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城故事|仪表厂的那些事(下)

冯晓晖 2025-03-31 23:21:02

作者:罗昌洪 编辑:冯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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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较长,故分上下两篇发布。文中全部图片来自《九江仪表厂(四四一厂)四十年回顾(1959-2019)》。

续前篇:《浔城故事 | 仪表厂的那些事(上)》

那段时期,文艺复兴的春风吹拂大地,国家级、省级文学期刊如雨后春笋涌现。有人说,当时作者比读者还多。厂里文学爱好者不少,但能在国家、省级刊物上发表作品的寥寥无几。大多数人只能停留在“作者”而非“作家”的阶段。

厂里文艺演出队人才济济,帅哥美女,能歌善舞,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每逢节假日,在俱乐部舞台上为职工演出。十里片区工厂林立,但像样的演出队唯有仪表厂一支,吸引了外厂职工和居民前来观看,俱乐部里常常人山人海。

1992年第二届艺术节

那时,国家提倡大学生与工农相结合。厂医院旁建了两座红砖房,是清华大学所建。每年派学生到厂里实习学技术。我带过两位清华学生,一男一女,文质彬彬,讲文明懂礼貌,学习刻苦。我在考评中给了他们极高的评价。由此说来,我还当过清华学子的“老师”。

后来厂里要派优秀青年去清华进修,叫“工农大学生”。班组推荐我,厂里也列入了名册。临近开学,班里新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匡小湘,她父亲是省军区副司令员。人事科长找我谈话:“小罗,你们班只能去一个,经研究决定让匡小湘去。”我沉默了一会儿,表示理解。匡小湘并不傲气,与大家相处融洽。常与我们一路唱歌去食堂吃饭,还常把好吃的夹到我碗里。她的粮票定量是33斤,我是39斤,她每月总要分出几斤给我。我实在不忍心与她争,便成全了她。后来她去了哈尔滨,我们就此失去了联系。

厂里工资按华东地区标准,虽然多不了几块,但在当时已很优越。1977年底,厂里给每位职工发了18块8毛的“过年钱”,相当于半个月工资。虽说是多年节余资金,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奖金。外地职工纷纷写信回家询问是否也能发奖金,家人回信说:“不可能,奖金是资产阶级那一套,没人敢搞。”结果其他工厂纷纷效仿,开始以发“加班费”形式变相发奖金。有人说,仪表厂厂长胆子大,敢为天下先,是“刘伯温再世”。

八十年代的总厂医院楼

厂里经济效益极佳,每月两次发工资,15号发正工资,26号发副工资。逢年过节,发油、发鱼、发猪肉。夏天还发西瓜,数辆卡车从黄老门、马回岭运来。总厂发100斤,车间也发100斤;总厂发50斤,车间也发50斤。西瓜吃不完,还能送亲戚朋友。外厂职工都说:“441厂真好,能进这个厂是有福气。”

七十年代初,厂里招了一批退役军人,个个二十出头,风华正茂。他们经过革命熔炉的锻炼,来自革命老区,思想品德过硬,是“根正苗红”的典范。那时全国学大寨、学大庆、学解放军。穿绿军装的退役军人备受敬重。小朋友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都会交给“退伍军人叔叔”。

仪表厂本来就吃香,加上退役军人的美称,找对象也是很抢手。有位姓李的退役军人看中了百货公司的一个姑娘,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两人对上了眼,双方都满意,姑娘把这事跟家人一说,父亲当即就摇头:“不行不行,我们家什么条件,人家什么条件,你姑姑嫁了个富农,害得我每次升迁都受影响,何况人家国防工厂,政审肯定过不了关,还是早早断了这念头吧,免得日后双方都受罪”。

1985年首届职工运动会

在退役军人后面,又来了一批上海青工,这时厂里职工人数达到了三千余人,这批青工,大多男的帅气,女的漂亮,但普遍文化水平不高,有的上过初中,有的只读过小学,早早地由父母安排,或顶替进厂当了徒工。那段时间上海服装引领时代新潮流,上衣笔挺,裤子熨成前后四条筋,黑皮鞋擦得锃亮锃亮,走在街上,回头率少说也有七八十。在街上凡看到这种打扮就知道是上海人,就知道是仪表厂的职工。有样学样,九江市民也慢慢兴起这身打扮,一时间,裤子熨成四条筋成为时尚,百货商店的售货员都说,现在电熨斗都卖完了,进了几批货,我们自己都没有抢到。

我同样喜欢这身打扮,探亲时穿上这身笔挺的呢子中山装,熨成四条筋的毛料裤,脚下一双黑皮鞋,火车上漂亮的女乘务员误认为我回上海探亲坐错方向,往东走,你怎么坐了往西的火车呢?

仪表厂女职工在烟水亭表演

乡亲们认为我在哪里发了财,纷纷问我借钱,我只好苦笑,每月38块3毛8的工资,哪有好多钱,这身打扮是学上海人的,厂里上海人多,不穿好点,人家会说你是乡巴佬。上海青工中,还真有个青年女工说过这样的话,她说,在中国只有上海算城市,其他地方都是农村乡下,当时就有好几个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我反驳说,你这话不讨人喜欢,中华大地天广地阔,人多物博,五千年历史,五千年文化,你到过几个地方?一百多年前,上海还是个小渔村。咱们国家四大古都去过吗?只有上海是城市,其他地方是乡下,这话太绝对了,下次不要说,否则人家会笑话你。什么城市人乡下人,祖宗都是山顶洞人。

“什么山顶洞人?听不懂?”

“听不懂就多看书多学习!”

八十年代的某一天,我国自行设计、自主建造的“向阳红10号”科学考察船正以劈波斩浪的气势驶向南极。太平洋上波涛汹涌,数米高的巨浪具有强大的破坏力。船舱内,九江仪表厂(441厂)的工程师李江毅正全神贯注地守护着由本厂制造的导航仪器仪表,确保其正常运行。

航舵-5 型(立式)自动操舵仪主操纵台及配套仪器

狂风卷起的巨浪将船体猛然掀起又迅速抛下,许多人因剧烈颠簸而晕眩呕吐。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一旦仪器中某个零件出现故障,便可能导致船只停摆、科考中断,甚至威胁船上人员与物资安全,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风险李江毅心知肚明。尽管他从未出过海,也深受晕船之苦,但他咬紧牙关,强忍不适,坚持工作。实在难以忍受时,就吃几片晕船药。他将钳子、扳手、榔头、螺丝刀等常用工具放入随身腰包,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故障。

他知道,此行意义重大,是国家荣誉所系,务必保证远航顺利完成,绝不能让外国人看笑话。在其他工程技术人员的协助下,“向阳红10号”顺利抵达南极科考点。

返航后,李江毅因表现出色,受到六机部领导与厂方的表彰,并受到江西省委书记的亲切接见。他向书记介绍了此次带回的南极石样,合影照片还登上了当天《江西日报》的头版头条。

稍后的某一天,在总厂大院围墙边的橱窗前,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职工,大家目不转睛地阅读着《映山红》墙报。

“神剑”艺术活动

这是厂神剑艺术学会分会与工会联合主办的一份墙报,首次刊登了包括诗歌、散文、小说、故事、书法、美术、摄影在内的职工原创作品。这些作品虽略显青涩,宛如牙牙学语的孩童之声,却充满真情实感,深受职工欢迎。

《映山红》每月一期,成为九江文化阵地中的一员。那时市群艺馆的《烟水亭》、浔阳区文化馆的《浔阳文化》、十里郊区文化馆的《报春泉》等刊物也陆续出现,共同见证了那段文化活跃的岁月。

一个拥有三千多名职工的工厂,藏龙卧虎,各类人才济济:文学、艺术、书画、音乐、球类运动,样样精通。厂里常年组织参加省市各类文体赛事,足球、篮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等项目均屡获佳绩,奖杯奖状满墙。

1991 年九江仪表厂职工时装表演比赛

那时的九江仪表厂,可以说是门门拿得起,样样都出彩。在九江,它是一座响当当的“明星工厂”。这座可爱的工厂,也在我心中,留下了许多熠熠生辉的美好回忆。

【编后记】

编者在仪表厂工作了九年。虽然年头不断,但因为不住在厂里,所在单位也比较小,因此除了工作之外,对仪表厂了解的并不深。罗老师是这篇文章很生动,讲述的都是过来人才知道的细节。笔者也曾写过仪表厂的故事,视角全然不同(见《九江历史上的今天 · 5月10日 · 九江仪表厂》)。还有一篇与仪表厂有关的(见《九江历史上的今天 · 8月6日 · 九江的九江舰,九江舰上的“九江”》)。

看到本文讲述的仪表厂这种劳民伤财的隐蔽山沟搞生产,让我想起个趣事。当年编者在某个北方城市的一所学校就读。到学校不久就有人告诉我:“知道吗?美国瞄准中国的核弹。有一个就是对着咱们学校的。”

“为什么呀?”我好奇地问。

“咱们学校是搞导弹的呀!”对方骄傲地挺起胸。

“美国人还挺重视人才……”我心里嘀咕道。

后来分配到九江仪表厂,有老职工告诉我:“跟你说,美国瞄准中国的核弹,分给九江的只有一枚,知道是炸哪里吗?”

“哪里?”我心想,美国国防部的机密资料怎么全世界人都知道?

“当然是咱们仪表厂呀!”对方骄傲地说,“咱们搞军舰的!”

“该死的美国鬼子!”我很气愤,“是跟我没完了?我走哪儿就瞄到哪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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