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将军之女,因为父亲的战胜,他成了败国质子。
我们之间远远隔着身份之别,隔着所谓的家仇国恨,最终竟成亲了。
我想用满腔赤忱的爱意,去填补他年少的苦楚,可终究抵不过他要的权势地位。
于是,在他登基当日,我送了他一份大礼。
1
听说新帝那引发两国战争的原配自尽了,这则消息很快从皇宫传了出去。
外人捉摸不透,猜不准这位帝王的心思。
市井传言想必文殇极为宠爱我,文国开战本就是为报夺妻之恨,而我在怀有赵太子孩子的情况下,还能安然无恙。
我呸!
文殇心机之深乃是旁人望尘莫及的,最后还是利用了我,以此为目的出兵。
我肯定背上了始乱终弃的罪名,还会有不少人说我水性杨花。
在我死后的半个月,文殇还是没有要给我下葬办丧事的打算。
我是不是傻?之前竟喜欢上这么个薄情、没有良心的混账东西。
文殇白日里在我宫中处理公务,晚上就会在我旁边侧躺着,望着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常睁眼到天明。
有些许厌烦,毕竟尸体都要臭了。
这天夜里文殇准备就寝时,一束之高阁的箱子滚落在地,落灰蒙尘,看得出其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文殇翻过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铁锈斑斑的箭头、一个狐狸面具。
箱底则是一封很陈旧的信,有些急迫地拆开信封,指尖微微颤抖,熟悉的字迹跃入,字斟句酌,寥寥几行,他却看了许久。
「想起初见你时的模样,宫中遇到的种种磨难,可能不忍心又或许怜悯,选择去护着你。」
「当你用自己的背挡着箭时,从感动偷偷换成心动,而后不过是越陷越深罢了。」
「文殇,别怕,我会护着你,明日大婚后,我便是你的妻、你的家人。」
痛苦就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尖锐的、穿透的刺痛感,插入他的胸膛。
他眼眶已是通红,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来。
他用手臂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脚下踉跄,差点跌倒,勉强站稳后扑到床边,神情脆弱,显得无助而又可怜,空洞茫然的眼神中又透着几分阴郁偏执,他拉着我的胳膊轻摇了摇,声音低低,「晚晚,我错了。」
「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晚晚、晚晚、晚晚……」
文殇不厌其烦一直低声轻唤着我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
2
风家的殊荣,是父辈们提剑从战场上杀回来的。
自古以来,将军领兵在外,家眷必须留守京城,由禁军重点保护,美名其曰是照顾,其实就是充作人质。
正是如此,打我出生,就被接到宫里抚养。
十岁那年,因父亲率军大胜文国,陛下亲封我为县主,我自小在皇宫长大,对宫里一切都很熟悉,现在不过多了一个头衔而已。
收到旨意后,父亲进宫谢恩,也带我回家。
走出大殿,内侍总管恭敬地与父亲道贺,我在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前面这个大将军,浑身自带有几分武人才有的豪迈之气,隐约还看得见脖间上的疤痕。
罢了,看他这么可怜,且每年生辰都千里迢迢送我礼物的份上,暂且原谅他把我独自丢入深宫中面对虎豹豺狼。
大雪纷飞下,见一人跪在角落里,满身鞭挞痕迹,一双清冷清冷的眸子,遥遥望了我一眼,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响动,倒在一层积雪里。
就是在这日,我第一次见到了文国送来的那位容貌出众、体弱多病的少年质子文殇。
从名字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在文国皇帝那里有多么的不受待见。
而在这赵国皇宫,文殇活得更是艰难。
我经常被召出入皇宫,文殇刚入太学读书那会,也想过藏拙,不曾想整个宫中除太子赵熙外,大多都是酒囊饭袋,愣是将人比了下去,引人注目。
这让当时授课的太傅大加赞赏,可区区一个质子寄人篱下,如履薄冰,自保尚且困难,皇子们自然看不惯他。
文殇身体虚弱,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久而久之,那些讨人厌的皇家子弟没少干侮辱人的事,第一次见面那可怜的模样,起先还觉得奇怪,现在一看,便知其中缘由,争端起时皇帝有所偏颇自然只有他受苦了。
那时候他总是被皇子们欺负,我便问他:「文殇,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可是他总板着脸,不理我,后来我也不去问了,实在看不下去时便偷偷帮一下,谁也不知。
起初不经意的见面,以为不会有太多交集,不知后来发生了那么多。
3
婚后,我们过了一段很甜蜜的日子,我想他是喜欢我的。
可是好景不长。
千军万马蹄声隆隆,大地腾起烟尘,大军开拔,漠北来袭,父亲奉命出征。
在这时听闻了文国国君病重的消息。
我觉得文国那边恐怕是早已忘记这里还有个皇子,也不见人来。
有所预料,质子不可轻易回国,陛下这边也没有放文殇离开的意思。
文殇进宫不知说了什么,一纸圣令赴边关,得胜后恩准回国,我随军出行。
边关南以戈壁为界,东临湖泊,西靠高山,长城绵延不断,故漠北大军从二月开始攻打到七月,历时半年未能攻下。
在朝廷的不断催促下,父亲无奈只得依令行事,下令出城应敌大败漠北。
后来文殇陪着我跪在父亲灵前,空旷的灵堂里一片晦暗,火盆熏得人眼花。
他安慰我说道:「晚晚,你不能这样不吃不喝的,我真是担心。」
我静静地瞧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般。
他终于觉得不对,问我:「你怎么了?」
他伸出手来想要摸摸我的头,我想到父亲临死之前,还紧紧攥着我的手,他胸腹间受了无数刀伤,鲜血直流……我突然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地就朝着他胸口刺去。
我那一下子用尽了全力,刀刃进入血肉发出的声音让我手指都在颤抖,却仍是将匕首又往前推了半寸。
他压根儿都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刺他,血慢慢地涌出来,他怔怔地瞧着我。
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可是我什么都知道了。
「文殇,是你害了我父亲,是你,为什么?」
「我风家对你哪点不好,从未苛待于你,父亲还亲自教你习武,待你如亲子,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要这样做?」
文殇听闻我这样说,脸色微变,捂着胸口:「不是,晚晚,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晚晚,你说过你会原谅我的!」
最后的侥幸轰然崩塌。
几日前文殇有些异样,很少见到他心神不宁,刚想要开口问个究竟,他已经一把按住了我后颈,双唇倾覆而来,紧紧地将我掌控,一场近乎极致的欢愉。
他安静了一会儿,轻道:「晚晚,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原谅我。或许,那些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我不想放开你,晚晚……」他声音很轻,像自语,又像叹息。
那时我困顿不已,只嗯嗯嗯回应道。
胸口一阵阵发闷,心中勃发的恨意简直要烧尽了。
我质问他:「你到底做了什么事,真当我不知道,你骗我。」
文殇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你原谅我好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这凄苦的眼神,又盛着浓情蜜意,以往我最是吃这一套。
我指甲掐进掌心,眼睛通红,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愤怒:「你怎么敢说,怎么敢说原谅二字?」
此刻,切实分不清文殇对我说的那些话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是他与赵帝共谋设计坑杀风家军,是他令无数将士惨死疆场,是他害了父亲,竟还想要我原谅他。
或许这几年文殇曾经有过一瞬是喜欢过我,可为了权势他什么都可以利用,何况是微不足道的喜欢,轻轻一推,就烟消云散。
我也曾真心想保护文殇,想用满腔赤忱的爱意,去填补他年少的苦楚。
是我自作多情,文殇利用我的时候才不会心慈手软。
4
想到此处,短兵相接之声顿时尖锐地响了起来,从门口处一直传到这灵堂上。
场面一片混乱,也不知怎么我就被人打晕,渐渐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竟是漠北小王爷格勒图,我被他挟持站在城墙上,脖子上架了一把刀,脖颈有些疼。
越高的地方风越大,脸被风吹的有些刺痛,我低眸往下望了一眼,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越来越多的火把聚集在城墙下,火光将漆黑的夜空照的明亮,手持弓箭的将士迅速围了起来。
很快,我听见了一阵马蹄声,马上的文殇还穿着那身孝服,伤口像是包扎过的,他满脸冷峻,朝我而来。
我的脖子上抵着刀锋,「你说他会不会救你呢?」
我身后的格勒图高声对下面的人喊话,「都别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文殇抬手,弓箭手们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隔得太远了,我看不清楚文殇脸上的表情,更猜不到他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文殇拉紧缰绳,冷冷望着城墙上的格勒图,「放了她。」
「文殇,你真是够狠呀」格勒图气愤道:「你先是与我漠北里应外合,泄露行军路线,导致风家军大败,如今赵国倒已不成气候,你竟过河拆桥!」
「怎的,你老丈人死了,你想让我偿命?可据说最后要人一命的是你文国将士。」
文殇抿直了唇瓣,静默不语。
格勒图道:「开城门,放我回漠北,我便将这个女人还给你。」
只要他回到漠北才有机会重新杀回来,可放他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文殇缓缓抬起手,打了个手势,冷眼看着城墙上的格勒图,而后对身边的手下吐字:「就地射杀。」
安静的夜晚清清楚楚将这四个字送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弓箭手已做好了准备,箭在弦上,文殇紧跟着又吩咐了一句:「不要伤到夫人。」
我只听得见射杀两字,他后面说的根本没有必要。
刀箭无眼,难道真的就不会伤到我吗?
格勒图显然也没想到文殇会果断至此,一边摁着我的肩,一边躲开这些箭羽。
胳膊不可避免中了一箭,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他咬着牙,忽然间开始和我说起废话来。
「我和文殇第一次合作是春猎刺杀赵熙,可被你坏了事」,他忍着伤口的疼痛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后,偏给自己找麻烦,还去找你,我以为你便是他的弱点,以和亲之事进行试探,竟让你嫁给了他。」
「不曾想他对你也不过是算计利用,看来你也怪可怜的。」
没想到,这救命之恩竟然也是一场戏。
5
那年三月狩猎,我与太子赵熙同行,林间遇刺,来的人势头太猛。
我只得以己为饵,让人假扮太子,诱敌离开,途中与侍卫跑散,刺客紧追不舍,只能在林中躲藏。
天色渐黑,突然「嗖嗖嗖嗖」一片破空的震响而来,乱箭纷飞。
有一支利箭朝着我后背而来。
然绝境之时,他来了。
是他为我挡箭,那时震惊,感动,五味杂陈!
直到现在家破人亡,直到血淋淋的真相被一层一层的剥开,我才发现,原来最初的心动是假的,后来的和亲也是有预谋的,他一直都在算计利用我。
城墙上的风声犹如利剑,我的脸颊被吹的生疼。
格勒图在我耳边发出低低的笑声:「现在姓赵也来了,你就跟着一起下去吧,看谁救得了你。」说完这段话,手上狠狠用力,将我从城墙上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