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裁员裁到大动脉的故事中的主人公，他们往往位于公司瞩目的关键部门。

比如财务、销售等等。

而我今天要说的这位，仅仅是一个几十人小公司的仓储配货员，干体力活的，月薪3600。

他忍着主管的压榨，一人工作量抵得上三四个人，没有丝毫怨言，人人都嘲笑他老实可欺。

但就是这么一个小角色的突然跑路，竟然让公司辛苦经营数年的网店付之一炬。

12年左右，大专毕业后，我跑到沿海某十八线城市上班，在一家做网络直营的小公司做跟单员。

那时候的直营公司，最喜欢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玩法。就是原料+生产加工+储存运输+销售一体化。

我们是做服装的，有自己的加工厂、染布厂、仓库。

我的工作就是根据老板的订单追踪生产进度和盘点仓库库存。

故事的主人公叫刘建华，从名字看就知道属于七八十年代的风格。

也确实如此，他那时候38岁。

我刚加入公司时，仓库里面加上仓管有四个人。

这里说一下仓库配货员的工作，就是依照网店订单去仓库找到对应的商品，然后包快递发走，俗称配货。

以及将加工厂送来的货物放在对应货架上，俗称上架。

那时候ERP还没流行起来，公司用的最原始的系统，所以某个商品在仓库的什么位置，需要配货员用脑子去硬记下来，很麻烦。

更何况，我们公司的仓库有整整四层楼！各类商品加起来接近一千个款，十分庞大的数量。

所以那几个人基本是老员工。

但仓库那种地方，太容易偷懒了，因为地方太大不可能监控每个角落。

每次我去仓库盘点某个款的明细，都能发现躲在某个角落玩手机的配货员。

除了刘建华。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基本是将兢兢业业做到了极致。

或者说，他那种状态已经不是兢兢业业了，而是任劳任怨！

我从未见他偷过懒。哪怕生意淡季没事做了，他也会去整理仓库的商品，甚至主动帮我盘点。

但他也是最累的。

其他人都老油条，主管也知道这点，所以有什么麻烦事情，从来不叫其他人，都丢给刘建华去做。

说白了就是欺负他老实。

刘建华也是任劳任怨从不多说什么。

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反抗一下？

他的回答让我印象深刻。

“偷懒是一天，工作也是一天，结果都一样，那还不如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那时候虽然刘建华很忙，但谈不上特别累。

直到某天，老板不知从哪儿学到了绩效的方法，开始对仓库实施。

2

绩效并不复杂，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对仓库主管的工资改革，公式如下：

底薪+订单总量X某个固定参数-配货员的工资之和。

比如他的底薪为5000，这个月总单量3万单，参数0.4，三个配货员总工资为一万。那么主管的工资为：

5000+30000X0.4-10000=7000元。

这么做，本意是激励主管让他提高配货员的效率，相当于主管是个包工头，赚多少取决于手下的效率和人数。

但老板没想到，这个计算方式一出，让主管有了其他心思。

他为了提高工资竟然开始裁员，先裁掉一个干活最慢的。

毕竟，每裁掉一个配货员，他的工资就能提高三千。

但是人少了，事情却没少，怎么办？

主管盯上了刘建华。

一开始刘建华只负责配货，后来上架的工作也被主管安排给刘建华。

但那时候刘建华也是真老实，硬是埋头猛干，居然将工作完整地接下来了。

或许是走的那个本就老油条，没干什么活，不然刘建华没那么容易接手。

这个结果让主管来劲了。

既然裁一个没问题，那裁两个呢？

至于休假的问题，让刘建华加班不就行了？大不了给点红包。

心动化为行动，第二个配货员离开了。

这下仓库就只剩下刘建华和主管两个人。

不过主管偶尔会去做些事情，再加上刘建华埋头苦干，居然又把事情接下来了。

那时候的刘建华肉眼可见的累，每次我去仓库，总能看见他走路几乎起飞，手中抱着一大摞货物跑来跑去。

甚至有时候电梯被人占用，他居然直接扛着货物爬楼梯！

十月份的沿海已经降温，但他每天都干得满头大汗。

常常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有时候我于心不忍给他买瓶饮料，白天给他，晚上还没开盖。

一天一千多的订单，几乎被他一个人发完了，放到任何时候都是非常强悍的效率。

我有时候劝他：“老刘，你这样下去不怕把自己累死？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卖命的，干嘛不叫主管多招点人？”

刘建华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那时候只当他性格懦弱。

主管那个月可开心了，因为他工资上万。

12年上万的工资真不低了，甚至可以说超过绝大部分打工人。

直到电商节双十一，也就是11月11号的临近。

12年的双十一可不像这几年不温不火。那几年，十几二十倍销售量很正常。

所以按照常理，为了应对爆发的订单量，仓库也应该提前准备人手才是。

但主管没这么干。

也许是工资上万让他昏了头，一直到11月9号那天，都没有任何加人的心思。

甚至临时工都懒得请。

不过，就算那时候请临时工也作用不大，因为新来的根本找不到货在哪里。

接近一千个款分布在四层楼的仓库各处，没有一两个月根本记不住的。

虽然加新人也晚了，但起码能给刘建华分担一些工作量，哪怕是体力活。

所以那天我趁着对接数据，跟老板反映了这事。

老板却只是胸有成竹地说：“主管有分寸的，改了绩效过后，他肯定会对仓库的事情更加上心。”

遗憾的是他错了，主管上心的不是工作，而是工资。

只能说这个老板格局真的小，他忽略了一件事：要是订单没发走超时了，罚主管钱有什么用？损失最大的还是老板自己啊！

就在主管沉迷在月入过万的美梦中时，双十一前一天，也就是10号，承担着仓库90%工作量的刘建华没来上班。

甚至所有人都没想到，刘建华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3

“刘建华，你死哪儿去了？还不赶紧来上班？”主管在电话里对着刘建华咆哮。

“今天我发高烧了，明天去。”刘建华回答。

但主管并不关心刘建华发不发高烧，他只关心刘建华没来，这么多事情就得他亲自做了，那得多累啊？

于是他骂了一句：“都双十一了你在那发什么高烧？别耽搁事情赶紧来，不然我算你旷工！”

好在双十一的前一天订单量都非常少，连平常的一半都不到，因此主管亲自上手勉强完成了。

直到第二天，双十一，短短8个小时就已经爆发一万一千单，主管却没有涨工资的开心。

因为，刘建华不仅没来，连电话都打不通。

短信QQ不回，电话不接，去宿舍也找不到人，甚至宿舍都搬空了。

刘建华彻底消失了。

这下，主管终于慌了。

一万多单，他一个人干到死都发不走啊！

虽然双十一有三天的超时豁免，但是十二号的单呢？十三号呢？

我看着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不停打电话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人，请他们找人过来帮忙。

倒也来了几个人，但问题是，整个仓库接近一千个款，新手哪有那么容易上手？

连主管自己都记不住那么多款。

更何况，临时过来帮忙的人，可没什么责任心。

拿错货、把货架翻得乱七八糟时常发生，可怕的是没人去管。

包快递也是乱七八糟，什么客户要一件实际发了两件，或者客户要两件只发了一件之类的，屡屡发生。

刘建华这个老实人仅仅是一次反击，就几乎让主管崩溃了。

等老板知道这个情况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那时候，还有一万多单没配货。

暴怒的老板将主管狠狠骂了一顿，同时发动自己的人脉帮忙寻找刘建华这个人。

此外，还让公司其他部门的员工能来的都来帮忙配货。

但还是同样的问题：找不到货在哪里。

手上拿着一叠单子，在仓库到处乱窜，把自己转的晕头转向就算了还找不到货。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连五分之一都没发完。

那天晚上主管被老板逼得加班到凌晨四点，第二天六点又被叫过来。

刘建华还是联系不上。

显然，被压的那一个月工资，刘建华直接不要了。

再加上那时候监管不完善，很多公司不给签劳动合同。

而公司总喜欢用压一个月工资作为保险，避免工人突然跑路。

但刘建华显然不在乎这个了。

第二天来的人更多，二十几个人在仓库做无规则布朗运动，往往转了三四遍都找不到一个款在哪儿。

等到了晚上，累积的订单更多了，接近两万！

一直到第三天，眼看没发走的订单已经超过两万，老板被迫下达命令：“别管什么款式尺码了，随便拿，随便发。”

就是从货架上随便拿一件包快递发走，也许会增加后面的工作量，甚至因为发错货被客户投诉，但好过大量订单超时而导致网店被强制关闭。

但是哪怕这样，还是来不及。

第三天十二点左右，还有一万多没发，这些订单将全部超时。

那时候揽收超时率超过10%就会扣积分并且重罚，但公司这几个网店，平均下来几乎都超过了30%！

不出意外，好几个店铺被直接关停，这对公司来说绝对是天崩地裂般的沉重打击。

4

那主管不出意外地被扣了三个月工资并且开除。

倒不是老板仁慈，而是因为主管压的工资只有三个月。

普通员工压一个月，主管级别压三个月。

不然扣一年工资都算轻的。

店铺没了一大半，影响的是整个公司的收益，不止主管被开除，还有许多运营售后等相关岗位的员工被劝退，包括我在内。

主管因为一己之私，坑得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自己倒贴了三个月工资进去。

而公司也被连累，整体实力大幅度下滑，错过了那场网络电商的风口。

但事发前，谁又能想到，一切损失的开始，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配货员的不辞而别呢？

或许公司高层都不觉得，一个小小的配货员，算什么大动脉？

再次见到刘建华，已经是好几年以后。

他还是干仓库，并且成了主管。

那时候ERP已经成熟，配货不需要靠记忆，因此刘建华很轻松。

我跟他提起这事，他回答的很干脆。

“我就是想搞他一次！我特么每天拼命干，他竟然不把我当人看！既然这样，那我就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来一记狠得！”

也许这就是大智若愚吧？

主管自以为聪明，却不知早就落入了刘建华的圈套。

所以，不要轻易招惹老实人，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老实人要做某件事时，会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