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家庭的孩子,离不开三代人步步为营的托举

窝窝娱乐睡 2024-12-17 16:27:48

2012年,姜以琳开始对中国精英学生进行了长达七年的调研,她在五所北京排名前十的高中里,采访了28名学生,以及他们的父母和老师,完成了《学神:走向全球竞争的中国年青精英》——这是她的博士论文研究。

姜以琳在读博期间,接触过很多西方教育社会学的经典,比如西莫斯可汗的《特权》。那是一本研究美国精英学生的著作。但那都是西方的视角,没法代表东方的精英学生。

在中国,关于精英群体的研究很少见。调研中,姜以琳得以窥见精英世界的一隅。

精英学生大多来自有财富、有权势的家庭。比如国际部学费近十万元,补习学校费用两到三万,私人家教每节课七八百元。孩子参加SAT(美国高考)考试时,父母要承担到香港、新加坡考场的机酒和报名费,包办送给老师的名贵礼物。

更多的帮助是隐形的。有些家长是清华、北大的校友,作为高考曾经的优胜者,他们熟悉竞争的游戏规则,甚至有些在高校担任教授的家长,就是潜在的高考阅卷人,知道如何在课业上引导孩子。还有位家长是校外补习机构的创始人,团队里有好几位外籍老师,也会研发英语教材和单词本,为孩子出国留学积累优势。

普通人会考虑试错成本,但精英家长却鼓励他们的孩子心无旁骛,追求最高、最好的目标,不为目标之外的任何事物发愁。一次失败了,就再多试几次,精英学生的背后,有家庭编织的安全网。

地位再生产就像一场纸牌游戏,每个家庭都是竞争社会地位的玩家。但一开局,玩家之间就是不平等的。

考入顶尖学府只是第一步。在国内保持精英地位,并不是这些家庭的最终目标。他们追求的是全球范围内的精英地位。这些学生被期待进入大型跨国公司工作,参与全球竞争,成为新一代的世界精英。

但让姜以琳意外的是,在激烈的竞争中成长起来的少年精英们,却很看重“松弛感”。因为松弛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要从小培养。需要去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同的人,看过很多世面。因此,精英学生们所在的顶尖中学里,不努力就能拿高分的“学神”,地位高于努力且优秀的“学霸”。不努力的“学渣”,地位高于用功了却没有高分的“学弱”。

当然,实际情况是,在激烈的竞争面前,他们很难保持真正的“松弛感”。姜以琳在家访时发现,声称不努力的学渣,偷偷在独自学习。毕业后声称豪不费力就得到工作机会的女生,其实当了一段时间的无薪实习生。他们对自己的努力保密,像表面上优雅、从容的天鹅,只在水面下拼命划水。

同样是精英学生的特点或者说优势是,他们从父母那里继承了强烈的“高配得感”和对社会规则的熟稔,一方面,“我就值得被这么好地对待”,有的学生晚上给老师打电话,无视老师的不悦,让老师帮自己改资料。对他们来说,世界就是一个后花园,一切资源都可以为我所用;另一方面,从中学开始,他们就懂得如何跟权威人士打交道。比如用送礼物等方式,维持好跟老师的关系,姜以琳就曾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看到过喝不完的名贵茶叶。

姜以琳也在这个世界中看见了相对残酷的一面:表现不佳的人要面对自己的失败。精英们崇拜强者,从不会对失利者展现安慰和同情。一位成绩垫底的男生,毕业典礼上,其他同学都在合影留念,只有他留下了一张单人照。

如果没有成为全球精英,学校里的学神,也会变成“普通人”。一个女孩就是这样,她出了国留了学,但并没有得到“最好的”工作,她从一个对别人不屑一顾的学生,变成了24小时待命,温顺服从上司安排的职场人。

精英的生产,总有成功和失败,无论被迫还是主动,总有精英要向下流动,但总体来说,精英家庭的孩子更具压倒性的优势。有趣的是,姜以琳本人的成长经历,也是阶层复制的印证。她的父母是台湾一所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她继承了父母的文化资本,成为一名“学二代”。高考后,姜以琳考上了台湾大学,初中的老师评价她:“果然小孩最后还是要看家长。”

《学神 走向全球竞争的中国年青精英》

以下是姜以琳的自述。

弱者“天生脑子有问题”2012年,我第一次去顶峰中学(化名)做调研。那是一所被媒体称为“神一般的学校”的传统名校。古雅的建筑和文物,都是精英文化品位的展现。校园里很安静,我走进去也没有什么人理我。明明是在车水马龙的繁华地段,出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另一所学校在一个小时车程之外的城市边缘。那里的国际气息更强烈。国际部大楼大厅装饰着几十面外国国旗,中央有一台大得需要两人环抱的地球仪。二楼有大幅世界地图,标出了北美和欧洲的16所大学,哈佛的名字被加粗放大,剑桥大学也用大字体标出。

这所中学的老师经常告诉学生,“你们将改变世界”“你们都有当总理的潜质”。另一所高中的副校长指着路边的学生对我说:“美国和澳大利亚的学校认为我们的学生是天才。”

在这种环境浸润久了,慢慢也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有一个女孩子,她单恋另一所中学的男孩,每天放学就到人家的校门口去等那个男孩。同班同学们就对这个女孩的行为嗤之以鼻,觉得“她丢了我们学校的脸”。

一位家长发来的高中教室照片 ©姜以琳

他们经常会拿其他学校来比,学校怎么样,平均分是多少。当有人考试不佳,或者做了一件事没有达到大家的标准的时候,所有人是急着跟他划分界限的。这些中学都有一个地位体系的评判标准,学神-学霸-学渣-学弱。“学神”是不用功但成绩很高的人,“学霸”是分数高,也努力学习的人。学霸没能占据最高地位,是因为他们还不够“轻松”。“学渣”不用功,成绩也不好。地位垫底的“学弱”,是努力了也考不到高分。

我在学校里遇到一位“学弱”,跟他打招呼时,其他同学就会把我拉开,告诉我不要理他。他们数说他的种种“缺点”,比如打架、追女生,甚至是“笑起来很恶心”。但当我问到,如果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会不会受到不同的对待,有的学生回答道:“当然会。”拍毕业照的时候,也没有同学跟他合照。

有一次,一个“学弱”学生回答错了问题,底下有个同学直接骂了一句脏话。

聊到学弱的话题,成绩好的学生跟我说,他们是“天生脑子有问题”。那次我反驳了他们,学生意识到我生气,赶紧找补,说或许家庭教育、社区的邻里问题都有影响的。聊到最后,他们看到我整个人已经放松下来,结论又回到了“我觉得这应该还是天资的问题”。

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努力但是失败了,大家不接受这个,整个环境也缺少对失败的解释机制。只能把失败归因为“先天愚钝”,把成绩、地位归因为个人能力。一旦我们采取了这种解释,就更不可能去同情他们,帮助他们,甚至连怎么帮都不知道了。要求大家对比自己更弱的人有同理心,或者是互相帮助,这很困难。如果大家都秉持这样的观念,人与人之间就会更冷漠。当然了,这不只是学校里的问题,也是整个社会存在的问题。

继承者们

在我调研的欧米茄中学(化名),每天放学门口会停满黑色的豪车,都是来接孩子的父母。有一次,我看到一对中年夫妇,父亲站在车旁边,母亲提前打开好副驾驶车门,站在校门口等孩子。高个子男生小平走出来后,二话没说,就把装满试卷的书包和袋子塞给母亲,然后板着脸径直走向副驾驶位,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父亲有些恼火,走过去想拉开车门,似乎想对儿子说点什么,但那位母亲做了个手势,阻止了他。

这些精英父母,很多会溺爱、纵容他们的孩子。比如孩子们会被允许收藏名牌鞋子、买高级私人健身房会员卡、在考试后到外国旅游,拿父母的卡购物庆祝,以至于有些家长会收到银行的信息,反映在海外有不正常的大额消费。有个叫朱莉的学生,因为要买一个很贵的水杯跟父母吵了一架,赌气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是当天晚上,她的妈妈就认输了,从房间门缝底下塞进了一张信用卡。

一学校门口等待的家长们 ©姜以琳

物质上的付出,对于这些精英父母来说不算什么。在我调研的这几所中学里,家长基本都是各个单位或国企的高层主管,以及一流高校的教授。学生的家庭收入中位数比中国城市中收入最高的10%高出约1.5倍。我怀疑一些家长少报了他们的家庭收入。

我认识一个叫托尼的学生,他妈妈会每天早起,给他做面包,因为怕外边面包店的面粉不好。托尼想跟女朋友去哪儿玩,吃点什么,爸妈都会同意。在我想要找家长做访谈时,托尼叫他妈妈来跟我聊聊天,他妈妈就来了。

但在有些方面,父母对孩子的要求,又是不容商量的。浴朗是我在另一所超级中学认识的第一个学生。她是高二那年转校过来的。刚开始在某中学住校时,她每天打电话回家哭,哭了两个月,有一天她妈妈终于跟她说:“你够了。”之所以转到某中学,是因为浴朗妈妈听说,全市最好的奥数竞赛老师都在这所学校。他们的目标,就是要让浴朗通过奥数竞赛保送清华或者北大。

通常,像浴朗这样的精英后代,身上背负着父母的高期待:进入中国的顶尖中学,考上世界一流大学,毕业后在大型跨国公司工作,参与全球地位竞争。就像一位家长跟我说的那样,孩子的爸爸来自内蒙古的一个小村子,考上了大学,来到北京。孩子的目标,就是将她爸爸的奋斗成果延续下去,从北京走向世界。

我遇到过一对关系很亲近的父子,罗伯特和郭爸爸。罗伯特在学校算是个“学渣”。在写一个经济学的作业时,他在认真读书和打游戏之间选择了游戏,因为让自己心情好比较重要。罗伯特还会经常招呼班上的男生去他家打地铺,他爸爸也会帮他一起招待。

老师觉得郭爸爸太溺爱儿子,但实际上他是对自己的目标非常明确的。他在金融相关行业工作,是一位年薪超百万的高阶主管。郭爸爸以前是高考四川前几名考到北京来的,他很早就知道罗伯特不可能像他一样在高考胜出,最后到了儿子八年级,确定了必须送他出国。郭爸爸知道儿子到了青春期,可能会反抗父母,必须让儿子觉得什么事情都是他自己做主。

所以在八年级的暑假,郭爸爸送儿子参加了一次去美国参观大学的交流旅行。历时十五天,学生们从东海岸游历到西海岸。这果然引起了罗伯特的兴趣,在儿子第一次聊起想申请美国学校时,郭爸爸还假装不想让孩子出国。因为郭爸爸是金融行业的,所以连买家行为和心理预期都要放进他的计划里。在那之后,罗伯特就一心想去美国,从未偏离过这条道路。

这个爸爸我印象真的很深刻,他在我讲话的时候,是非常坚定的。我问他,万一罗伯特还是决定参加高考呢?他只是莞尔一笑,他觉得孩子一定会按照他的想法,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对孩子的纵容跟要求,这两者并不会有所冲突。反而对这些精英家庭会想,已经给了小孩这么多,小孩是不是也应该要有相应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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