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个云游的道士路过此处,大伯和伯母正忙着给鳄鱼投喂大块的肉,我瞧见道士一脸疲惫,便进屋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道士接过茶,目光却紧紧锁住鳄鱼塘,原本平和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恐万分,眉头拧成了死结。
紧接着,他神色慌张地朝大伯喊道:“这位施主,你这塘里的鳄鱼邪门得很,有一条必须马上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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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伯在村子边上养了一塘鳄鱼,靠卖鳄肉、售鳄皮,过着富足的生活,在村里也算是有威望的人。
我们青水村有不少人家搞养殖,但能把鳄鱼养的这么好的就大伯一家。他养的鳄鱼,每条都皮糙肉厚、膘肥体壮,看着就让人胆寒。
大伯平日里把我当苦力,从早到晚,家里的杂活、田里的农务,还有伺候鳄鱼的活儿都丢给我。稍有差错,便是一顿打骂。
作为大伯口中没出息的“赔钱货”,我早就习惯了被呼来喝去。每次看到鳄鱼塘里那条最小、总被其他鳄鱼欺负的小鳄鱼,心里就泛起一阵同情。它的尾巴有点歪,身上还有不少被咬伤的疤,吃食总抢不过同伴,经常饿肚子。于是,我总会趁其它鳄鱼不注意,多丢些碎肉给它。
这小鳄鱼聪明得很,要是投食时其它鳄鱼在场,它就安安静静地待着。等四下无同伴,才迅速游过来,一口吞下食物。
可终究,它也逃不过被宰杀的命运。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大伯不仅养鳄有一套,宰鳄更是一绝。
鳄肉在附近是出了名的稀罕物,而大伯做的“生焗鳄尾”更是让人趋之若鹜。
所谓“生焗鳄尾”,就是把活鳄鱼的尾巴固定在特制的铁板上,铁板上有个凹槽,正好卡住鳄尾。大伯手法娴熟,一刀划开鳄尾的皮肉,此时鳄鱼还活着,疼得拼命挣扎,尾巴却动弹不得。
食客们围坐在旁,大伯将调好的酱料均匀地涂抹在鳄尾上,随后放进特制的焗炉。随着温度升高,鳄尾渐渐变得金黄,香气四溢,鳄鱼的叫声也逐渐微弱。
每次城里的老板来尝这道菜,都对大伯的手艺赞不绝口,大伯也因此愈发得意。
村里不少年轻人想跟大伯学这手艺,大伯却总是拒绝,说等自己干不动了,再考虑收徒。
靠着这门生意,大伯赚了不少钱,在村里说话也有了分量。
这天,村里一片祥和,天空湛蓝,闷热难耐,蝉在枝头叫个不停。大伯在院子里磨着锋利的剥皮刀,伯母在清洗鳄鱼喂食的器具,我则在厨房洗刷锅碗。
忽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我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破旧道袍的老道士,背着个破旧行囊,缓缓朝院子走来。
老道士来到院门口,放下行囊,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说道:“施主,贫道路过此地,腹中饥饿,能否讨口饭吃?”
大伯瞅了他一眼,没搭理。我见道士实在可怜,便接过他递来的碗,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老道士接过饭,道了谢,却没急着吃。他端着碗,眼睛死死盯着鳄鱼塘,眉头越皱越紧。
“无量天尊!”老道士突然低声念道,随后朝大伯大声说:“施主,你这鳄鱼塘里有一条鳄绝非善类,乃是恶鳄,日后必成大患,必须立刻除掉!”
大伯正专心磨刀,听到这话,脸色一沉,放下刀,怒目圆睁地瞪着老道士:“你这老杂毛,别在这儿胡言乱语!”
老道士摇了摇头,手指指向鳄鱼塘里最小的那条鳄鱼,神色凝重地说:“就是那条,它身上戾气太重,若不早除,必将生灵涂炭!”
我心头一震,顺着老道士的手指看去,只见那只小鳄鱼正趴在角落里,恶狠狠地盯着老道士。察觉到我在看它,它立刻低下头,藏起了眼中的凶狠。
那一刻,一股寒意从脊梁升起。
大伯哪会相信这些,不等老道士说完,就大步上前,一把推开老道士,夺过他手中的碗,狠狠摔在地上:“你这要饭的,竟敢咒我!给我滚!”
“还恶鳄,我养了这么多年鳄鱼,什么品种我会不知道?”
老道士被推得一个趔趄,饭洒了一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想再劝。
大伯却不给他机会,飞起一脚踢向老道士:“给我滚远点,别在这儿瞎咧咧!”
大伯一边踢,一边还回头骂我:“你这赔钱货,没事给这老杂毛什么吃的?看我不收拾你!”
我吓得躲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老道士被赶出院子。
赶走老道士后,大伯余怒未消,回头看着鳄鱼塘,伯母小声嘟囔了几句,大伯正火大,一脚踢在伯母腿上:“你也跟着瞎起哄?鳄鱼还能成精了?再啰嗦,看我不收拾你!”
“别看这只鳄鱼个头小,它骨架好,以后肯定能长成大鳄鱼,出一张好皮子。”
伯母被踢后,默默转身继续干活,不再言语。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虽说老道士的话有些惊悚,但那小鳄鱼确实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可大伯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敢多言。
见大伯还在气呼呼地盯着鳄鱼,我悄悄走到院门口,捡起地上的碗,重新盛了些饭,追出去递给老道士。
老道士没走多远,正整理着被扯乱的道袍。看到我递来的饭,他有些惊讶,对我点了点头,轻声说:“姑娘,你心存善念,日后自会有好报。那恶鳄虽凶狠,但也记恩仇,你对它有恩,它或许不会害你。”
说完,老道士单手立掌,向我行了个礼,便捧着饭,边吃边走远了。
老道士的话让我似懂非懂,但我知道他是好意。
回到院子,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鳄鱼塘。那只小鳄鱼依旧趴在角落里,见我进来,它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竟透着一丝复杂,不像鳄鱼,倒像人一样。
我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跑回屋里。
当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只小鳄鱼的眼神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总感觉它就在窗外窥视着我。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让一切都显得格外阴森。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县城的孙老板开着车,带着几个朋友来到村里,点名要吃大伯的“生焗鳄尾”。
大伯喜出望外,连忙把他们迎进屋里,准备好“生焗鳄尾”的工具。
孙老板和他的朋友们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期待着这场“盛宴”。
大伯打开通往鳄鱼塘的门,伸手抓出一只最肥硕的鳄鱼,将它牢牢固定在铁板上,只露出尾巴卡在凹槽里。
鳄鱼被吓得拼命挣扎,发出低沉的吼声。
大伯养的鳄鱼都被驯得服服帖帖,抓这只时,其他鳄鱼都不敢乱动。那只小鳄鱼更是躲在角落里,紧闭双眼,像在装睡。
我木然地站在一旁,将工具递给大伯,心里满是愧疚,觉得自己也成了帮凶。
大伯手持锋利的片皮刀,在鳄鱼尾巴上轻轻摸索,找准位置后,手起刀落,“咔嚓”一声,鳄鱼尾巴的皮肉被精准划开,手法娴熟利落,几乎不见血。
孙老板和朋友们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一阵喝彩。
鳄鱼痛苦地挣扎着,尾巴不停地抽搐,嘴里发出凄惨的叫声。我实在不忍,捂住耳朵,别过头去。
大伯用小刀挖出鳄鱼尾巴上的肉,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端给各位老板。孙老板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在滚烫的火锅里涮了几下,放入口中咀嚼,赞不绝口:“妙啊!王大哥,还是你的手艺地道!”
大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孙老板过奖了,过奖了。各位慢慢享用,我去处理下鳄鱼。”
说完,大伯拖着那只没有尾巴的鳄鱼走出房间,扔在院子里,喊伯母烧些热水,准备剥皮。
我偷偷看了一眼鳄鱼塘里的其它鳄鱼,它们听到同伴的惨叫,吓得挤作一团,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大伯向来喜欢当着其它鳄鱼的面剥皮,他觉得这样能让剩下的鳄鱼更加听话。
大伯的刀在鳄鱼身上游走,割开皮肉的声音格外刺耳,那只鳄鱼还在微弱地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不忍直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小鳄鱼身上。它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地盯着大伯的一举一动。
那眼神让我头皮发麻,忍不住喊道:“大伯,你看那只小鳄鱼,眼神好吓人……”
大伯抬头望去,小鳄鱼却迅速躲到了其它鳄鱼身后,消失不见了。
“臭丫头,别在这胡说八道!没事干就去厨房帮你伯母烧火,机灵点,听着屋里客人的招呼!”大伯骂骂咧咧地拿起一旁的棍子,作势要打我。
我吓得赶紧往厨房跑,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跑的途中,我又瞥了一眼鳄鱼塘,那小鳄鱼的眼神又恢复了惊恐与呆滞,仿佛刚才的凶狠只是我的幻觉。
大伯剥完皮,洗净双手,这时孙老板他们也吃饱喝足了。大伯和伯母搭着孙老板的车,去县城卖鳄皮。
临走前,大伯恶狠狠地叮嘱我:“看好这些鳄鱼,要是出了差错,有你好看的!”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鳄皮,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连连点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大伯和伯母走后,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安静得让人害怕。
午后的天气愈发炎热,我给鳄鱼们添了水,困意渐渐袭来。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催我入眠。我迷迷糊糊趴在桌上,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阵“哐当”的巨响将我惊醒。
我猛地睁开眼睛,透过窗户,竟看到那只小鳄鱼像人一样站在鳄鱼塘的围栏上,嘴里叼着一把钥匙,正在开围栏的锁!
它哪来的钥匙?家里只有大伯有鳄鱼塘的钥匙啊!
我大惊失色,心想要是鳄鱼跑了,大伯回来非打死我不可。刚想冲出去阻止,可当我与小鳄鱼的目光交汇时,双腿瞬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小鳄鱼的眼睛原本乌黑发亮,此刻却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的心跳急剧加速,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我想大声呼救,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