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高利贷行规的时候,已经很迟了。
很多人疑惑,穷的都典妻卖女了,杀人都还不了,剁手剁脚就还得起了?
其实对于馆里来说,即使三分之收不回来,也是赚的。只是若欠债者不付出代价,那以后就都不还了。
所以,要么别借,借了就得付出代价,足够所有人畏惧的代价。杀鸡儆猴就是这个道理。
我是催债打手——好人乔南天。
1
1994年冬天,我带着怀孕8个月的老婆回岳家吃饺子。
雪天路滑,老婆身子重,走得很小心。
路过拱桥时,身后跟着两对年轻人。
“大着肚子还出来,把路都堵死了。”
“慢死了,跟个母猪似的。以后大肚子的能不能别出来挡道。”
虽然我们不高兴,但还是往旁边让了让。
他们没有走让出来的一侧,而是伸手猛推了老婆一把。
老婆从小拱桥上滚下去。
当时就出了血。
她躺在雪地里捂着肚子哀嚎,几个小年轻朝她呸了一口,大步朝前走,
“活该。”
“晦气。”
“大着肚子就不要出来……”
我脑瓜子嗡嗡的,一股热血上头,抄起路边的砖头,一下,一下又一下……
拍在黄毛头上。
那是我老婆,我孩子!
我怎么就不能出来,怎么就不能出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像被安排的行尸走肉。
跟着救护车去医院,通知岳父、岳母。
医生小跑着进入抢救室,进进出出的护士我们一个都不敢拦,等来一份手术同意书,
“产妇怀胎8月,这次跌倒引发大出血,导致早产,我们正在尽力抢救。请您尽快签字。”
老丈人紧张地捂住胸口,我机械地在医生指的地方签字。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门口的灯变绿。
推出来的是盖着白布的老婆,和护士怀里的婴儿。
我老婆死了!
我老婆就这么死了!
她都没来得及说遗言,我们还没商量好孩子取什么名字……
2
那晚,我用同一支笔签了死亡证明和出生证明。
我抱着孩子和岳父岳母一起处理后事。
一转身,被赶来的警察戴上了手铐。
警察说,那个黄毛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狰狞,死了好,死了好啊!
一命换一命,也算公平。
我是被笑着带走的。
丈母娘从我怀里接过还没睁眼的儿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眼睛像谁。
3
半夜惊醒,我猛抽自己巴掌,要是我当时去抱老婆,而不是追着黄毛报仇,是不是能听到她的遗言……
要是忍住了,没去拍板砖,是不是就能陪着儿子长大……
可日子总归是往前走的。
监狱十年,岳父岳母除了第一年来叮嘱我好好改造,后来再没出现过。
除了刚生下来的第一眼,我再也没有见过儿子。
监狱里的日子不算难熬,狱友都是男人,杀妻害子,大都同情我的遭遇。
我结识了两位大哥,一个是死缓,在等日子。他说他杀过很多人,现在很后悔,教我信佛。
另一个说是来镀金的,很快就能出去。让我出去了找他,给他看场子。
我不想成佛,也混不了场子,只想当个普通人,陪儿子好好过日子。
4
2004年,我刑满释放。
从原来的卡里取了钱,提了两箱奶,买了一整套工程车,满心欢喜地去老丈人家见儿子。
丈母娘开门见到是我,笑容僵在脸上。
我没进去门,东西也被推了出去。
“既然出来了就好好过。你以后别来打扰我们。”
“小小同学要是知道他有个杀人犯的父亲,指不定怎么看他。”
原来孩子叫小小,他生下来小小一只,确实贴切。
岳母眼神闪躲,不敢看我:“……叫刘文啸。”
虎啸龙吟,好名字。
唯一的不好就是我姓乔,他姓刘。
我把东西放在门口。坐在楼梯上掉眼泪,我突然想起在这里哭会给人看见,我抹了两把,跑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才敢哭出来……
我一点也不怪他们,中年丧女,女婿又进了监狱,老两口拉扯外孙十年。
姓刘好啊,姓刘好。
5
正经工作不敢收我这种身上有人命的。
我找到小学门口的一家小饭馆,死乞白赖地要当小工,包吃住,收个零花钱。
他们本分的夫妻店,看在我一片爱子之心,就留下我。
小小就在这里上学,要是碰到他来买早餐,我就悄悄从后面的蒸屉里拿出亲手包的大肉包子,和卖给普通客户的不一样。
他确实小,可能是早产的缘故,也有点胆怯,但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
他也总会跟我说一声:“谢谢叔叔。”
甜甜的,特别好听。
我手上太油,不敢摸他的头。
丈母娘接孩子放学,看见我,拉着小小走,让小小别来这家店。
时间长了,看我规矩,没跟小小认亲,态度缓和了不少。
我乘机拿出留好的饭菜,让她带回去吃。
只有老丈人一个人有退休金,现在60多还要在外面打零工,日子过得紧巴。
6
在小饭馆里干了小半年,我决定换个工作。
不累,就是能看见小小的时间太少了。
上学放学正是我最忙的时候,想悄悄陪着他走一段路都不行。
我辞职那天,店老板给我塞了几张红票子,
“你是个好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看老太太也是个心善的,你找个赚钱多的工作,撑起这个家,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朝他鞠了一躬,拿着红票子去隔壁玩具店买了一大超大奥特曼。
小小每次路过橱窗,都要看好几分钟。
我等在他必经的小路上,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小路的尽头,拐进来3个高年级的胖学生,推搡着一个瘦小的小孩进了另一边断头路。
“快点把钱拿出来,连钱都没有,我们凭什么和你玩。”
“你爸爸是杀人犯,你也是杀人犯。”
杀人犯三个字让我浑身一激灵,我赶紧往尽头跑。
“活该你没有妈妈。”
“我妈说,刘文啸他妈就是因为他才死的。”
我越听越心惊,小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那么软糯乖巧的孩子,被一群杂碎欺负,难怪老丈人他们不愿认我。
这是第几次?
我不敢细想。
咬碎后槽牙,都按不住胸口的愤怒,那群杂碎!我弯腰捡起随意散落在地上的半块砖头……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让我陡然清醒。
我扔下砖头,三步并两步拐进断头巷。
“你家那两个老不死的也不知道多给点钱。”
“穷鬼!一家子穷鬼!”
小小脸颊红肿,垂着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倔强的不掉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呢!”我大喝一声。
那三个杂碎嘟囔了一声,走之前还朝我做了个鬼脸。
这次我暂时顾不上他们,以前的经验告诉我,要先照顾家人。
我小心翼翼地把小小抱在怀里,安抚他,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都怪爸爸,都怪我。
小小就这么目光呆滞,眼神迷茫,没有一丝表情。
坏了!
这状态不对!
7
我抱着孩子去医院急诊,心揪到嗓子眼等医生检查。
医生摇头:“那一巴掌力道太大,角度又刚好产生压力,造成鼓膜穿孔,目前暂时性的耳鸣,后面可能导致听力受损。”
“能不能恢复,不好说。”
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小小永远听不见声音了!
“如果去北京做耳膜修复应该能治,我们这小地方,整不了。”
北京,多遥远的地方啊,我连市都没出过。
丈母娘搂着小小掉眼泪,几次抬手想摸他红红的脸,又放下。
老丈人气势汹汹地要去学校找老师。
我按住他:“爸,这事儿找老师没用,我来处理。”
那三个杂碎我认识,两个父母是混子,领头的那个家里头开宝马,哪一个老师不敢惹。
老丈人颤抖着双手,拍在我身上,
“你又想去干啥?你就不能报警吗?交给警察处理行不行!”
“你还要再进去一次吗?”
“你知不知道我们怎么过来的!”
我任他发泄,后来我们两人抱头痛哭,
“爸,我回来了。这个家以后我来撑,您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
我不会再错过小小的成长。
“但这事儿一定得有个交代。”
7
我去了最灵的一座寺庙。
庙里有五重殿,我从第一重,拜到第五重,三跪九叩。
满天神佛,即不渡我苦厄,我便入魔。
放下屠刀,未必成佛。
放下佛经,即刻成魔。
我向佛求,此番杀戮一帆顺风。
我还是有底线的,子不教父之过,父母替孩子承担过错,总没错吧。
杀六个人和背十条命,差别好像不大。既然如此,当初推老婆的三个人也别放过。
8
我联系上监狱里认识的陈三爷。
陈家四兄弟是我们小城的土皇帝,陈三是房地产和高利贷的黑老大。
他说过出来后可以找他。
我跟陈三爷说了儿子的病,只要治好儿子,我命给他。
“兄弟,你早该来找我的,就不用平白遭这么多罪。这年头儿,好人难做,规矩的好人更难做。孩子的病我来安排医院。”
“什么命不命的,多赚钱给孩子才是正理。”
“正好最近有个场子太乱,缺人手,你过去支援支援,就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第二天,陈三爷就给小小安排了北京的医院,老两口陪着一起过去。
别信那些爽文小说里,蹲个监狱,结交大哥,出来就能让你看整个场子,没几年就是二把手。
呸,我来告诉你们残酷的现实。
陈三爷让我跟着他手下的刘哥混。
我成了棋牌室里,最小,最底层的一个催债打手。
灵感来自读者说,好人难当。所以想给每一个小人物一个老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