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2月,坊上村(今临沂市河东区郑旺镇坊上村)来了部队,对村里人特别客气,见到长辈就喊"大爷""大娘"。几名当兵的和俺爹商量后,在我家支了口大锅烧水,劈柴提水,战士们忙个不停,柴火烧得"啪啪"响。我就想这是什么队伍?对老百姓这么和善。我就问烧水的你们是哪伙的?他说是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二支队,是专门打鬼子的队伍。
第二天早晨就听到他们边跑步边唱歌。当时我听不太懂,也记不太清楚歌词了,反正都是些保护老百姓、坚决打鬼子的歌。出完操,他们又来俺家烧水。当时俺家境贫寒,靠出门要饭填饱肚子。部队了解到情况以后,每次都匀一些饭给我和俺爹吃,我对这些人就产生了好感。
那年我11岁,上身只穿着一件破袄,拉着一根要饭棍子,挎着一个破烂提篮整天要饭。自从八路军进村后,我也不要饭了,天天跟着他们,有时也跟着帮忙提提水、抱柴火。混熟了后,一位姓刘的司令员让我当兵,我说只要能吃饱饭,我就当兵。晚上俺爹要饭回来,我说我要去当兵。俺爹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你跟着他们玩两天就行了,队伍走了你再跟我要饭去,我就你一根独苗,你死了谁给我顶老盆。
可是我认准了去当兵。我就跟着战士们一起出操,第一天跑了一早晨我没觉得累,反倒觉着怪新鲜。部队上还发给我一支枪,当时都笑话我还没枪高。刘司令还安排我到宣传队,我就提着个罐子跟着他们贴标语搞宣传,顺便也学认字。
部队走的时候,俺爹哭着喊着不让我跟着,去找刘司令。刘司令员说,小鬼跟你在家就怕也要饿死,到队伍上我们会尽量照顾他。咱们闹革命打鬼子,就是为让老百姓吃上饭,过上安稳日子。最后俺爹再三考虑,就同意了。部队在给养十分紧张的情况下,还送给俺家半袋高粱米。
部队离开后在莒县、临沂北、沂水东一带活动,我就跟着宣传队搞宣传,有时在司令部里提茶倒水。当时的战斗主要是锄汉奸、打据点,碰上鬼子能打就打。战斗的时候,我都是留在后方,一开始听说打仗还有些害怕。战友们临出发前总是相互交代:如果自己牺牲了就帮忙捎个信,给家里说声。后来枪声听得多了,我也就不怎么害怕了。
1939年的五六月份,营里突然告诉我,让我先回家。营部王干事说部队要到沂蒙山支援总部反"扫荡",说我年龄小跟不上队伍行动。就这样,我们几个年龄较小的被疏散回家。那时家乡汉奸多,又恰逢大旱,地里的野菜、树上的叶子、树皮几乎都被吃光了,汪里的水草也吃没了,不少人饿死了。
部队给的半袋粮食,俺爹一粒也没舍得动,他把高粱米用罐子盛着,埋在床底下。真没想到,那段时间就是这半袋高粱米救了俺爷俩的命。饿极了的时候,就翻出来蒸熟一人捂上一把。以后俺爹每逢吃高粱米就说八路军是好人,爷俩的命是八路军给的。我也日日盼夜夜想,盼望着八路军快回来。
后来,八路军四大队再次开进我的家乡开辟根据地,我得知消息后,撂了要饭棍就跑到大队部所在的星移庄村,见到大队长王见才喊着要当八路军。就这样我又回到部队继续干宣传队的老本行。
当时汤头区的区长叫祝月,我和高柴河村高荣堂两个人为祝区长担任勤务员,区公所没有固定办公地点,经常转移。
1940年初,日本鬼子对抗日根据地、游击区进行大规模"扫荡",我随区公所转移到沂水县铁山下南柳村。我们不敢进村里睡觉,多数住在场地的柴草垛里,完全转入地下。白天隐蔽,晚上出来宣传、贴标语。为了宣传抗日,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区中队决定打鬼子据点,造造声势。为了摸清敌情,祝区长派我去侦察鬼子驻汤头据点。
我去了汤山,夹在民夫队伍里,扛着铁锨去挖壕沟、修碉堡。干活由汉奸监工,汉奸来了,大家就干,汉奸一走就都不干了,我们就是这样"磨洋工"。
在人群中数我年龄小、个子矮,这天上午,汉奸让我给洗澡的日本女人背衣服。原来是随军的日本女人在温泉洗澡,用的脸盆、替换的衣服要找人拿着。汉奸见我是小孩,身子又单薄,就让我干这伺候洗澡的活。这天下午,汉奸又让我给汤山顶上的鬼子送水。这汤山全是岩石,没法打井,鬼子吃水全靠人工往山上挑。借着机会,我侦察到了鬼子在汤头驻扎的情况。
了解情况后,我就偷偷跑回去做了汇报。第二天晚上,我们区中队摸上了汤山。那真是一场混战,我一枪把一个鬼子的腿给打断了。这场战斗我们干掉了好几个鬼子,缴获了部分武器。鬼子吃了大亏就疯狂地报复,为了让敌人摸不清方向,我们一夜换了好几个地方。但是一天夜里,在小岭子村让鬼子给围上了。夜战我们不怕,天亮前我突围了,可是有两名战士牺牲、六名战士负伤。这以后的日子更加艰苦了,天天打游击,队伍里不断有人牺牲。
1941年鬼子发动大规模"扫荡",我当时在老四团,部队要机动到外线作战。我们一部分年龄小的战士被留在了沭水县大队。
有一次我们县大队奔袭鬼子的小常庄据点。战前侦察到据点驻有鬼子一个小队,一百多名伪军。参战部队是沭水县大队、山东纵队教导二旅一部(我原先战斗过的二支队)。我们半夜里急行军到达小常庄外围,凌晨开始战斗。本来觉得伪军不经打,可是因为有鬼子坐镇,武器又好,距临沂鬼子较近,这些汉奸来了劲,我们攻了个把小时硬是没打开局面,结果时间一长临沂的鬼子就来增援了。
打援的部队一挺机枪卡了壳,让鬼子冲了过来,双方展开了白刃战。我年龄小拼刺刀不行,多亏战友们掩护才撤出来。这一仗双方互有伤亡,我的好几位战友牺牲了,负伤的也不少。
过去我们跟鬼子打仗,吃亏就吃在武器差、子弹少、攻坚没有炮。一般每个战士三发子弹,子弹装在身上整天擦了又擦,那时候领导常说,"要是打不着目标,你给我把子弹追回来"。边区造的手榴弹威力小,有的还只冒烟不爆炸。好在还有鬼子、汉奸给我们"补充"弹药。
1943年底,我从抗日完小毕业,在沭水独立营等待安排,我们营长是陈士法。独立营是滨海军区司令部的警卫部队。当时我们滨海部队把在郯城、赣榆两地的鬼子、伪军打得很狼狈,攻克赣榆全歼鬼子和伪军二千多人后,鬼子进行报复,近千名鬼子偷袭我们滨海区司令部驻地马旦头。
记得那天早晨出操的时候,突然枪声大作,各部队马上迎敌。但还是让敌人冲进来。敌人猛打一阵后,怕咱们的增援部队来了,急忙撤走。当我们正在打扫战场时,突然听到我们的首长符竹庭(时任滨海军区政委)受重伤的消息。我们奔往政委受伤的地方,发现政委受伤很重已经昏迷。不久传来政委牺牲的消息,我们每个战士都哭了。当时政委才31岁。
1944年6月,刚满16岁,我就光荣地入了党。我被选调到滨海支队司令部担任勤务员,照顾万毅司令员生活。
1944年冬初,支队在诸日莒山区准备与伪军张步云部作战。支队把司令部设在一个小山坡上,警戒部队设在山坡下的小河对面。上午大家都在休息,突然河北面枪声响起来。万司令员就站到山坡上观察情况,我把望远镜递给他后就站在他身后。万司令员拿着望远镜正在观察,忽然一下子歪倒。我一把把司令员揽在怀里。他的脸被一颗子弹击穿,血肉模糊,我不停地给他擦淌出来的血。万司令员说不出话来,大家都被吓坏了,大声喊"司令员,司令员"。警卫员小陈背起司令员就朝后跑,我紧跟在身旁。这时有通信员来报:突遇500多鬼子进攻,前哨的同志正在阻击。事发突然,支队首长命令坚决堵住鬼子,保护司令员。部队迅速撤退回根据地,一直撤到日照黄墩。
记得在医院有个高个子外国医生给司令员看病。我当时以为是白求恩,后来才知道他叫罗生特,是罗荣桓政委派来的。
检查结束后他微笑着和司令员交谈,当然他说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记得翻译说:"你很幸运,如果子弹偏上一点,性命就没了;如果偏下一点,会打掉你的下巴,无法吃饭了。现在子弹虽然穿过两腮,打掉了牙,但把牙拔掉后可以装上假牙,既不影响吃饭也不影响说话。相反你会更加漂亮,因为你又添了一对酒窝。"听后大伙都笑了,万司令员也笑了。
【李美林,1928年生,1939年参军,194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时期参加过甲子山反顽战斗、石沟崖歼灭战、血战悬崮顶、挺进诸胶边等战斗,解放战争中参加过鲁南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曾先后为万毅、肖华、许世友、谷牧等担任过勤务员或警卫员。1949年4月,李美林在渡江战役中负伤,被安排在华东军政干校学习。干校毕业后,因二等乙级残废离开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