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龙霄仙尊跪遍三界求来的首徒。
三百年前,他渡我仙气时说:
「替你破妄,铸就无上仙根。」
三百年后,他挖出我心脏时道:
「温养数载,金丹已成,心可入药。」
当第九道销魂钉刺入心脏,我被死死钉在问心台。
我想起往生碑下,与我面容七分相似的仙尊道侣。
才知所谓师徒情深,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成就金丹那日,我以心头血为引,捏碎他赠的同心玉:
「师尊可知,养蛊终遭反噬?」
后来我引九天玄雷焚尽仙根,破碎金丹。
他却白发染血跪碎三千冰阶,求我剜他逆鳞:
「雪儿,往生碑上刻的从来都是你的名。」
可被碾碎金丹的神女,怎会回头捡拾满地的龙鳞渣滓?
1
「咔嗒——」
鎏金禁步撞在寒玉阶上的声响,与三百年前拜师那日一般清脆。
我跪在问心台上,望着云纹履尖缀着的东珠。
那是去年师尊生辰,我冒着生命危险,剖开北海蛟龙咽喉取来的。
「慕昭雪残害同门,当受九道销魂钉。」
清冷声自高处传出,一道仙术袭来了瞬间将我紧紧缠住。
龙霄师尊端坐九瓣莲台,法衣上银线绣的游龙隐现鳞光。
恰似他教我御剑时袖间翻涌的云气。
七枚禁仙矛穿透我琵琶骨的瞬间,楚萱娇笑着将春水剑塞进我手心,刺入她胸膛。
溯影珠悬浮半空,映出三日前寒潭边的画面。
「师姐,你...你好狠的心啊!」
「我不过看你一眼,竟对我起了杀心!」
画面在此处戛然而止。
「不是的!」
我满心悲戚,踉跄着想要抓住师尊的袖摆。
「是楚萱设计陷害我,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够了!」
师尊冷冷开口,不带一丝感情。
第一枚销魂钉打入肩胛时,钻心的疼痛让我几乎崩溃。
我死死盯着他腰上的同心玉,声音颤抖:
「师尊不信我?那可还记得这玉佩上的裂痕?」
那是妖族夜袭,他为我挡伤时撞在青玉柱上磕出的纹路。我努力回忆,声音带着期盼:
「那时您对我说,会护我一生周全,这些您都忘了吗?」
「仙道无情,错就是错。」
师尊面无表情,仿佛那些过往都不曾存在。
第二枚钉刺入膝骨,血浸透素白裙裾。
楚萱的娇笑自云端传来:
「师姐好狠的心,若不是有保命手段,萱儿怕是要魂飞魄散呢。」
龙霄广袖轻扬,第三枚钉封住我咽喉。
他眉心血痣艳得灼眼,与我记忆中那个替我挡天劫的师尊重叠又碎裂。
「你生了心魔,本尊容不得瑕疵。」
冰玉般的手指结印,我额间骤然浮现血色纹路。
我突然想起每月朔望之夜,师尊总会亲手渡我仙气,助我修行无上大道。
喉间铁锈味翻涌,我笑得呛出血沫:
「做了您三百年的首徒,师尊不信我是被冤枉的?」
第四枚钉穿透丹田的瞬间,我嘴中发出龙吟般的悲鸣。
龙霄突然起身,腰间禁步撞出凌乱清响:
「冤枉?」
「可敢立血誓?」
问心台霎时死寂。
他只距我一步之遥,目光狠厉。
就如他百岁生辰那夜,我伏在他膝头,近在咫尺。
滚烫的鼻息打在身上,我笑了。
「以魂为契,以血为证。」
我咬破舌尖,「若慕昭有半字虚言,愿永堕无间,受尽世间苦难,魂飞魄散也绝不后悔!」
尽管如此,可他哪曾收手。
第五枚钉穿透心口时,我袖中滑出半块玉珏。
与他常年佩戴的同心玉刚好合成阴阳鱼。
那是他闭关百年后赠我的及笄礼。
我抚过玉珏上「同心」二字。
血泪滴在问心台上腾起青烟。
「仙尊,为何不信我?」
「这一切都是楚萱的计谋。」
龙霄不怒自威:
「残害同门,哪怕你是为师首徒,也休得胡搅蛮缠。」
惊雷劈开九重天,余下四根销魂钉裹挟着霜雪气息,迸射而来。
我闭上眼睛,淡漠道:
「三百年黄粱一梦,一切都还给你了。」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问心台上,碎成无数片。
2
受九道销魂钉后,师尊将我投入寒冰炼狱。
他扬言:
「何时知错,方能出来。」
我硬生生熬了七日,腕间红绳早已冻成赤色冰晶。
可师尊却从未来此看我一眼。
唯有心口处第五枚销魂钉还在灼烧。
钉尾嵌着半片龙鳞,与龙霄师尊颈间护心鳞同源。
「咯咯咯,师姐这幅模样,倒比平时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的更加顺眼一些。」
话音刚落,楚萱裹着狐裘踏入冰狱。
她鞋尖缀着的东珠泛着幽蓝,
仅看了一眼,我便心凉半截。
「呸,我送师尊之物,为何出现在你身上?」
「你觉得呢?」
冰阶突然升高,将我吊至与她平视的位置。
楚萱指尖捏着溯影珠。
画面里,龙霄师尊脸色冰冷至极。
他双手仙术萦绕,将我砸穿问心台,堕入寒冰炼狱。
回想起他曾经助我修炼之时,抹去我额头涔出的汗渍,温柔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琉璃盏,荒唐至极。
紧接着,师尊将东珠送与楚萱,以表心意。
「师尊今晨召见我。」
楚萱突然掐住我的脖颈,青筋暴起:
「你猜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销魂钉后昭雪肉身已腐,把她的命灯熄灭。」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萱,眼眶中蓄满泪水。
盯着她发间新换的游龙簪,那本该是我结丹成功的贺礼。
曾经,我无数次幻想过结丹成功的那一天。
师尊会亲手将这簪子插在我的发间,笑着夸赞我。
可如今,这簪子却戴在了楚萱的头上。
我再也忍受不住内心悲戚,失声道:
「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想不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楚萱忽然轻笑,溯影珠中画面再度变换。
往生碑下,一尊寒玉棺静静位立。
「猜猜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一言未发,楚萱竟笑的更欢。
「所以说你就是山鸡,真当自己是凤凰了不成?」
画面映出密室景象,冰棺中躺着位女子。
月白鲛绡覆住她半张脸,露出与我七分相似的眉眼,眉心一点朱砂痣艳如泣血。
「这是碧凝仙子,师尊三百年前陨落的道侣。」
楚萱的指甲陷进我脖子,鲜血流下。
「你每夜被抽走的玄阴之气,都用来温养这具尸身了。」
「不过是具容器罢了,还真当自己是首徒?」
3
冰棺突然发出龙吟,我额间咒印开始灼烧。
无数记忆碎片扎进灵台,我看到龙霄跪在往生碑前,怀中抱着浑身是血的碧凝;
看到他闯遍三界,跪求我当他首徒;
看到他为我铸的春水剑,与碧凝的朝云剑本是一对雌雄法器。
「很痛吧?」
楚萱将透骨钉按进我心口旧伤。
「但比起碧凝仙子陨落时,师尊承受的剜心之痛...」
「那你又算什么?」
我咽下喉间腥甜,冷冷望着她。
「我就算是山鸡,那也是师尊首徒!」
「贱人!」
「他连本命鳞都不曾给过你。」
霜花在楚萱眼底凝结,她全身寒气环绕,化作一把冰刃刺向心脏。
「给我死!」
寒冰狱门轰然洞开。
龙霄披着风雪而来,墨发间缠着赤金发带。
那是我筑基那年,用心头血染了三天三夜的天蚕丝。
「退下。」
两个字冻住了楚萱所有表情。
龙霄挥袖斩断锁链,我如断线纸鸢坠入他怀中。
熟悉的松雪气息裹着血腥味,他指尖抚过我眉间红莲印:
「雪儿,你可知错?」
「被人冤枉,何错之有?那冰棺之中,原来是你道侣。」
龙霄师尊一言不发。
我转头望向往生碑下,冰棺缓缓开启。
碧凝心口浮着朵将绽未绽的雪莲。
我忽然想起每月朔望之夜。
龙霄掌心贴着我丹田取走的灵息,此刻正在那花蕊中流转。
「为师给你换了住处,好好反思。」
他抱着我穿过重重禁制,停在往生碑前旁的密室。
暖玉榻上铺着白虎皮,案头燃着安魂香,连窗棂都照着我在外门的居所复刻。
「本就不是大事,溯影珠中证据确凿,承认了又何妨?」
他将我放在榻上,指腹拭去我眼尾冰晶。
「你就在此处,何时想通了,何时出来。」
「为师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呵呵,真是这样吗?」
我望着穹顶悬浮的九百盏命灯,属于我的那盏正悬在碧凝冰棺上方。
灯油里浮着金箔般的碎光,那是三百年来我被打散的修为。
「师尊所做一切,想来谋划已久。」
我扯开衣襟露出破碎金丹。
「可是要将我这具身子变成养蛊容器?」
4
足足百日,我未曾求饶,磨灭了他的耐心。
龙霄亲手为我换了雪蚕丝祭服。
衣摆绣着游龙,与他当年迎娶碧凝时穿的吉服如出一辙。
「师尊要用九天玄雷淬我魂魄?」
此刻,楚萱正往阵眼嵌灵石。
九重雷云在头顶翻滚,他淡漠道:
「你已入魔,待你魂魄洗净,为师会为你重铸仙骨。」
第一道紫雷劈下时,我袖中滑出半块留影玉。
光影里浮现密室场景:
龙霄抱着碧凝的冰棺低语「快了」,而我蜷在角落呕血。
「三百年来,师尊用活人养魂,不怕天道反噬?」
「住口!」
楚萱挥来的剑气被龙霄截住,他眼底霜色翻涌:
「昭雪,莫再胡闹。」
第二道天雷贯穿天灵时,我故意撤去护体灵气。
惊呼声中,龙霄瞬移至我身前,徒手接下第三道金雷。
焦糊味混着他衣襟间的龙涎香。
「您总是心软。」
「就像当年拜师之时,明知我要逃,仍撤了护山结界。」
龙霄瞳孔骤缩。
他终于发现我体内红莲已绽五瓣,
正映出碧凝陨落真相:
三百年前那场所谓的殉道,实则是她为夺舍布下的局。
她深知自身资质不足,若按照常规路径修行,恐怕永远无法触及真正的巅峰。
她需要完美的躯体,改变命运的契机。
第四道雷劫劈开云层时,碧凝的声音响彻云霄:
「待我占了这具玄阴体,冲击无上之境,龙霄...你就能...」
「够了!」
龙霄捏碎阵符,却止不住漫天光影。
三百年前的拜师场景在云幕重现。
他接过我敬的茶时,袖中手诀分明在探查我的魂魄。
楚萱突然癫狂着冲上祭坛:
「师尊,碧凝师娘马上转世,您...您千万不可心软。」
「滚!」
龙霄广袖翻卷将她掀飞,龙威震碎半座断魂台。
我趁机挣开锁链,额间红莲绽开第六瓣,整座祭台开始坍缩。
「师尊,灭神雷要来了。」
我踏着虚空逼近他,指尖划过他颈间逆鳞。
「您的道侣,终于活了啊!」
九霄传来龙吟,最后一道赤金雷凝聚时,龙霄突然将我锁进怀中。
熟悉的护体灵气裹挟而来,我却捏碎了他腰间的长生玉珏。
护体分崩离析。
「不可!」
他第一次失了镇定。
「雪儿,其实我...」
赤雷轰然劈落时,我引燃了红莲业火。
龙霄的龙息与我的魂火纠缠成混沌。
在灵体溃散前,我看到他墨发寸寸成雪,九百盏命灯齐齐炸裂。
最后一缕神识湮灭时,有人往我掌心塞了片护心鳞。
碧凝的残魂在识海嗤笑:
「多谢妹妹替我温养元神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