不说，我姐也是跑不掉的，她被一条粗的像婴儿手臂的锁链锁住了脖子，困在了床角。
如果离床太远，她就会被勒的喘不过气，双眼泛白，几近晕死！
我每回去给她送饭的时候，只能看见她瞪大个眼睛，又静悄悄的藏在黑暗里，佝偻着背警惕的扫射着四周。
门顺着我的到来透进来灯笼的光都要躲，好像是躲着什么不敢让人看见似的！
能有什么？能有什么不让瞧的？
3
我常想，要是我，我才不会像她一样呢。
仙女庙？多好的地方！让人貌美，让人富贵。
那李姐的粉灯笼在白白的天里挂着，随着风摇，整日有男人往那屋子里钻，欢声笑语的，比吃了大荤肉听着还高兴！
“二凤，你这儿真白嫩,那花儿姐都没你白！”
“去去去！你瞅你没见过世面那样！你瞅瞅这身段，那是花楼的女人能比的吗？”
“我带了上好的荤肉，让我瞧瞧！哎哟这摸起来！水滑！水滑！”
我也想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为什么要带肉来给别人吃？自己吃不好吗？可我娘不让我往哪儿靠！
每次我一借着做活的事想往那儿靠，没过多久一溜烟地功夫，我娘就和鬼一样唰一下跑我背后站着了。
一回头，那张干瘪的脸上挂着向下抿的唇，黑得发光的眼直勾勾地，看的我直哆嗦！
“二丫，你在这儿干嘛？”
入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突然，听见了屋外有什么动静。
我瞅见我娘从灶房里拿了什么东西，一脚一脚的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是整个村里难得没有红线的地方，干净的不可思议，我家因为隔壁的关系都有红红游离着！
我悄悄看去，却看不仔细。
“村长，我家大丫不懂事，你行行好，日子要过不下去了！我家二丫可从来没让男人沾过身子！”
“这事你也知道，往日是不开这个情面的，但现在上边来了个大主顾……”村长敲了敲烟杆，焦黄的牙里吐出了灰色的眼圈。
“咔嚓！”
我心下一动，刚想走，不知道为什么踩断了一截枯枝。
“什么人！？”村长突然就推开了窗户！伸出个脑袋往外看，仔仔细细地连窗户底下也不放过。
“你先回去！看看是不是你家二丫跑来偷听了！”
他抽着旱烟，对我娘下达了命令。
后半夜，我感觉有什么动静，刚想起身，谁知！
我娘竟然站在我床头低着头，那双黑漆漆的眼挂在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动着。
我正惺忪地睁开眼，被吓了一跳！
“娘？你站我床头干嘛！”
“娘就看看，看看…”
“这才几点，娘你没睡好吗？怎么没个声地就站在我床头了？”我困得要死，饭吃不饱觉没睡够，这日子真不好过！
“你的床怎么是冷的？”她突然低头把脸凑到了我面前，紧紧地看着，好像不愿错过我脸上一丝儿东西！
“什么冷的热的？娘你说什么胡话，咱们家连个厚点的被褥都没有…哎，有个家，我就不冷！”我疑惑的抱怨着一般，又赶快改了口风。
“闺女儿啊，马上咱家就不冷了！”我娘仔细地看着确认我脸上没一点心虚以后，才开口和我说道。
她的眼眶里，也钻出了红线，几乎要滴到我的眼睛里了。
那红线好像也在探究着什么，但我不敢去看。
我们村年年有女人运气好，能去仙女庙。
而今年，轮到了我。
4
我们村年年有女人运气好，能去仙女庙。
而今年，轮到了我。
我坐在门口看着过路搬家的蚂蚁，垂下眸子愣神的想着昨晚。
突然，有人遮住了我的眼！
那是一双带着薄茧和香火味的手！男人的手！
我刚要尖叫！又被人捂住了嘴！
巨大的恐惧几乎要把我吃了似的…他是谁！他要干什么？我怎么样才能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没人教我跑！他把我拖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躲着，不让我出声！
“屋里这是你娘？”
我点点头。
“没见过赶着让自己闺女去送死的娘！”
我大惊，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明明是好日子，怎么就说是去送死！我踩了他一脚，飞快的走了！
我在村里没见过他。
那人，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