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娶他的小徒弟为妻,帝江决定与我和离。
然而,他和离前到人间历劫一趟,重伤归来失了记忆。
三百年来对那小徒弟呵护备至的他,醒来后第一件事,竟是要将她逐出师门。
小徒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却无动于衷,只赤红着眼呵斥道:
“是不是你在涣涣面前搬弄是非,不然她怎么要与我和离?”
……
和离书拟好的那一天,帝江历劫归来受了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听说伤得很重,皮开肉绽能看见骨头,侍女一脸后怕地和我说:
“帝江仙君昏迷了整整五天,每天嘴里都念着您的名字。现在他终于醒了,夫人,您要过去看看吗?”
“不了。”
我摆摆手止住她的话,拟好的和离书交给她,让她带过去给帝江。
既然醒了,和离的事也该提上日程。
侍女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低头匆匆离开。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我大概在五天前就成了四海八荒第一个下堂妇。
但是早来晚来,该来的总是要来。
帝江总归要娶他的小徒弟为妻,而我也终将要孤身回南海。
正在我思索着回去后要做些什么,方才离开的侍女又折返了回来。
她跪在我面前,脸色很苍白,不停地发抖:“夫、夫人,仙君他把和离书烧了,他、他还吐了血。”
哦,吐就吐吧,能留着口气儿签了和离书就好。
也不知道这会儿帝江又在发什么疯,但幸好那和离书我已是倒背如流,随手掐了个决,手中就变出了一份新的。
我再次递出和离书,侍女连忙劝我:“夫人,仙君现在重伤在身,还失去了记忆,受不得刺激了,您、您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轰”地一声,九天玄铁做的殿门,眨眼之间就成了一片齑粉。
灰尘洋洋洒洒之间,一个身影显现。
帝江白衣带血,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即便是受了伤,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的强大的威压,仍然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他一步步走得极其艰难,拖着血,到我跟前,颤抖着手抚上我的面庞:
“涣涣,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擅自下凡去找你,但是我不能放任你被穷奇杀死。你原谅我这一次,不要和离好不好?”
我愣住。
他说这些,显然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
三百年前。
我奉帝尊之命到人间捉拿穷奇,然而穷奇凶狠,联合饕餮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和同行的人全成了瓮中之鳖,深陷在沼泽之中,将要被溺死。
危难关头,是帝江从穷奇口中救下了我,为此甚至被饕餮咬断了一只手。
我气他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儿,一连几天没和他说话。
他捂着断臂对我扯唇笑,用讨好的语气和我说:
“涣涣,你别哭了,医仙也说了,我这只手很快就能重接起来。我还要留着它拉你去三生石上刻下我们的名字的,怎么舍得就让它这样断了?”
“况且,我说过的,我会保护好你,如果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那日他抱着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他说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说他会护我一生无忧。
只要不外出捉妖,不论我走到哪里,他总要像根尾巴跟上来。
漫天仙君都笑他是个妻管严,他也浑不在意地笑着怼回去:
“行了行了,都知道你没夫人了,当然不理解我们夫妻恩爱了。”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
直到后来,他从凡间回来,带回来个叫兰芷的桃花精。
2
他说兰芷孤苦无依,从小就没了家人,独自在山间长大,又在人间受尽了欺负,实在可怜。
所以一向不收徒弟的帝江,破天荒将她收到座下。
他教她诗书礼易,教她术法化形。
所有东西不论是好的坏的,但凡是我有的,也要给她分上一份。
包括从南海带回来的琉璃盏。
那时我一气之下将琉璃盏摔了,碎片飞溅,划破了他的脸颊。
他却担忧地踩着碎片,弯腰将我抱起放到榻上,柔声对我说:
“琉璃碎片锋利,小心划伤了你,你先休息,等下我来收拾。”
“兰芷无父无母,我收留了她,自然要照顾好她。涣涣你放心,我对她只有师徒情分,绝没有其他可能。你若不喜欢,我不给她便是了。”
我见他脚上都被碎片割破出了血,当下便心软作罢。
真正意识到事情不对是在百花宴那日,他即将出关,我去接他。
却看见兰芷慌慌张张地从洞口出来,她身上不着寸缕,一见我就跪在地上,神色哀戚:
“师、师母,师尊他、他在里面走火入魔,才这样……但是我和师尊什么也没有发生,求师母开恩,饶过我这一次!”
帝江一脸愧疚地出门,扔给她一件蔽体的袍子便让她退下。
他不安地向我解释,说辞都与兰芷说的一般无二。
我定定地看着他,清泪从眼角流下,帝江慌忙将我抱进怀里:
“对不起涣涣,是我不好,不会再有下次了,真的,我会和她保持距离的。”
他甚至还跪在三生石前起誓:
“此生此世,如果我负了云涣,甘愿自废万年修为,自裁于云涣面前。”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承诺是他给我的最廉价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一个能兑现。
为了突破修为,我决定封殿闭关修炼一百年。
帝江细心地将我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
“涣涣,你只管潜心修炼,我在外面守着,不会有任何人能打扰到你的。”
他确实说到做到,有他在外面守着,闭关的一百年里,我的修为突飞猛进。
甚至提前突破了。想见帝江的心空前迫切,我提前出关,从天池顺了只他最爱的天荷去寻他。
却看见风云渡口,黄角树下,他怀中拥着兰芷,一个五岁左右的孩童将两串白兰串成的手环给他戴上:
“爹爹一个,娘亲一个,我也有一个!”
渡口的黄角树是我嫁进天界那日,帝江亲手为我种下的。
那时还只是幼苗,帝江和我说,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这树就见证了我们一家共享天伦
而今早已亭亭如盖,见证的却是他和别人的天伦之乐。
怀中的天荷跌落在地,化作点点星光顷刻消散,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明明是一副温馨和睦的画面,却像一只有力的手紧握着我的脖子,让人喘不过来气。
从前的种种承诺在这一百年的时间里,都成了过眼云烟。
他背叛了我。
当下我便汇聚灵气,化作长剑飞了过去。
3
兰芷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拉着那孩童躲在他身后。
帝江伸手将他二人护到身后,也不躲我刺来的剑,徒手握住剑身,任由鲜血沿着他的衣袖啪嗒往下落。
此情此景,一如从前,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被他护在身后的人,换了人。
“放手!”我冷呵。
“涣涣。”他愧疚地低下头,一掌震碎了我手中的长剑。
碎片化作星光,他反手一道灵气挥来,我没来得及躲开,灵气如长剑,堪堪划破了我的脸颊。
帝江眸光颤了下,最后还是别开眼,没有上前来:“崇明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你伤害他。”
心死大概就在一瞬间,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他再也不会是以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帝江了。
兰芷拉过那孩童,扑通跪在地上哀求:
“对不起师母,都是我的错,是我主动的,与师尊没有关系。你要打要罚我都愿意受着,但是崇明是师尊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那孩子大抵也没见过这阵仗,顿时嚎啕大哭。
兰芷将他抱在怀里,哽咽着安抚。
帝江也低头不敢看我。
心口像豁开了一个大洞,脸上的伤口倒显得无足轻重了,我闭了闭眼,艰难道:
“你知道的,帝江,我这个人平生最恨背叛,你自己选一个吧。”
“你自裁,还是我杀了她和那孩子。”
那孩子哭声更大了,兰芷不停地磕头求饶,帝江望着我,满是哀怨:
“涣涣,你真要做到这么绝吗?”
是我决绝吗?可我分明已经给过他机会的,不止一次。
我不说话,他也不动,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
我失了耐心,欲再化出来一把剑自己动手,却见渡口外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破了清风渡口的结界。
原来在我闭关的百年里,魔族趁机领兵攻上了天界。
战火肆虐,天界死伤惨重,我只能暂时放下和帝江的恩怨,同他一起领兵上阵迎战。
那一战持续了近百年,天界大获全胜,魔族签订投降书的前一日,帝江来到我的营帐。
同他一起的,还有帝尊。
帝尊劝我:“云涣仙君,天下苍生不能没有你。帝江也是一时糊涂,着了那妖女的道。这样,等回去后,本尊做主除了那妖女和野种,这事儿就当翻篇了,你给本尊一个面子,留在天界可好?”
我转头去看帝江,他抿着唇不说话,显然是默许的意思。
想起过去千年的岁月,我终是妥协了一次。
……
但是变故还是发生了。
魔族签署投降书那日,他们布下了埋伏,降书交到帝江的手里,有黑箭自他身后放出。
众人惊呼:“帝江仙君!”
我心一惊,下意识出手还是晚了一瞬。
千钧一发之际,兰芷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替他挡了那一记黑箭。
放箭的人很快就被抓到了,但魔族人下了狠手,箭上涂了毒,兰芷被射中了心脏,没多久就奄奄一息。
帝江顿时红了眼眶,兰芷靠在他的怀里,断断续续地央求:
“师……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痴心妄想的,我死不足惜,只求你、求你放过崇明……”
“师尊,我求你,放过……崇明……”
兰芷没有死,帝江为了救她,取了自己的心头血做药引。
他在她床前陪了七天七夜,才将她拉回鬼门关,为了保护兰芷,帝江还在她的住处安排了精兵把守。
擅闯者,格杀勿论。
可这偌大的天界里,能对兰芷造成威胁的人,除了我,还有谁?
曾经为了保护我连命都不要的人,此刻却将刀尖对准了我。
我累了,也倦了。
是以帝江在帝尊面前用这一战挣得的军功换取白芷一条活路的时候,我没再多说什么。
那晚回去,帝江扔给我一封和离书:
“云涣,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我不休你,但你也不用再来纠缠,我们就此和离,我会娶兰芷为妻,你走吧。”
他说这话时冷漠至极,好像从前的种种都不作数一样。
而现在,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无端生出来一股子悲凉。
帝江忘了过去的那三百年,但我没有。
青梅竹马近万年的情谊,全在那三百年间消散,荡然无存。
我一根根掰开他停落在我脸上的手指,将和离书重新塞进他的手里:
“既然醒了,就把和离书签了。”
无视了他泛红的眼眶,我转身出了殿门。
4
帝江不肯签和离书,自然也不肯放我回南海。
任凭我怎么说,也不肯相信自己在这三百年里变了心,对自己的徒弟动了私情。
不论我走到哪里,他总会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我不许他进我的殿内,他便整日不睡觉,抱腿蜷缩在我的青云宫门前,身上的伤口被再次撕裂也不为所动。
只有在我出来的时候,才会两眼一亮,像只弃犬。
兰芷寻不到他,便拉着崇明到我的殿前。
那孩子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拉着帝江的袖子哀戚戚地哭:
“爹爹,娘亲说你不要我们了,所以才一直不跟我们回家,是不是崇明犯了错,惹爹爹生气了?”
“崇明知道错了,爹爹罚崇明就好,别不要我和娘亲好不好?”
帝江猛地将他一把推开:
“别碰我,我不是你爹,来人,把他扔出天界!”
崇明被推了个趔趄,嚎啕大哭,兰芷慌忙去扶他,用自己的身体躲开前来拉扯她的天兵,泪眼婆娑地对他说:
“师尊,崇明真的是我们的孩子,那日我受了伤,你、你替我疗伤,然后……”
“胡说!”帝江看起来很生气,指着她呵斥,“和自己的徒弟私相授受,我怎会无耻到这种地步!更何况,我已经和云涣成亲了,你插足我们的感情,到底是何居心?”
“是不是你在涣涣面前搬弄是非,不然她怎么要与我和离?”
兰芷顿时脸白如纸。
大概是她跟了帝江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师母!”兰芷求不住他,只好跪在我面前,不停地颤抖,“求求你,求求你留下崇明好不好?我可以离开的,可是崇明还小,他一个半妖,在外面活不下去的……”
帝江挥开她拉我的手,急切地对我说:
“涣涣,你信我,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她说的都是真的。”
我冷笑着抽回手,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没忍住又添了一把火,“你也知道和自己的徒弟私相授受对不起我,却还是在我闭关的一百年里和她有了孩子。”
“看见我脸上这一道疤了么?你为了不让我伤害他们,打伤的。”
“看清了吗?帝江,你就是背叛了我,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脸留下我?”
帝江不信我的话。
像是要极力证明我说的都是错的一样,他一把推开兰芷和那孩子,不顾兰芝的苦苦哀求,将她逐出师门赶出了九重天。
听仙娥说她还是不肯离开,抱着孩子守在南天门,整日整夜地哭。
我下凡去捉妖时和她打了个照面。
她蓬头垢面的,全然没有昔日在我面前伪装出来的那副柔弱可欺的样子,恶狠狠地瞪我:
“云涣,你在得意什么?你不过就是仗着师尊失忆了才能继续留在天界。”
“他总有会想起来我和崇明的那一天,等那时候,师尊就会彻底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把你赶出九重天。”
我淡淡的扫了她和她怀中的孩子一眼,那孩子立刻对我龇牙咧嘴。
我抬手警告:“再瞪我,牙给你拔了。”
那孩子瑟缩了一下,当即被吓得缩在兰芷怀中嚎啕大哭,兰芷也气得嚷嚷着要找帝江告状。
我没理她们,转身离开。
再回来是在七日后,帝江受伤严重,天尊不许他离开天界,他便只好蹲在南天门等我。
一见我回来,笑意像烟花一般,瞬间从他眼睛荡漾开来:
“云涣,你回来啦?哪里有受伤吗?累了吗,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温水,你去休息休息?”
语气殷勤得近乎讨好,他伸手要替我接红缨长戟,我冷漠地挥开他。
扭头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兰芷和崇明,她满眼怨恨地瞪着我,像是恨不得将我拆解入腹。
被我推开了,帝江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崩裂,眼眶渐渐红了。
他勉强撑着笑,亦步亦趋跟在我后面,很委屈地说:
“涣涣,我已经让人把他们都赶走了,但是他们非要赖在这里。”
5
我没理他,抬脚进了门。
沐浴出来时,帝江端了一碗东西放到桌上,满眼希冀地看我:
“涣涣,你尝尝,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是桃花羹。
是了,在兰芷没出现以前,我是喜欢吃。
但兰芷出现后,帝江每次再做桃花羹,总会先送到兰芷那儿,剩下的才会送来我这儿。
兰芷挑衅地瞪我,转头一副天真的样子问他:“师尊,你总让师母吃我的剩饭,她会不会生气啊?”
我气不打一处来,提剑便要刺过去。
帝江便会拉住我,略带埋怨:
“兰芷还小,性子顽皮,涣涣,你是做师母的,对她多些包容,别总和她斤斤计较。”
如此这般,倒成了我的不是?
而今又做出这幅姿态来讨好,有必要么?
“算了吧帝江,别白费力气了。你忘了这三百年,我没忘。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但是你给我的是什么?是一次接一次的谎言,是一个接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我伸手接过来桃花羹,在他期待的注视下,转身直接倒进了花池中,“如果你真的想对我好,那就签了和离书,放我离开,别再来纠缠我。从此一别两宽,互不相干。”
帝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缓缓低下了头。
好久,嘴唇嗫嚅,才挤出来一句话:“对不起。”
……
可他终究没在和离书上签字,他找来了帝尊做说客。
“云涣仙君,按理来说,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应该掺和。”
帝尊语重心长,一脸为难,“但是你也知道,百年前的那场大战,让天界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恢复不过来。而现在帝江也受了伤,你如果再在这时候离开,魔族恐会趁虚而入……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先留在天界?”
八万年前魔族入侵南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的母族上下险些被灭族,好在有帝尊出手相救,南海才不至于沦落为魔族的玩物。
帝尊对我有恩,所以他的请求我不会拒绝。
我看向站在一旁的帝江,他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曾放心地将自己的所有软肋都暴露在他眼前,他却以此来拿捏我。
我点了点头,说好。
帝江松了一口气,送走帝尊后,便隔三差五往我殿里送东西。
有时是北海寻来的夜明珠,有时是幽冥海边的生长的无叶花。
他神色痛苦地问我:“涣涣,我真的不知道过去的三百年里发生了什么,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从头开始?从哪个头开始?
我想起来我们初见那会儿,彼时他跟着帝尊来南海历练,帝尊闭关修炼,他便整日同我一起待着。
寻到什么好的就会立刻捧到我跟前,眼巴巴地看着我:“涣涣,你看这个,你喜欢吗?不喜欢的话,那这个呢?”
族里的人都打趣说他像我养的小夫郎,他顺势嚷嚷着要入赘南海,帝尊便会恨铁不成钢地揪着他的耳朵将他带走。
朝夕相处几万年,一腔爱意热枕赤诚,像贴着冬日的炉火,融化冬日的积雪。
离开南海嫁给他那日,我觉得我是这四海八荒中最幸福的人。
可是而今再贴着这一片炉火,我却满眼都是那三百年攒起来的失望。
我将他赶了出去,他送来的东西我也全部扔了出去。
夜色如墨,借着烛火打下的光,我看见帝江立在寒风中,身影萧条。
他似有所感,抬眼看来,满眼崩溃,我“啪”地关了窗。
帝江拖着病体,在殿外又站了一宿。
第二日,侍女担忧地同我说:“夫人,帝江仙君又晕过去了。”
6
帝尊派人过来请我去看他。
也许是笃定了我会过去,帝江提前让人准备了丰盛的膳食。
帝尊留下来用膳,我自然也走不了。
他顶着惨白如纸的一张脸,给我盛了一碗汤,低着头,声音低哑:
“涣涣,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
“那不如趁着你开心,签了和离书,这样我也能开心些。”
一语落,帝江脸色更白了,捏着汤匙的手紧了紧,勉强笑了笑:
“过几日,七日就好,七日后待我痊愈,我定将和离书给你,好吗?”
看着他惨白的脸,我终是点了头。
明明事情终于要解决了,但不知为何,我盯着碗里清亮的汤,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七日后,我带上和离书去寻他。
帝江照常给我盛了一碗梨羹,放到我面前,生硬地笑了笑:“我去躺书房,涣涣,你先在这里等我。”
他转身进了书房,梨羹还是热的,我盛到嘴边刚想喝一口。
“不许喝!”
一道灵光飞来,我下意识松手,梨羹“嘭”地砸在地上,全撒了。
兰芷愤怒地站在我面前,提剑要向我刺来。
帝江慌张从书房出来,掌风甩过,将她重击在地。不等她站起来,帝江手中灵光化作长剑,愤怒地指向她的喉咙:
“谁准你进来的!”
“师尊,你不能这样……”兰芷一口血吐了出来,泪眼婆娑地仰头看他,“你说过的,你爱的人是我,不是她云涣,你说过你会休了她的,为什么还要给她用忘忧草?”
“你真的忘了我和崇明了吗,师尊?”
忘忧草?
兰芷的话给我当头一棒喝。
我扫了眼地上还冒着白气的梨羹残液,不可置信地看向帝江。
倘若刚才没有兰芷突然使坏,我喝下这碗梨羹,是不是也会和帝江一样,忘了这三百年来发生的种种,摒弃前嫌继续和他在一起?
这就是他说的从头开始?
“涣涣,不是这样,你别听她瞎说。”
帝江紧张地向我走来,“我没有,我只是不想和你和离……”
“别碰我!”我猛地后退两步。
兰芷在这时匍匐着上前拉住他的衣摆,有气无力地央求道:“师尊,你看看我,你别去找她了……”
帝江挥袖将她甩开,急切地要拉住我,语无伦次地向我解释:“涣涣,你别听她瞎说,是她故意要破坏我们的感情。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够了。”我喝止住他的话茬,伸手向他掏出袖中的和离书,“你既已答应了今日签字,那你现在就签吧。”
帝江不动,哀哀地看着我:“别这样,涣涣。”
崇明却在此时闯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猛地抓住我的胳膊狠狠地咬着,我立刻挥手将他甩开。
但还是迟了。
他是个半妖,继承了兰芝的一半野性,一口下去咬掉我一块皮肉,血淋淋的。
崇明被我重击在地,还凶狠地冲我龇牙咧嘴:
“都怪你,都是你这个坏女人,都是因为你,爹爹才会不要我和娘亲。”
“我要杀了你,我要替娘亲杀了你!”
“涣涣,你怎么样了?”
帝江连忙上前来查看我的伤口,崇明又抱住他的腿,不肯让他走,大声哭喊着:
“爹爹,你别不要我和娘亲。她是坏女人,她伤害娘亲,你别跟她走。”
帝江动作顿住,低头看了眼抱着他哭的崇明,又看了看我,我却直接提剑指向崇明的脖子。
兰芷和帝江同时变了脸色,下意识同时出声阻止我:“不要!”
7
剑尖停在距离崇明脖子有三公分的位置停下,崇明被吓得尿了裤子,哭得更凶了。
大抵是因为血脉相连,所以即便是失去了记忆,在崇明受到威胁时,帝江还是会下意识挡在他面前。
哪怕那个孩子就当着他的面儿生生地咬下我一块肉。
“涣涣,他还是个孩子!”
他痛苦地看着我,伸手想拉我受伤的手臂,但似乎又担心我会再对崇明动手,便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你不喜欢他,可以把他赶出去,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下杀手?”
“因为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啊。”我讥讽地勾起唇角,看着他脸上一点点失去血色,“他是你和兰芷的孩子,所以我容不下。你不是不想和离吗?可以啊,我再给你一次选择,杀了她们母子,那我们就不和离。”
帝江捏紧了手指:“涣涣,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不然呢?”我将剑往前递了递,剑尖擦破崇明的皮肤,滴出来血,几乎是下意识,帝江冲过来握住我的剑。
我平静地看着他。
剑刃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同样的场景,我又一次将两个近乎一样的选择摆在了他面前。
但和上次不同的是,对于他的选择,我心里早就一清二楚。
地上的兰芷和崇明还在苦苦向他哀求,我步步紧逼,向他走近。
帝江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在痛苦和纠结之中不断变化,突然,他爆发出一声大喊,蹲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脑袋。
他不停的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到最后,竟哽咽着哭了出声。
我知道,他想起来了。
……
失去的那三百年,像一把真实的匕首,让他彻底从这场梦中清醒了过来。
他终于想起来,这三百年来自己是怎么维护兰芷,又是怎么为了兰芷一次次置我于不顾,也想起来在我闭关的那一百年里,他的私欲是怎样一步步战胜理智,最终和兰芷生了孩子,对她许下诺言。
堂堂一个仙君,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喃喃自语地在我面前不停地忏悔。
他想伸手来抓我,但是鲜血滴在我的衣摆上,他又不知所措地收回手,手指停在半空中,卷曲又伸展。
“对不起涣涣,我、我……”
他“我”了半天,看着我的眼睛蓄着泪,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他连挽回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和离书给我吧。”我收回了剑,崇明连滚带爬地缩进兰芝的怀里,母子二人同时看向他。
兰芷眼泪巴巴,带着期待开口:“师尊……你终于想起来了吗?”
帝江的眼神一点点黯淡无光,好半天才无力地垂下头,从袖中掏出我给的和离书。
落款处只有我的名字,显然他之前拿进书房后,就没有动过。
他食指沾着被剑划出来的血,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将和离书铺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在落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帝江,最后一笔落下,他盯着那封和离书看得出神。
我弯腰去拿,却看见有眼泪打落在上面,晕染开了墨渍。
我一点点从他的手中抽走和离书,折叠好收进袖中,站起身,环视着眼前这一片烂摊子。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得偿所愿,你应该高兴。”临走前我对帝江说,“最后一件事,去三生石上抹掉你我的名字。”
三生石缘定三生,前世今生和来世。
帝江当初牵着我的手去上面留名时,看守三生石的仙童就提醒过:
“你们当真想好了吗,要在这上面留名?一旦留下,你们可要三生三世都纠缠不休的。寻常的眷侣,一生一世短短百年,走到最后,大抵也都会相看两相厌,更别说咱们这仙家,多的是寿与天齐,三世都只和一个人绑在一起……啧,想想都漫长无趣啊。”
帝江听后只是握紧了我的手,他说:“不会的,不会无趣的,如果我的余生没有了她,那才是真正的无趣。”
而现在,成婚不过八百年,誓言被背弃,爱意也退却,我们还是走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仙童打量着我和帝江,一副看破所有的表情侧过身,给我们让出路。
三生石硬度极高,我和帝江的名字刻上去,用了整整一天,但是现在抹除,却只要弹指一挥间。
感情也是。
帝江的手掌覆盖在那两个名字上,他的身体在颤抖,却迟迟不肯移动手掌。
“对不起涣涣。”
8
他声音低哑,眼睛浮上水雾,“我真的没想过我们会有这一天,兰芷她……我最开始真的只是把她当徒弟的。”
“可是后来,后来,那次闭关走火入魔后,我总觉得亏欠了她,所以纵容着她一步步靠近。”
一步错,步步错。
我叹了口气,扭头往台下看。
兰芷牵着崇明,眼神热切地看向我们这里,似是在紧张。
“结束了,帝江。”我垂眸,“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他身形一震,手掌挥动,浮光跳闪,两个名字顷刻间就被抹除。
我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却听见身后兰芷一声惊呼传来:
“师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
帝江自刎了。
他的血飞溅在三生石上,宛如在这冰天雪地中开出的一树红梅。
兰芷神色大变,拉着崇明急匆匆登上台阶。
一旁的仙童大概也没见过这场面,整个人被吓在原地:
“啊不是,帝江仙君……云涣仙君,你,你这……”
帝江身形不稳,跪在地上,挥手推开来扶他的兰芷和崇明,声音淡淡:
“我死后,你们离开九重天,我在蓬莱岛给你们寻好了落脚点,你们过去,不会有人欺负你们。”
“爹,你又不要我和娘亲了是吗?”
兰芷抱着崇明泣不成声。
帝江脖子上的血越流越多,他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眼神定定地看向我,无限落寞。
他抬起手,用力点在自己的丹田处。
一大口血吐出,帝江修为尽散。
对上我的眼,他有气无力地扯扯唇角:
“涣涣,我答应过你的,这次我做到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此生此世,如果我负了云涣,甘愿自废万年修为,自裁于云涣面前。”
三百年前他在三生石前许下的誓言,而今终于兑现,将这三百年串联成环。
一个完美的闭环,他在这环里面。
而我终于从这环中跳了出来。
……
帝江的仙骨被埋在了人间,听说这是帝江的遗愿,他想在死后再继续守着天下苍生。
他死后,我重获自由之身,本想永远回去南海,帝尊为了留下我,加封我为天界战神。帝江生前所拥有的一切,也被划到我的名下。
接手风云渡那日,我看见兰芷牵着崇明站在树下发呆。
崇明问她:“娘亲,爹爹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吗?”
兰芷的肩膀在颤抖,低低的抽噎声传来,我想起来侍女和我说的,兰芷走的时候,想带走这棵黄角树。
“云涣!”兰芷注意到了我,愤怒地瞪着我,“这棵树是我和师尊爱情的见证,你都已经逼死了师尊,凭什么还不肯把这棵树给我?”
真好笑啊,帝江当初许给我的承诺,却成了他和兰芝的爱情象征。
我轻笑着上前走去。
也许是上次真的被我吓到了,崇明不敢再对我龇牙咧嘴,他胆怯地躲在兰芷身后,又有要哭的架势。
我不看他,扬手一团火甩过去,黑烟滚滚,眨眼之间,就将那棵黄角树烧得一干二净。
“云涣!”兰芷要被我气疯了,“你怎么敢的?你凭什么烧了它!”
我无视了她的愤怒,转身看去:“现在轮到你们了。”
……
兰芷警惕地瞪着我,护着崇明一步步后退:“你、你不许动我,师尊,师尊若死后有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当然不会动她。
帝江临终前特意要将她送去蓬莱岛,无非也就是防着我对她们母子二人动手。
按他大概忘了,我不是他,不会一次又一次食言。
他已经兑现了他的承诺,我自然也要兑现我的承诺,放她和那孩子一马。
但我不会让他们成为我的威胁。
我废了她和崇明的修为和灵骨,让他们母子二人成了彻底的凡人,再也无法修炼,才将他们扔去蓬莱岛。
兰芷被送走前指着我的鼻子骂骂咧咧:
“云涣,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活该师尊会抛弃你!”
我耸耸肩:“啊,无所谓,反正他死了。”
兰芷被我气得吐了血。
送走他们之后,我终于得了清净,在原先黄角树的位置,种了一棵桃树,闲来无事就躺在上面晒太阳。
风吹过树梢,我似乎又回到万年前南海初见,那个眉目如画的小仙君拨开枝叶繁茂,笑着看我:
“原来你在这里啊,涣涣,你看我又给你带了什么?”
我从梦中惊醒,身边除却桃叶繁茂再无其他。
原来是梦。
还好只是梦。
死了还算计女主啊!生怕女主杀了他的女人和儿子。
无论是仙还是人 渣男就是渣男
结尾“还好只是梦”看得出女主都男主无比厌恶,希望女主此后永远幸福。
我是女主谁我都不会放弃抱负。
世上渣男千千万,这个不行立马换
纵容到有了孩子厉害
看评论男的真的好恶心。
太难评了,其实就是被勾引了[笑着哭]闭关一百年,有心算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