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只鲲,千载修行,行善造福。
十五年前,他救下亡国之君宁琰,挽救了大泽国。
却因此失了鲲丹,宁琰命人将他拖上祭坛,以全身之血祭天。
祭祀完成,大雨果然停了。
群臣恭贺,百姓欢呼,人人都说大泽国运,自此千秋万代。
我却知晓,他们错得很离谱。
弑神者必遭诅咒反噬。
鲲灵永不灭,一旦血祭逆转。
血祭害人者,终将化为一滩血水,亡国灭种。
01
翻滚的怒海上空,黑沉沉的乌云散去,大雨终于停了。
我拼命拍打着铁笼,恨自己不能去救祭坛上的哥哥祈墨。
哥哥的四肢被粗重的铁环穿过,手腕、脚腕上都有深深的刀伤痕迹,他的血已经流满了血槽。
他内丹已失,血将要流干,双目虚弱地半睁着,用仅剩的半条命望着这个罪恶的地方。
三日过后,血祭完成,哥哥灵力全无,恢复了原身。
大泽岛旁,一只巨大的鲲死气沉沉地漂浮在海面上,犹如一个巨型傀儡。
再过七天,这原身也保不住了,哥哥会消失,变成被永久禁锢的怨灵。
宁琰站在王宫里看得哈哈大笑:
「祈墨失了内丹,又血祭了大泽国,以后就是大泽岛的岛灵,想跑也跑不掉。」
他身旁,姿容妖娆,媚态横生的女人瑶歌,曾是我哥的挚爱,是他用心头血救活的女人。
如今,却做了宁琰的圣后。
此刻,她张开朱唇,微微一笑:「听说那鲲肉很滋补,这血虽没了,鲲肉可不能浪费。」
宁琰揽过她的腰,「那是自然,朕的圣后,自是配享用这鲲肉,偌大一只鲲,想要多少有多少。」
自从复国以后,宁琰称自己是海神的后代,尊自己为明月圣君。
正说着,大王子来了,瑶歌悄悄瞪了他一眼,进殿去了。
大王子指着铁笼内的我,满脸厌恶:「一条蠢人鱼而已,哥哥死了,哭都不哭一声,君父为何不杀了她?」
宁琰睥睨着我:「她虽发育迟缓,尚未化形,但留着还有用。」
我故作天真之态,大力拍了拍尾巴,溅了大王子一身水。
他恼羞成怒:「来人,快将这条蠢鱼绑在祭坛上,好好晒晒,不许让她碰一滴水。」
宁琰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他不在乎儿子如何折磨我,只要留一口气就成。
我心跳如鼓,早就期待着上祭坛了。
只要让我接触到祭坛里的血,就能凭借相柳原身逆转血祭,哥哥才有望复活。
02
我的原身,并不是鲲,而是一条相柳。
当初被阿娘救下时,还是一枚未发育完全的九头蛇蛋。
阿娘和哥哥赶到时,我的家人已被残杀。
生母惨死,恶人从肚里生生剖出了我。
我的家人,天生九个头,会用幻术迷惑人心,守卫一方水域。
而天生不足的我,只来得及长出一个头,
破壳后,已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鲲有大爱,善良的阿娘,不忍见我死去,召唤鲲灵,施术救下了我,
为了我,她整整晚了五百年才鹏化,去了九重天。
洗髓化形后,我成功隐去原身,变成了一条人鱼。
可我骨子里,仍留着相柳的血。
几个侍卫将我绑在了木桩上。
那血槽里的血太多,尚未干。
我用指甲划伤鱼尾,血悄悄地滴下来,流进去。
两种血接触的一刹那,天空上暗云翻滚,堆叠起层层浓雾。
哥哥的鲲灵在云层里悄无声息地挣扎,控诉。
作为北冥最后一只尚未鹏化的鲲,祈墨历经千载修行,行善造福。
可谓至纯至善。
可他却被自己好心救下的人类,害到将要灰飞烟灭的地步。
老天也替他不公吧!
才允我相柳浮璃,能将这血咒逆转。
我仰天大笑:「哈哈,成了,快成了。」
「啪!」站在祭坛下的大王子狠甩我一鞭子:「痴痴傻傻的,愚不可及,」
鞭子一下下恶毒地抽过来,鱼尾上伤痕累累,血滴得更快了,
血槽里的血已经在逆流了。
七次,八次,九次……
成了!
浓雾越压越低,忽然一阵大风呼啸而过。
吓得大王子一激灵,扔下鞭子,骂骂咧咧跑开了。
良久,迷雾逐渐散开,路过的巫医迷惑地摇头,「这血槽里的血为何莫名其妙消失了?」
只有我知道,那血已化成了血雾。
弥散在大泽岛上空。
三日前的血祭,此刻已变成索命的诅咒,所有参与的人,都要一一偿还!
03
烈日当空,海面犹如巨大的蒸笼。
瑶歌不耐地坐在华盖下,指挥宫奴割鲲身上的肉。
一群人一通猛砍,狠挖,鲲的身体上被挖出一个个血窟窿。
本来青灰色的鲲身,已经白得发干。
一人朝着鲲身胸口的地方猛刺一刀,「这里的肉最嫩!」
那刀刺中的地方,有一道巨大的疤,正是当初哥哥取心头血留下的旧伤。
瑶歌赞赏地笑:「还是巫医最懂,趁着新鲜,快去给本宫炖上。」
我在祭坛上,对着空中哀鸣不已的鲲灵幻影幽幽地笑。
「哥哥,别伤心了,当初你不惜用心头血救下的她,却背着你和宁琰不清不楚。」
「你早该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
天色迟暮时,我被放下了祭坛。
因为他们发现,我变了。
施术,放血后,我虚弱不堪。
原本青色的鱼身,变得通体雪白,尾巴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修长细腻的腿。
表面上,我由鱼化形为人,褪去了一层绚丽的青色鱼皮。
实际上,这是我最虚弱的时刻,我毕竟是一条蛇,蜕皮是本能。
我软软地趴在地上,一副娇弱不可自理的样子。
我知道,我的原身又长大了,只要挨过这几天,会变得更强。
我被人抬着,与提着食盒的巫医一道,去见宁琰。
「陛下,这人鱼化形了。」巫医谄媚地将汤放在宁琰面前,手指向我。
「哦?」宁琰双眉一挑,看向我。
他走近来,目光滑过我若隐若现的身体,瘦长的手指挑起我的下颌。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可惜,太虚弱了。」
宁琰端起那碗汤,故作认真:「这可是大补神物,刚从祈墨身上割下来的,快尝尝。」
我面露恨意,猛然甩开他的手!
他大声狂笑,「哈哈哈,看来你一点也不蠢!」
这么多年,整个北冥,只剩我和哥哥互相陪伴,相依为命。
十五年前,哥哥无意中救下了一船人,
这群人形如乞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海上漂流,自称来自大泽国。
他们口中的太子宁琰,当时还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他亲自带领全船人下跪,向哥哥哭诉母国惨遭水淹之祸,
整个大泽群岛,一夕之间,都沉入了海面之下。
国民死伤无数,逃出来的只有一百多人。
哥哥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他们。
才让一群亡国之徒,有了喘息,繁衍和壮大的机会。
而哥哥也慢慢喜欢上了太子的表妹瑶歌。
瑶歌当年妩媚又天真。
说起自己亲人惨死,珠泪滑落,挂在苍白而又精致的小脸上,凄美又破碎。
哥哥很快陷了进去,对她日渐倾心。
而她,也整日缠着哥哥。
04
巫医讨好地看向宁琰,「陛下,趁热喝,那汤浓稠得很,凉了怕腻。」
宁琰好整以暇地喝着汤,看得我眼里要冒出火来。
他越发得意:「浮璃啊,不能怨我,怪你哥太蠢,太好骗。」
说罢又指向我:「当然了,还要多谢你,我不过拿你的小命威胁了他一下,他就乖乖地将鲲丹交了出来。」
我冷着脸,继续看他恶毒的表演。
他冷嗤一声,将碗砸在地上,走过来俯视我。
「少一副故作高贵的模样!朕有什么错,朕不过是想复国罢了。祈墨是鲲,他天生就要奉献,就要牺牲!」
他脸色狰狞,呼出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全是鲲肉,全是我手足同胞的肉味。
我心神巨震,张口欲呕。
他发狠地用手猛掐我的脖子:「你敢厌恶朕?你配吗?朕可是大泽国的圣君,掐死你如同掐死一只蚍蜉!」
他胸口起伏,体内的鲲丹在皮囊之下发出圣光。
如今,他已是半仙之体,我不能伤他分毫。
五年前,他眼见哥哥启用鲲丹,施术退了海水,帮他拯救了大泽国诸岛。
不仅没有半分感激,反而生出了将鲲丹据为己有,助他逆天改命的恶念。
他步步为营,让瑶歌假戏真做,吞下千年蝮蛇之毒。
这毒,唯有千年大鲲的心头血可解,如今看来,一切可不是早就设计好的。
我哭着哀求哥哥,宁愿让瑶歌喝我的血,可哥哥却摇摇头。
「浮璃,莫说瑶歌将来要做你阿嫂,即使她是不相干的人,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这是我身为鲲的使命。」
他忍着剧痛,一刀捅进心窝,接下整整一碗血,才将瑶歌救活。
他却自此变得虚弱了。
宁琰面容扭曲,直直瞪着我,手上加剧了力道,「祈墨已被血祭,如今的你,只是案上的鱼肉,要何时宰杀,只看我的心情。」
我被掐得项上一团青紫,艰难地剧烈喘息。
他狂妄大笑着,一把将我推倒在地,甩开袍服下摆,威严地坐回那象征无上权力的宝座。
「朕贵为真龙天子,大泽国的江山,已永远握在朕的手中,哈哈哈……谁也抢不走……」
我无力地抬起头,仰望殿外的苍天,鲲灵的幻影一脸悲悯地看着我。
「哥哥,早知今日,你还会救下这群人吗?」
「连我体内流着的毒蛇相柳之血,也毒不过这群贪婪卑鄙的人!」
05
宁琰没有马上杀我,不是他动了恻隐之心,而是想让我眼见哥哥消亡,体味失去亲人的痛苦。
而且,在他们眼中,我可是人鱼啊,全身是宝,怎舍得白白放着浪费。
大王子命人为我打造了囚笼,我被硬生生塞了进去,极力蜷曲着身体。
「蠢鱼,听说人鱼落泪成珠,快给本王哭一个,我要东珠。」
见我无动于衷,他拿起了鞭子。
我立马求饶:「殿下饶命,浮璃刚刚化形,内力枯竭,即使流了泪,那珠子的品相也不好。」
「那就,割你的肉炖汤!」他狞笑着,拔出了刀。
「等等,那日我褪下的皮可是个宝物,吃了可增寿百年。」
听了这话,他身旁的宫奴不自然地缩了缩身子。
我故作惊讶,指着她:「你将我的皮拿来做了衣裳,当真识货。」
大王子大怒,抽得宫奴双颊红肿。
「快给本王脱下来,洗净了熬成汤送来。」
喝下我的蛇蜕熬煮的汤后,他面色更白,精神十足。
心怀慈悲地将我放了出来,丢在水池里。
很好,一张蛇皮,就能将你同化了。
我趁机吐纳休养了三天,内息更胜从前。
圣后瑶歌听闻大王子喝了鱼皮汤后增寿百年,坐不住了。
她本来就不喜这个宁琰原配生的儿子。
如今好事被他抢了先,派人将我绑去她的寝殿。
这恶女吃了我哥的血肉后,满面容光,姿容更胜从前。
「妖女,化了形后果然妖娆了不少,给本宫取一碗她的心头血来,看她还能魅惑谁!」
「娘娘且慢!」她身旁的巫医细细打量我,「这鱼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不像是人鱼,倒像是……」
我忙迎上他的目光,牢牢盯着他,片刻工夫,他已经被我用幻术控制。
「哪里古怪?」瑶歌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娘娘,这人鱼的鳞片可是奇珍异宝,研磨后服下可益寿延年,青春永驻。」
瑶歌一瞪眼,「愣着做甚?还不动手!」
为了药效更猛,巫医毫不留情拔掉了我腰间数十片鳞片,弄得我遍体鳞伤。
喝下鳞片粉末的瑶歌,连走路姿势都更加柔媚妖娆,水蛇腰左摆右扭,弱风扶柳一般。
她一扭三晃地进了宁琰的寝殿,活像到了求偶期的美女蛇。
如此甚好,我暗暗低笑。
蜕皮长大之后,我的相柳本性更加突显,这才察觉自己全身都带着奇毒。
幻术本能也苏醒了。
当年瑶歌若是饮下我的血,怕是大罗金仙都难救。
如今,奇毒会加剧诅咒逆转,潜伏在她本性中的兽性被激发。
她会越来越像一只能吞噬一切的蛇妖。
06
宁琰和瑶歌彻夜鬼混。
夸张的声音在暗夜里听得尤为清晰。
巫医形同傀儡,送来了吃食和水,我饱餐一顿后,精神恢复了。
海风呼啸着,夹杂着鲲灵的低语,萦绕在海岛上空。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那声音逐渐尖利,上扬。
「宁琰,还我性命……」
我低声回应,「哥哥,再等等,报应就要落在他们身上了。」
次日,日光照在祭坛上,巫医的尸体高悬着,如一条风至半干的腊肉。
侍卫们将尸体弄了下来,但凡是接触了尸体的人,脸色变得焦黑。
祭司小心翼翼地查看之后,说巫医是中毒身亡。
在场的人无不心惊胆战。
巫医本身医术高超,怎会察觉不到自己身中剧毒。
直到有人狐疑地说出一句:「难道是鲲……鲲肉。」
一时间,所有偷吃过鲲肉的人都急得猛抠喉咙。
可吃进去的东西早消化了,哪里还抠得出来。
那些人纷纷寒了心,一脸无望地跌坐在地。
我坐在地上开心大笑,更惹得他们心乱如麻。
有人走过来对我拳打脚踢,我可怜地看着他们。
我是挨了几下,他们却活不了几天了。
我看了看自己暗红色的指甲。
还是太慢了!
这才死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