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影院看《花样年华》,旁边的两对情侣让我印象深刻。
左侧男有一张机关枪似的嘴,不停给另一半分析(声音小是优点)。右侧男嗑瓜子,另一半在影厅接电话,从观影素质来看,他们真般配。
情人节当天看一部偷情主题的爱情片,这些情侣也是勇敢。
能在影院看《花样年华》,是我梦寐以求的心愿。说《花样年华》是世界影坛上影响力最大的华语片之一,没毛病吧。
尽管我被影院的国语版恶心到了,但在大银幕上看,沉浸感果然更强。看到结尾处,我突然明白空镜的视听逻辑。镜头运动方向从左到右——符合人视觉逻辑的运动方向,像极了一去不复返的流逝的时光。
然后,空镜结束,竖排字幕出现。
观众需要从右到左读竖排字母,这和空镜方向相反。两者结合起来的寓意:花样年华已经过去,他们回不去了。
事实上,苏丽珍和周慕云重回出租屋,苏丽珍是从左到右,而周慕云则是从右到左,不同的运动方向也在暗示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看《花样年华》,就是在看周慕云和苏丽珍克制又炙热,靠近又疏离的爱情。重刷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们有没有上船(本文船读chuang)?
上船的可能性极高。
细节1,影片1小时13分钟处,苏丽珍和周慕云最后一次坐出租车。苏丽珍低声说:“我今晚不想回家。”
说完话,苏丽珍轻轻把头靠在周慕云的肩上,而周慕云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苏丽珍没有像之前那样下意识地挣脱,而是回握了他的手。
这一夜发生了什么?
王家卫没有拍,但我们可以猜。
在苏丽珍说这话之前,两人在那个经常玩角色扮演的地方有过一次谈话。苏丽珍说:“你可不可以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请注意,苏丽珍说的话,不是命令,而是一种试探,一道给周慕云的选择题。此时的她已经假戏真做,爱上了周慕云。
然而,周慕云说:“那我以后不找你了。”
这明显不是苏丽珍要的答案。而后,苏丽珍在周慕云肩上哭,是她知道这是她和周慕云的最后一次了。
因此,苏丽珍说今晚不回家,就是跨越此前坚守的界限,与周慕云在一起。
影评人毛尖说王家卫是一个不用船就能拍船戏的导演,这是事实。比如《繁花》的第21集,阿宝开车,李李坐车,这段戏像极了船戏的委婉表达。
在车上,李李的身体颠来倒去,睡得不安稳,李李始终没有睁开眼,可见身体不是入睡状态。
最耐人寻味的动作是李李的脸本来贴在车窗上,后来仰面,嘴巴微张。
这是李李的高·潮时刻。
身体后仰有助于增强快感,因此李李会情不自禁仰面朝天。嘴部紧闭后又张开,这是高潮时的正常反应。人在高潮时需要大量氧气,鼻呼吸无法满足身体需求,嘴巴会张开,辅助呼吸。
《花样年华》公映版看不到周苏二人的船戏,但影片给了第二个细节——苏丽珍的肚子大了。
细节2,1963年,新加坡。苏丽珍来到周慕云的房子里,拿走了鞋子,抽了周的香烟。这里有一个苏丽珍的侧面,她穿一袭蓝旗袍,小肚子明显,疑似怀孕的象征。
来个对比图。
苏丽珍和周慕云在一起的那一夜是1962年下半年。
这里也有可能,苏丽珍不再注重身材管理,吃出小肚子。
但这个可能性很低,因为1966年的时间线,苏丽珍有一个叫三岁四岁模样,名字庸生的孩子,可见当时苏丽珍确实怀孕了。
细节3,庸生的名字。
上世纪60年代,金庸、古龙、梁羽生被奉为新武侠三大宗师,庸生大概率是取材金庸和梁羽生的名字。周慕云在报社工作,副业就是写武侠小说。片中有情节表明,周慕云和苏丽珍一起写武侠小说。
细节4,苏丽珍去见女房东,女房东问”陈先生可好“,苏丽珍笑盈盈地说”挺好啊”,然而,她的左手无名指没有戒指,可见她已经离婚了。
或许有人说,苏丽珍现在没有戴首饰的习惯了。还真不是,苏丽珍右中指是有戒指的。
通常来说,人在喝咖啡时,会用左手端碟子,右手持咖啡杯耳。
国际戒指的戴法,有“左手代表婚姻,右手代表爱情”的意义。这说明现在的苏丽珍爱情的证明,没有婚姻的事实。
我用周慕云和苏丽珍可能上船的字眼,因为王家卫电影喜欢充满留白和暧昧的氛围,他们没有上船的可能性依旧存在。
比如,苏丽珍带走庸生那段戏,她的左手有戒指,动图看不清是哪个手指,我用排除法,确定绝对不是中指戴戒指,左手无名指戴戒指,是已婚的证明。
反对这种观点的,也能这样理解,这一幕之前是周慕云望着苏丽珍家的门,这是周慕云对苏丽珍的想象,不是客观事实。
关于周苏二人没有上船,还有个广为接受的观点,就是“克制”说。周苏二人有爱情,但始终坚持发乎情止乎礼。这种处理会让两人有一种彼此深爱,却没有点破;彼此靠近,却又保持距离的境界。
公映版的“遗憾感”,也能让《花样年华》别有风味——尽管,王家卫确实拍了两个人的船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和论证。多义性向来是影视作品的特质之一,每个人都可以解释作品,正如纳博科夫所说,作品不仅仅是作者的表达,也是读者靠阅读来构建的世界。
A great writer’s world is always a magic world, and it is only by deciphering an enchanter’s spell that we can partake of its delight and relish the author’s very style and vision.
We should always remember that a work of art is invariably the creation of a new world, so that the first thing we should do is to study that new world as closely as possible, approaching it as something brand new, having no obvious connections with the worlds we already know.
我想,这话同样适用于影视作品。
比讨论周慕云和苏丽珍有没有上船更重要的是,我们谈论这个话题时,该如何证明我们的观点。
比如我从一些细节推测,更相信两人是上了船的,如果你有不同观点,欢迎拿出证据,与我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