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运德
母亲一生唯一的遗照
(一)
1993年“五一”劳动节期间,我向朋友借了照相机,准备全家人游玩留念。这时母亲说:“我一辈子没有照过相,你单为我照一张吧!”我答应:“好!”立即为她照了一张半身相。尽管我技术欠佳,相片光线稍弱,面部不太清晰,但母亲仍比较满意,点头称赞说:“不错,我死后可以给你们留下念想了!”
听到母亲不吉利的话,我心里很不舒服,埋怨道:“娘,您年龄不大,说什么呢?”母亲勉强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低头走进屋内。看到母亲的表情,我有些疑惑,但为了避免尴尬,就不再说她了。
然而,正应了“无风不起浪”这句话。照相后的第5天,母亲突然对我爱人说:“我这段时间小便难受,你给我检查一下吧?”爱人立即答应:“好!”便让母亲接了瓶小便,亲自拿到医院检验,发现血尿、尿蛋白、肌酐、尿素氮都严重超标,立即带她去内科看医生,诊断结果是:“尿毒症后期”。
我和爱人拿着诊断书反复观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犹如晴天霹雳,吓得浑身冒汗。我反复询问医生:“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医生讲:“这是慢性肾炎没有及时治疗引起的后遗症。”我仍然争辩:“平时没有一点症状,咋可能啊?”医生解释:“估计老人得病时间长了,没有讲,耽误了治疗。”我问:“用什么办法可以救治?”医生答:“目前还没有特别有效的药物、机器和技术。”
听到医生肯定的语气,我想起母亲一生的艰难和忍耐,只得相信这是真的,慢慢低下头来,呆愣在现场,泪如泉涌……
(二)
1930年,母亲出生在我村西北近邻的李庄。8岁时我外婆去世,外公在外地开饭店,后来与继外婆结了婚,很少顾及母亲和6岁的舅舅。姊妹二人相依为命,干活、做饭、洗衣、料理家务等,全靠母亲。不管是酷暑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刺骨的严冬,吃苦受罪,养成了忍辱负重的内向性格,有事情放在心里,在艰难困苦中逐渐长大。
1949年夏天,母亲经亲戚介绍与父亲结婚,过上幸福生活。第二年我的出生,为母亲和全家人增添了无限的欢乐。但是,埋头干活,沉默寡言,仍然是母亲的习性。特别是对子女真挚深沉的爱,几乎达到舍生忘死的地步。
1960年的春天,我刚9岁,正是裝饭的年龄,而村里的大食堂毎餐人均供应一个野菜窝窝头和一碗清水汤。一天上午我放学回家,跟着母亲去食堂吃饭,接到窝窝头和清汤以后,很快就吃、喝光了。母亲看到我的饿相,立即地把自己的窝窝头掰了一半递给我说:“孩子,吃吧!”
我当时心里一震,知道母亲还要参加集体劳动,肯定比我还饿,摇摇手说:“娘,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母亲叹口气说:“咳!你正在长身体,化食快,娘一半就够了,快吃吧!”
“我不要,还是娘吃了吧!”
“听话孩子,娘有办法。”
在母亲的反复推让下,我情非得己地接过母亲的那块窝窝头,慢慢地吃了下去。这时,母亲才迅速吃下那剩余的半块,喝净了碗里的汤,又背着我舀了一碗凉水,用手指沿着碗边反复抹着,让水涮净汤沫,一口气喝完。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母亲一惊问道:“孩子,你还没吃饱?”
我抬起头来,望着母亲说:“娘,不是,我见你光喝水不顶饿,心里难过。”
母亲将我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一只手慢慢给我擦着眼泪说:“乖孩子,娘真的饱了。别哭了,好日子会来的!”
我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句:“嗯!”用手背擦干了泪,希望这一天早日来到!
记得有一次外公来我们家,看到母亲骨瘦如柴,气喘吁吁,知道她把吃的给了孩子,劝母亲说:“现在大食堂伙食差,你别太顾及孩子了。如果他们不行了,你们还年轻,今后还可以要;万一自己不在了,连孩子的命也保不住。”
这时母亲含泪摇摇头说:“爹,你说的有道理。可孩子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再苦也不让他们饿着。”
在母亲的执着下,外公只得咳声叹气地走了。
这一切我看在眼里,听在心里。深深感到母亲的无私、伟大,开始懂得人世间只有亲情才是最纯朴的情,只有母爱才是最真诚的爱!我默默祈祷自己敢快长大,等有了本事,好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母亲和父亲共生育我们5个儿女,加上爷爷、奶奶随我们生活,负担很重。五十年代,父亲在外地工作,六十年代土地到户时回家种地,被推举为村长,很少顾家。1980年初,父亲突患脑溢血病故,我在外服兵役,撇下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们一家8口老少,家里、地里一切都由母亲操持,生活十分艰难。虽然我不时接济一些,但仍然杯水车薪。有时她身体有病,也不向家人透露,艰难地拖着疲倦的身体干活,顽强地支撑着这个家。
长年的辛苦劳累,使母亲腰间盘突出,引起坐骨神经疼痛难忍,但她仍不吭一声,咬牙承受。有一年秋天我回乡探亲,看到母亲坐骨神经痛发作,下地干活拄着木棍。在割红芋秧时弯不下腰,坐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挪,不禁惊呆。就劝母亲:“娘,你停下休息吧,我来替你割。”母亲坚持不让,说:“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得强忍着,要不,你走了我还是受罪。”听了母亲坚定的话语,看到她艰难蠕动的身影,我深为不能减轻母亲痛苦而自责、羞愧,泪水夺眶而出。
母亲对一家人特别慈爱,姊妹们有了错误,她慢慢说教,没有打骂过。尽管家道消乏,仍支持我们上学,培养成才,先后成家立业,过上舒适生活。
1980年初,父亲病故后家庭特别困难,我要求领导照顾调回界首人武部工作。但第二年奶奶也不幸去世。为了照顾好爷爷和弟弟、妹妹,母亲毅然放弃跟随我家在城市生活的优越条件,坚持在乡村吃苦。特别是孝敬爷爷菽水承欢,无微不至,家中、农田有活自己抢着干,不让爷爷累着。生活上有时煮个鸡蛋,逢年过节割点肉,都让爷爷吃,她和孩子们躲在一边吃粗茶淡饭。爷爷有时患病,母亲及时请医生、抓药,送茶递饭,跑前跑后,有时端屎端尿。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爷爷90余岁仍能自己料理生活。每逢见到乡邻和亲戚,爷爷都情不自禁地称赞:“我能活到今天,多亏儿媳妇精心照顾啊!”。
(三)
1992年,爷爷91岁时安详去世。第二年,最小的妹也喜结良缘。家里没有了大的牵挂,母亲可以随我们进城,开始享几天清福了。然而,没想到她才跟我们生活两个多月,就发现了肾功能衰竭的重病,真是晴天霹雳,猝不及防,难以接受。
母亲住院期间,我反复请内科主任和院长等专家会诊,他们都表示:“老人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我和弟弟妹妹们争先恐后地要求:“用我们的肾为母亲换肾!”院长摇头说道:“老人年纪太大,换肾手术风险很高,不易支持!”这时,姊妹们才面面相觑,万般无奈,紧紧抱着哭成一团。在亲戚们苦口婆心地劝说下,我们才停止哭泣,对母亲尽奉孝心,精心护理,千方百计延长她的生命。
治疗期间,母亲充分显示了顽强毅力,积极配合,忍受痛苦。曾发生多次惊厥、休克,两颗牙齿都咬掉了,被抢救清醒过来,没有喊叫一声。全家人一直期盼奇迹的出现,祈祷母亲突然好转。然而,老天还是没有可怜和眷顾我们家,经过10余天的抢救,母亲还是依依不舍地闭上了疲倦的眼睛,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从墓地回到家中,我迎面看到堂屋墙上挂着母亲那张唯一的照片,才确实感到母亲真的不在了。回忆母亲一辈子所受的苦难,想到自己没有尽孝的懊悔,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在亲戚们半个多小时的簇拥安慰下,我才擦干眼泪,对着母亲的遗像默默祈祷:“娘,您放心地走吧!我一定牢记您的遗愿,带领弟弟妹妹好好生活,为国家多做贡献!”
作 者 简 介刘运德,安徽省界首市公安局退休干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作协成员,南国文学社副主编,《青年文学家》南国文学会作家理事,中国当代实力派优秀作家,“郦道元山水文学院”签约作家,《文笔精华》研究会特邀会员。先后有500余篇诗文在国家、省、市报刊杂志发表,其中80余篇获奖。出版《剑与盾》《警魂》《忠诚》三部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