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的国歌往往由两部分组成:歌词和旋律(曲调)。
一般来说,国歌只属于一个国家。但也有例外,希腊和塞浦路斯的国歌《自由颂》同词同曲,是世界上少有的“共享国歌”现象。
芬兰国歌《我们的国家》和爱沙尼亚国歌《我的土地,我的欢愉》歌词不同,但曲调却是一样的。这是国歌世界上少有的“共享旋律”现象。
▲共享国歌旋律的芬兰(左)和爱沙尼亚
从地图上看,芬兰(人口550万,面积34万平方千米)和爱沙尼亚(人口133万,面积4.5万平方千米)虽不接壤,但隔海相望。
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和爱沙尼亚首都塔林就位于芬兰湾的两端,两国首都相隔85公里。
▲隔海相望的首都
那么,芬兰和爱沙尼亚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两个国家的国歌共享旋律呢?
▲芬兰(绿)和爱沙尼亚(橙色)
一、难兄难弟现代欧洲有44个国家(不包括土耳其),绝大多数国家的官方语言属印欧语系。
但芬兰、爱沙尼亚和匈牙利这三个欧洲国家是例外,他们的语言属于乌拉尔语系。
使用乌拉尔语系的祖先,生活在欧亚交界处的乌拉尔山脉地区。公元前2000年,因为亚欧大陆气候变冷,乌拉尔人陆续向欧洲大陆迁徙,寻找新的生活区域。
他们一路迁徙到波罗的海的芬兰湾南北两岸一带。
▲乌拉尔语系分布图
迁徙到波罗的海的乌拉尔人经历了长期的发展,到公元500年前后,芬兰湾北部的芬兰人进入到铁器时代,成为了乌拉尔人中最强的部落之一。
芬兰湾南部的部落逐渐形成了爱西提(Aestii)部落。后来,爱西提逐渐演变成为了本土名字“Eesti”,即爱沙尼亚(Estonia)。
他们远亲——匈牙利人离开乌拉尔山地区的时间较晚。直到公元7世纪时期,匈牙利人才开始向西迁徙。到公元8世纪时期,他们迁徙到多瑙河中游平原。公元9世纪末,建立了匈牙利。
▲匈牙利人劫掠欧洲
乌拉尔人迁徙到芬兰湾两岸生活时,无论是日耳曼人、还是斯拉夫人都没有到达这里。
公元9世纪,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陆续迁移到了波罗的海沿岸地区。后来的数百年里,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几乎“基督教化”,完成了向封建文明国家的转变。
▲公元9世纪的波罗的海沿岸民族构成
但无论是芬兰人、还是爱沙尼亚人,都因为距离欧洲文明中心较远,依然处在原始社会末期。他们被基督教国家视为“未开化的土地”。
公元11世纪时期,欧洲在教皇的支持下发起了“十字军东征”,征服被异教徒占领的中东地区,以及未开化的土地。
其中,瑞典人(日耳曼维京人的一支)的征服方向就是“未开化的土地”——芬兰。
1157年,瑞典兼并芬兰,然后通过移民、派遣总督的方式,直接统治芬兰。在瑞典的影响下,13世纪芬兰全境皈依了基督教。
但此时的芬兰语停留在口语阶段,尚未形成书写体系。这为瑞典垄断《圣经》提供了便利。在6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芬兰一直受瑞典的影响,瑞典语成为芬兰的“官方语言”。
▲瑞典征服芬兰
与芬兰相比,爱沙尼亚的命运相对坎坷。12世纪时期,“北方骑士团”开始征服波罗的海东岸的未开化土地。
到13世纪时期,北方骑士团占领了爱沙尼亚。爱沙尼亚也皈依了基督教。
▲北方骑士团征服爱沙尼亚
14-17世纪,丹麦和波兰相继占领爱沙尼亚。多次沦入异族之手,激起了爱沙尼亚人的斗争。爱沙尼亚语成为了爱沙尼亚人的民族认同的工具。16世纪时期,爱沙尼亚语形成了自己的书写体系。
但此时的芬兰受强势的瑞典影响,瑞典语为主要书写语言,芬兰语停留在口语阶段。
17世纪时期,为争夺波罗的海霸权,波兰和瑞典爆发战争。瑞典击败波兰,夺取了包括爱沙尼亚在内的波罗的海东岸地区。
瑞典在波罗的海的霸权,在18世纪面临着来自俄国的挑战。
芬兰和爱沙尼亚成为了瑞典、俄国博弈的前沿阵地。
为了夺取波罗的海的出海口,1700年,俄国和瑞典爆发了“大北方战争”。俄国战胜瑞典,夺取了包括波罗的海在内的大片芬兰湾沿岸的土地。
▲大北方战争后,瑞典把爱沙尼亚附近割让给俄国
1712年,出于夺取波罗的海海洋霸权的需要,俄国甚至迁都芬兰湾地区的圣彼得堡。
俄国的政治中心和芬兰已经近在咫尺,俄国对芬兰也势在必得。1808年,俄国和瑞典再次爆发战争。俄国夺取芬兰。
至此,芬兰和爱沙尼亚的主人都变成了俄国。
▲1809年,瑞典将芬兰割让给俄国
二、表达民族感情的旋律
芬爱因为距离俄国首都圣彼得堡很近。因此,如何处理两个民族成为了俄国统治者重视的问题。
18世纪初夺取爱沙尼亚后,俄国一直将其视为自己的领土。当地的政府官员由沙皇直接任命,全面推行俄语。19世纪时期,爱沙尼亚语被俄国当局禁用,俄语成为当地唯一允许使用的官方语言。
与被列强轮番统治的爱沙尼亚不同,芬兰长期只受瑞典的影响。瑞典文化植根于芬兰人的生活中。俄国对芬兰采取了与爱沙尼亚不同的策略,即给予更多的自治权、鼓励芬兰本土文化的发展,以实现“去瑞典化”。
▲芬兰大公国国旗
在“芬兰化”的推动下,大批芬兰语文学出现。1835年,芬兰民族史诗《卡勒瓦拉》的出版,带动了芬兰语从口语层面向书写层面转变。
俄国在芬兰推行“去瑞典化”,反而引起了芬兰一些瑞典族裔的不满。1848年,瑞典裔诗人鲁内贝里用瑞典语写下了长诗《我们的国家》。这首长诗里,他通过描写“北方国家”的美丽,富饶以及对于“北方国家”的热爱,为之奋斗。但没有具体指这个“北方国家”是哪一个,没有特指芬兰。
1848年,芬兰当地的瑞典裔作曲家帕修斯为这首长诗谱上了充满北欧田园牧歌风情的旋律。代表“北方国家”之美的歌词,加上北欧风情的音乐,使得该曲目的影响力不仅在芬兰地区传唱,也在北欧其他地区广泛传唱。
▲词作者雕像
但歌曲的传唱也让俄国统治者认为瑞典文化依然在芬兰有强大的影响力。俄国决定通过复兴芬兰语的方式,打压瑞典语。
1863年,沙皇宣布芬兰语和瑞典语地位相同,鼓励地名、人名的芬兰化。更多歌曲的歌词逐渐被翻译为芬兰语。1867年,《我们的国家》歌词被芬兰作家翻译为芬兰语。芬兰语的歌词明确将“北方国家”定义为“芬兰”。
▲芬兰国歌歌词的第一节
由于民族、文化、语言相近,因此复兴后的芬兰文化,尤其是《我们的国家》这一被芬兰人喜爱的旋律,更容易被爱沙尼亚人接受。
1869年,爱沙尼亚民族作家约翰·沃德马·杰森给这首曲目写上了爱沙尼亚语歌词《我的土地,我的欢愉》。
在《我的土地,我的欢愉》中,杰森表达了“爱沙尼亚人永远忠于这片土地的情感”。
▲爱沙尼亚国歌歌词
《我的土地,我的欢愉》以及《我们的国家》虽然歌词不同,但其旋律却被芬兰人和爱沙尼亚人视为表达民族情感的载体。
▲曲作者帕修斯
俄国在统治芬兰、爱沙尼亚之时,并没有停止扩张的步伐。19世纪末,俄国建立了北起芬兰、南至黑海的多民族国家。
这些民族中,芬兰获得的自治程度最高。这引起其它民族的不满。芬兰和爱沙尼亚民族相似。芬兰语、芬兰文化的复兴,使南岸的爱沙尼亚也蠢蠢欲动。他们甚至提出了要与芬兰合并的想法。
▲一战前,俄国在东欧的民族构成
芬兰和爱沙尼亚如果合并,势必威胁到俄国首都圣彼得堡的安全。19世纪末,俄国开始收回芬兰的自治权,加紧对芬兰“俄罗斯化”。
此举点燃了芬兰人的怒火,相似遭遇的爱沙尼亚人也加入其中,支援芬兰人的斗争。《我们的国家》和《我的土地,我的欢愉》相同的旋律,配上不同的歌词,成为了两个相似民族的抗俄工具。
▲1904年,芬兰人刺杀俄国总督
三、一首旋律两国用俄国统治下的少数民族的命运,在一战迎来了转机。1914年,一战爆发。俄国参与到了一战之中,对德作战。然而,武器装备相对落后的俄国因为陷入一战的泥潭,社会矛盾再次被激化。
1917年2月,俄国爆发了二月革命,推翻封建沙皇政府,建立资产阶级政权。8个月后,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建立了苏维埃政权。
苏维埃政权成立之时,便面临着封建势力、一战的外部势力、资产阶级压力的三重压力。
为了稳住国内局势,苏俄和德国签订《布列斯特和约》。苏俄承认芬兰到黑海地区的少数民族独立,换取苏俄退出战争,全力解决国内问题。
▲《布列斯特和约》,苏俄失去的领土(粉红色)
芬兰、爱沙尼亚均取得了独立的机会。独立后的芬兰和爱沙尼亚面临着强敌环伺的局面。芬兰国内有两股势力——协约国支持的白色芬兰,和苏俄支持的红色芬兰。
最终,白色势力战胜红色势力,夺取芬兰政权。芬兰和苏联的矛盾日趋严重。
▲芬兰内战
1918年11月,苏俄宣布废除《布列斯特和约》,意图收复爱沙尼亚。苏俄此举遭到了爱沙尼亚人的抵抗。
芬爱的民族相似性,使得大批芬兰志愿者支援爱沙尼亚的抵抗。爱沙尼亚人击退了苏俄的入侵,迫使苏俄于1920年承认了爱沙尼亚独立。
1920年,爱沙尼亚制订宪法,宣布将《我的土地,我的欢愉》定为爱沙尼亚国歌。
▲1918年,爱沙尼亚第一次独立
芬兰独立后没有规定国歌,《我们的国家》能够更好地表达民族情感,在外交、奥运会等体育赛事被视为芬兰的“事实国歌”。
由同一人作曲,不同人作词的歌曲,成为了两个国家的国歌。
▲2020年欧洲杯的芬兰比赛
芬兰1917年和爱沙尼亚1920年的独立,是两个国家数个世纪以来实现的第一次独立。但两国时刻面临着被苏联吞并的危险。
为了防止被吞并,一些芬兰和爱沙尼亚的民族主义者提出了“大芬兰国家”(与芬兰有相似民族文化的“乌拉尔语系”人群)。
因为爱沙尼亚国土面积小,人口少,因此“大芬兰主义”在爱沙尼亚受到一定程度的欢迎。
▲大芬兰构想图
但“大芬兰主义”在20世纪30-40年代走向破产。20世纪30年代,德国引起了欧洲的不安。1939年,苏联和德国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苏联通过这一条款欲向西扩张,意图将北起芬兰、南至黑海一带再次成为苏联势力范围。
1939年10月,苏联全面控制了波罗的海三国。次年,苏联干脆宣布吞并了三国。
▲苏联占领爱沙尼亚
苏联又向芬兰提出割让领土的通牒,但被芬兰拒绝。苏芬爆发战争。虽然苏联战胜了芬兰,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二战后,波罗的海三国丧失了独立地位,成为了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俄罗斯的所有欧洲邻国中(不包括挪威),只有芬兰最终没有成为苏联的一部分。
▲芬兰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但芬兰的独立是有条件的,即不加入北约、保持中立。
▲苏芬战争
二战后,芬兰和爱沙尼亚的命运截然不同。芬兰继续保持独立国家的地位,但是爱沙尼亚再一次沦为苏联控制的加盟国。爱沙尼亚曾经的国歌《我的土地,我的欢愉》被列入禁歌。
在苏东剧变、苏联解体的浪潮下,1990年,波罗的海国家立陶宛率先宣布独立。1991年8月,爱沙尼亚宣布脱离苏联独立。
▲1991年,爱沙尼亚独立
再次独立后的爱沙尼亚,恢复了1920年确立的国歌《我的土地,我的欢愉》。自此,这曲由帕修斯作曲的歌曲再次成为爱沙尼亚和芬兰的共享旋律。
爱沙尼亚独立后,把与自己同源的芬兰视为重要的伙伴。芬兰的经济在苏联解体后走向了高速发展的道路。
2021年,芬兰人均GDP高达5.1万美元,成为世界高收入国家。爱沙尼亚经济也在苏联解体后高速发展,人均GDP为2.3万美元,但依然远远落后于芬兰。
▲芬兰,高收入国家之一
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和爱沙尼亚首都塔林隔海相望。两国都加入了欧盟后,人民可以自由相互往来,仅需2小时的轮渡成为了两国交通往来的重要工具。
如今,芬兰人乐于去对岸旅游、购物,享受更低廉的物价。而爱沙尼亚人则愿意前往经济发达、文化相近的芬兰去工作和生活。
▲隔海相望
长期作者|雄鹰
直播吧体育作者|足球与历史爱好者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