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有人,都是我和过去仅剩下、为数不多的连接,以后还会过很久,会慢慢断开,无法再重新连接。
还差三个月,我来北京就满十年了。
2011 年,爸妈送我来北京读书。然后一直到 2018 年的夏天,我妈才因为和我爸吵架从山东老家来北京“避难”。在这其中的时间,除了春节假期,我很少回家,不能说我是“回不去了”,只是单纯的不想回,父母也没有特别的叮嘱要我在某些时间一定要回家。他们觉得我在北京没出啥事儿,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们就不咋担心。离家之后和父母的相处方式除了报喜不报忧,我们两代人之间更常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心照不宣的鼓励:不让父母/儿子担心,都是成年人,办法总比困难多。
高中末期的我对以后的大学生活没有什么计划和期待。我能来北京读书,到现在的北漂,完全是我妈妈的“功劳”。她喜欢看娱乐新闻,知道的八卦比我多,所以带我艺考、选学校,我听她的话,去考试,然后被录取,收拾行李来读书。
我从艺术院校毕业之后去做了三年多的话剧,公司不大,台前幕后拢共二三十人,老板姓陈,老艺术家。毕竟是当年的春晚大咖,当老家的亲戚知道我在陈老师公司工作的时候,有趣的事情就来了。
其他在北京的同学回家,会被家长问你在北京做什么,赚多少钱,买房了吗,谈对象了吗?
我的家长们会问我,陈现在做什么,陈能赚多少钱,陈住多大的房子,你去过吗,陈的儿子啊、种树啊、央视啊巴拉巴拉。
其实,关心这些八卦的总是女长辈,大爷大舅们吧唧着烟滋儿咂喝酒,装不经意听我的应和着,同辈的小孩吵着要零花钱,被大人嚷了句大人话说呢,我倒是庆幸分散了本冲向我的火力。
大家都觉得新鲜。
想了想其实舅妈们话最多。我姥姥还在的时候见我会叫我小名,只问我过来前吃没吃饭。
然后第二年,我会被问相同的问题,第三年也是。
我觉得其实他们不是真的关心陈怎么样。更没有特别想知道我在北京怎么样,也只是爸妈会关心你在北京累不累暖不暖。
过年和同学见面,寒暄着大家的学业和工作,关于我的学校,关于我的老板,在我看总能让对话的人产生无厘头的兴趣。但是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之后,我们还是回归到年轻人的话题中,一杯接一杯,当我把工业啤酒带来的劣质醉感当成真实的快乐时,老同学的聚会结束了,相互拍拍肩膀,道一声保持联系,随后酒醒了,假期结束了,我们动车我们航班,就一直保持无畏距离虚幻的联系——连接、断开、连接……
直到一个周末,我午睡起来,发现自己被拉进同学群,被@说让我讲讲陈,这个@我的同学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但是我在群里中看到他吹牛逼的样子,挺鲜活的,然后我退群了。
我还没完全从午睡中清醒,但在那一刻,脑子中里在轮番滚动着一条字幕:我和以前的一些同学,已经不在一个认知当中了,好像是鸡同鸭讲,我们不在一个笼子里,但本质上大家都没逃脱笼子。
离开老家这么多年,我在变化,老家在变化,老家的人在变化,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化。我和我经常相处的地方、人际、工作变得熟悉,远离了的一切必会剥离至陌生。就像我们回去了家乡,说这里变化真大,而家乡也这么看我,说,原来是你啊乖乖,长这么高了,客套的让你回来看看。有些人陪伴你走一段路,有些地方只是你生存过一段时间的旁观。
陌生不是一句新旧交替能简言,我只是不喜欢流失于指缝后才恍然、才怅然所失,已然失无所失。
当我意识到我在某些程度上已经是家乡的陌生人时,我却注意到身体已经有过真实的反应,所以我在过年回家,会出现固定的毛病:回家就犯鼻炎,尽管老家的空气不好,但也比冬天的北京的好一些;一定会拉两天肚子,重点是拉肚子,而且是两天。
后来换了工作,鼻炎和拉肚子的小毛病也没查出所以然。
但我还是被大同小异的问题围绕:陈怎样怎样,还有没有联系,能不能免费来咱们这演出几场之类。不知道小辈儿从听到的讹传,开始问我爱豆的电话。哑然失笑,说,你拿他们当什么人。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我终于明白大家只关心他关心的,从没在意过你真正怎么样。
除了还在老家的父母,会在几条六十秒的语音中,拐弯抹角的问你、劝你、爱你:好好吃饭,工作别太累,爸妈想你,假期回家看看。
202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