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利队的基地位于汉堡市北部，那是一条常年坑洼不平的路，道路两旁的墙壁上满是涂鸦，训练场在路的尽头。

因为训练场恰好在一条飞行航线的下方，这家俱乐部不能使用无人机记录训练画面。二楼的会议室里，一张醒目的挂图上满是大写字母和感叹号——对手的长传球很危险！透过房间的另一扇窗户，可以看到楼下有球员围成一圈，刚上任没多久的新主帅正在做战术部署。周日下午，对手的长传没有造成什么威胁，圣保利在一片薄雾笼罩中1-0击败了对手。一波五连胜之后，球迷们已经打消了主队从德乙降级的顾虑，而带领球队做到这一点的人，是法比安·赫尔泽勒（Fabian Hürzeler），他刚刚度过自己的30岁生日。16个月后，来到布莱顿的赫尔泽勒，用开局两连胜向整个英超做了自我介绍：这是英超历史上最年轻的主帅，欢迎来到90后执教的新世界。

和许多少帅类似的，赫尔泽勒有着非常平庸的职业生涯：11岁加入拜仁青训营，成年后从拜仁二队到霍芬海姆二队再到慕尼黑1860二队，赫尔泽勒只用5年时间就想明白了自己踢球没什么前途。

23岁那年，赫尔泽勒主动掐灭了自己的职业梦想，然后果断加入了巴伐利亚地区联赛（第四级别）的皮平斯里德队（FC Pipinsried）。在皮平斯里德，赫尔泽勒是球员，也是主教练，这位主教练在4年时间里安排自己出场了87次，顺带还进了3个球。2020年，赫尔泽勒开始担任圣保利主教练舒尔茨的助教，主要负责录像分析。两年后，圣保利的危机（同时也是赫尔泽勒的转机）出现。那年的圣保利曾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他们在1月的德国杯顽强淘汰了多特蒙德，然而最终只在德乙排名第五，错失升级机会。连锁反应很快就来了：圣保利在夏天失去了他们的锋线双星，加纳人丹尼尔-科菲·凯雷被450万欧元卖到了弗赖堡，老将吉多·布格斯塔勒回到了奥地利，这两人过去一个赛季打入30球并有16次助攻。幸亏22-23赛季中间夹着一个世界杯。冬歇之前，元气大伤的圣保利17场只赢了4场，仅凭借净胜球优势排在降级区边缘。在圣保利从球员做到主教练有近20年的舒尔茨黯然下课，赫尔泽勒被任命为临时主帅。

这毕竟有点尴尬，因为当助教的赫尔泽勒跟这批年龄相仿的球员私下关系很铁，“在第一次见面会上，我告诉他们我不会改变——我仍然是法比安——但我会做出一些艰难的甚至有点伤害人的决定。”“沟通方式肯定会有些变化。我对自己说：好吧，你现在是一个和善的权威了。我还年轻，有些球员比我岁数还大，所以我不会对他们大喊大叫，不会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他们。我和他们是很同频的关系，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来影响和说服他们。”刚接手球队的时候，赫尔泽勒认为当务之急是恢复球队的信心。他私下接触了一批核心老队员，“他们可能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过去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我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这种坦诚而开放的交流最后被证明是成功的：赫尔泽勒上任的前五场比赛，他们进了7个球，只丢了1个球，老球员们也开始相信，球队并没有变得面目全非，比如还是以前的三后卫阵型，首发调整也不大，唯一的区别只是对防守的额外重视。“我在拜仁待了10年，所以我的DNA里刻着对控球和进攻的渴望。这种信念至今还扎根在我心里，但我在低级别联赛里学到了更多的东西。在那里，有很多关于长传球和定位球的学问，你必须重视身体对抗，还有专注的高位逼抢。”曾在德国U18和U20担任过数据分析工作的赫尔泽勒，并不愿意自诩学院派，他的工作安排非常具有针对性，比如把全队的训练时间从下午调整到了早上。“我们的训练强度不理想，过去我们的丢球很多都是失去球权之后被对手迅速打反击，无球状态下，我们的防守站位有问题。”

等到22-23赛季结束后，人们惊讶的发现：半程过后还在降级区附近徘徊的圣保利，在赫尔泽勒的带领下最终排名第5，后半程的17场，他们赢下了其中的12场！那如果让这小子完整的带一个赛季会怎么样？转正之后的赫尔泽勒用开局的9场不败（包括击败刚刚降级的沙尔克和柏林赫塔）暗示了最后的结局。赛季中段，圣保利还打出一波10连胜，这也是德乙历史上第二次有球队完成这一壮举。最终，圣保利以德乙冠军的身份时隔13年后重返德甲——尽管总进球数只是联赛第6，但赫尔泽勒调教出的最强防守表现也足够支撑球队圆梦。

去年12月，布莱顿在美国运通体育场4-2击败了热刺，赫尔泽勒当时就在看台上。德甲冬歇的那段时间，赫尔泽勒一直“潜伏”在英格兰，后来又看了曼城和阿森纳的比赛。“你不能复制任何人的足球哲学，最终我也会建立自己的哲学，但学习没有终点，所以我总会想向其他教练学习。克洛普是我的榜样，图赫尔也取得了成就，包括纳格尔斯曼。在英超联赛中，当你看到瓜迪奥拉和阿尔特塔如何打造一支世界级的球队时，你可以从中汲取到一些元素。如果合适，我会把这些元素融入自己的体系，如果不合适那就放弃。”

即便在执教圣保利期间，赫尔泽勒也毫不掩饰自己布莱顿球迷的身份，意大利人德泽尔比积极进取、花小钱办大事的风格让赫尔泽勒钦佩不已。布莱顿近年来的战术风格其实始终都有一条主线：从波特接替克里斯·休顿算起，从后场开始组织进攻就是球队的招牌，而德泽尔比继续发扬光大，干脆将进攻的发起点圈定在了门将位置上。这大概也是布莱顿在一众候选主帅中最终通过大数据选定赫尔泽勒的原因：圣保利在上赛季德乙联赛中的球门球平均用时最短。偏爱343阵型，追求高控球率，在本方后场通过耐心的传导引蛇出洞，然后依靠速度直扑对方腹地……这些都是赫尔泽勒与德泽尔比的共同点，但后生可畏的一点在于：布莱顿看中了赫尔泽勒调教防守的能力。德泽尔比把海鸥军团带到欧战赛场的那个赛季，球队靠的是联赛第四的进攻火力，而他们的防守问题被掩盖了。在德泽尔比执教的89场比赛中，布莱顿4球以上惨败的场次就有5场，而这种事情似乎不太可能发生在赫尔泽勒身上。

因为主力门将维尔布鲁根的伤情，杰森·斯蒂尔（Jason Steele）在他的第16个赛季开局得到了首发的机会。赫尔泽勒的第一次露面让斯蒂尔感到惊讶。“我跟妻子说，我的年龄比主教练还大这种事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但现在他来了。和他见面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哇！他已经准备好了’，他拥有那种光环和魅力，能够领导好更衣室，我能够给他的最大赞美是，他拥有的这些一定会让球队老板疯狂。”在这次会面中，赫尔泽勒提到的关键词是“积极性”和“成为最好的队友”，例如在门将之间，如果斯蒂尔或者维尔布鲁根做出了关键扑救，赫尔泽勒希望他们能够为对方的表现点赞。赫尔泽勒很快记住了俱乐部每个人的名字，即使是那些在幕后工作、接触很有限的员工，在他看来都是俱乐部重要的一份子。赫尔泽勒相信，让一家俱乐部保持积极性的秘诀是告诉所有人“你很重要”。比赫尔泽勒大了7岁的米尔纳同样很欣赏这位年轻的主帅。“他没有推翻之前的一切，这支球队保留了一部分前任主帅的风格，并且还融入了一些克洛普的元素，这对我来说适应起来就容易很多了。”

2002年米尔纳上演英超首秀时，赫尔泽勒还是个9岁的小孩。如今，在米尔纳的第23个英超赛季中，他与赫尔泽勒共同缔造了一项历史纪录：在此之前，英超从未有哪个球员，为比自己小7岁的主教练踢过比赛。“在注重组织进攻的同时，他非常强调高强度的反抢和失误之后的快速反应。他给球队做了非常精彩的训话，让队员们充满斗志，这是作为主教练不可或缺的气质。他从上任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根本不会去考虑他的年龄。”

赛季前的日本拉练过程中，赫尔泽勒尝试了自己并不擅长的四后卫、菱形中场以及复古的双前锋战术，唯一不变的是，球队需要时刻争取对比赛的主动权。在东京炎热潮湿的环境下，赫尔泽勒坚持组织球员们进行了公开训练。布莱顿中卫亚当-韦伯斯特坦言这样的训练“激烈而艰难”，但这位新主帅认为唯有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才能确保在比赛中迅速抢回球权。韦伯斯特说：“我们每天早上会在训练结束后做全队的复盘会。我们会筛选出哪些是好的部分，哪些还需要改进，他对这些训练细节的处理非常棒。”

赫尔泽勒甚至自创了一些趣味性的训练方式，比如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用手相互传递网球。这项训练仍然是为了比赛中的反抢而准备：球员能够锻炼敏捷性，以及对方位上的预判和拦截。所以如果只看赫尔泽勒面对媒体时理智而克制的表达方式，你很难想象这是一位在训练上极其严苛硬核的“暴君型”少帅。然而巴伐利亚州的球迷们不会对此感到陌生。在业余球队皮平斯里德效力的三个赛季里，赫尔泽勒总共领到过45张黄牌，其中包括5次两黄变一红，另外还有过一次直红。执教圣保利期间，赫尔泽勒的火爆脾气没有丝毫的收敛，上赛季他光是站在边线外就吃到了7张黄牌（这个数字也超过了他的前任德泽尔比），并在对杜塞尔多夫的德国杯1/4决赛中被罚下场。

圣保利的体育总监赫斯特预测说：“他在英超肯定会受到裁判的关注，我预计他会上好几次看台，这似乎是他性格的一部分，我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变化。但是你们看到了，他的这种激情对圣保利没有造成任何的损害。”“布莱顿的球迷们可以放心，他有一种安静的激情，他最突出的能力是对比赛的冷静分析，那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状态。我从不认为他有什么傲慢，但显然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极大的自信。”赫尔泽勒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提高纪律性，但他也有自己的思考，“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希望保持真实。我无法完全改变自己，我也不想创造出任何虚假的样子。当然在比赛的某些情况下我应该保持冷静，我正在努力做到这一点。”

赛季开始前，头戴棒球帽的赫尔泽勒与新援扬库巴·明特一道参加了球迷见面会。除了被问及“如果双杀死敌水晶宫是否会纹一只海鸥”外，更多人担心布莱顿只是这位有野心的年轻主帅的垫脚石。“我不认为自己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我想把我的想法和热情传递给俱乐部，给球员，也给你们。”赫尔泽勒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去年圣诞节，赫尔泽勒给圣保利的员工们赠送了美国作家詹姆斯·克利尔 (James Clear) 的著作《原子习惯》，这本书的德文译名是“每天进步百分之一”。一天后，赫尔泽勒从汉堡出发飞到了英国南部，他的假期日程很紧张。如今也只是31岁半的赫尔泽勒早在2018年就给自己定过明确的目标：“我希望有一天能执教一支参加欧冠的球队。”布莱顿在今年夏天已经花了2.3亿欧元，如此大的投入似乎是在暗示：海鸥军团未必是那个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