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汤显祖
四百多年前,明代戏曲家汤显祖以至情至性的笔锋,描绘了一段柔韧如丝、深邃如渊的旷世奇恋。
情到深处死亦生,温婉贤淑的杜丽娘在虚幻的梦境中因爱成痴,为爱抗争,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终得有情眷属。青年才俊柳梦梅也是个勇敢痴情的志诚种,为爱情与礼教无畏抗争。
四百多年后,舞台上仍然传唱着他们的故事,庭院里袅袅婷婷的身影,延续着人们心中美好的爱情梦
一曲阆苑仙葩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南安太守杜宝的女儿杜丽娘偶邂游园春色,在牡丹亭畔梦中遇见梅花树下一个持柳的书生。半推半就的腼腆相处,心心相印的欢愉之情,唤起了杜丽娘心中压抑许久的青春热情。逢柳郎,心,从此魂牵梦绕,生死追寻。
梦醒后的杜丽娘,郁郁寡欢,难得再入梦境,竟因爱一往而深,因病而死。弥留之际,哀求母亲将其葬于梅树下,嘱咐丫鬟将自己的画像放在太湖石底。至死,是在纪念一段懵懂的梦中初恋?还是相信至死不渝的爱情理想?
三年后的一个秋日,书生柳梦梅进京赶考,借住梅花庵中,眼前的牡丹亭似与梦中一般。深夜时,柳生与丽娘之魂相逢。化身鬼魅的丽娘仍然一往情深,而柳梦梅也可以为她突破礼教去掘坟。
有情之人跨越生死仍然会相信彼此。丽娘死而复生,生死相随,柳生生死不弃,结为如花美眷。他们的爱情经过不懈追求,把大写的不可能改成了无限的可以,最终赢得了团圆的胜利,动人心弦。
梦境、幻境、亦是理想之境。这本青春浪漫的爱情传奇,跨越人鬼的生死之恋,一经刊出,便使得“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上承《西厢记》,下启《红楼梦》,堪称中国浪漫主义戏曲文学的扛鼎之作。
在那遥远的时代,人们不得不遵循封建礼教,一切人情世故都那么的珠圆玉润,男女之间恪守本分,这样的浪漫因梦而生,作者也将它假托在一个梦里,毕竟是与现实相悖的理想。但这个梦,却写到了人心里。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是呀,不走进《牡丹亭》,怎知这三生石上刻着怎样生死相许、刻骨铭心的爱恋?
一根爱情之弦
朦胧情定,但使相思莫相负
作为中国古典文学集大成之作的《红楼梦》里,同样具有反封的意味,曹公似乎是偏爱,书中有9处提到了《牡丹亭》。
《红楼梦》传神细致的描绘了一幅清代封建贵族家庭由盛世荣华走向衰败的生活图卷。满眼的宴享之乐,珠摇翠动,日常生活里太太小姐们看戏自不必可少,《牡丹亭》里好几折都是他们的必点曲目。
但在贾府中,甚爱者莫若林黛玉和贾宝玉了。
在第二十三回的《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里,细腻地刻画了林黛玉深藏的爱情向往。
当日,宝黛共读《西厢》后,自己闷闷不乐,正要回房去,听得梨香院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缠绵细致的情思挽住了林黛玉的脚步,再听下去,“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令林黛玉觉得,“原来戏文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悟这其中的趣味。”
林黛玉由戏文绝妙的词句领会到了作者的深意,并进一步由“你在幽闺自怜……”等句联想到过去诗词中的些许愁思,“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这些情愫汇聚一起,引起自怜,那心痛神痴,眼中落泪再也掩盖不住林黛玉心中已经升腾起的情思了。
《牡丹亭》中描绘的爱情之弦,插在林黛玉的心中,引起了关于爱情的共鸣。真是“隔墙人唱《牡丹亭》,曲中写出侬心事”。
贾宝玉在《红楼梦》中第三十六回里,连看了两遍《牡丹亭》,竟不满足,又去梨香院里找龄官给他演唱一套“袅晴丝”。
这“袅晴丝”一套正是《牡丹亭》的“惊梦”一出,这套曲子把杜丽娘处于寂寞空闺的苦闷、对于蜂胶礼教无情的束缚幽怨,以及对于自由爱情的向往,这些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从共读《西厢》看出宝黛朦胧的爱情萌发于“心有灵犀一点通”,而在《牡丹亭》不断细碎的杂糅中,看出了他们爱情观的统一。宝黛的两小无猜随着青春的萌动,发展成了朦胧的情定,但使相思莫相负,希望呀,不要被现实压垮。
然而,丽娘与柳生生死相许,他们勇敢果决,而宝黛一直在现实的礼教压抑下产生猜疑、幽怨,“木石前盟”的现实版爱情终究比不上生死相许的浪漫理想。
一支青春之歌
情丝袅袅,惊艳多少痴情男女
一双人,两颗心,三生石,氍毹尘梦400年。
这一支青春之歌,仍然在传唱。这一对情丝袅袅,惊艳了多少痴情男女。
在《文学回忆录》里,木心先生曾说过:“最伟大的戏曲家是汤显祖。他应该成为中国的莎士比亚……我少年时家有后花园,每闻笛声传来,倍感孤独,满心欲念,所以爱这两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牡丹亭·皂罗袍》
作为中国传统诗、舞、歌、剧等多种艺术为一体的“百戏之祖”昆曲,与《牡丹亭》结缘后,极致地表现了中国传统美学。辞藻华美,音韵悠扬,几乎成为了昆曲的代名词。
在京昆隆盛的年代,京剧大师梅兰芳与昆曲大师俞振飞演出的《游园惊梦》进入了10岁的白先勇灵魂深处。一念动,种下因果。
对于昆曲的痴,他一生斩割不断。青年时期,爱好文学的白先勇遥望故土写下小说《游园惊梦》。年近古稀时,更是殚精竭虑地打造了青春版《牡丹亭》。
白先生说,昆曲的《牡丹亭》是最美的艺术形式,表现出了中国人最深刻的情感。他愿用余生,致力于推广昆曲。
2004年,满台唯美的青春版《牡丹亭》横空出世,沈凤英和俞玖林两位年轻演员带着观众走进了中国最美的抒情诗。遵循古典而不守旧,保留昆曲的抽象写意,以简驭繁,将现代艺术与古典艺术充分融合,变成了现代人雅俗共赏的一曲青春之歌。
青春版《牡丹亭》自台北首演,辗转全国,乃至世界,不仅唤回了昆曲的年轻生命,还让年轻人走进了剧院,看看这古老戏剧的活化石。
有人说,600年的昆曲一下子年轻了200岁。
若说《牡丹亭》惊艳了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不若说喜欢《牡丹亭》的人,永怀一颗青春浪漫的年轻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