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摊牌,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庭聚会。
“妈,我彩礼的钱,你到底什么时候还给我?”女儿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包,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压迫感。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风衣,妆容精致,眼神却像一潭快要结冰的湖水。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微微一颤,茶水溢出了一点,洇湿了杯垫。“小慧,那钱不是说好当时先给你弟买房了吗?妈也没办法啊,家里条件摆在这儿,你弟结婚急着用钱……”我试图让语气柔和一些,尽量不让屋里的气氛再冷下去。
“可那是我的彩礼!”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些,却又很快压了下去,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妈,那是我嫁人的钱!你拿去给弟弟买房,我跟我老公怎么过?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他怎么说我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皱了皱眉,语气也硬了几分,“你弟是我儿子,你是我女儿,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以后你弟弟还不是得照顾我们老两口?”
她怔住了,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过了几秒,她冷笑了一声:“一家人?妈,我嫁出去这八年,你跟爸来看过几次我?过年过节打过几次电话?你们心里只有弟弟,只有他的房子、他的婚礼、他的孩子。可我呢?我在这个家里,算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她的每句话都像一把刀,刺得我哑口无言。
“小慧,不是妈不心疼你……”我试图解释,可话说到一半,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
是的,她说得没错。这些年,她嫁到外地,我确实很少去看她。每次她回来,家里人围着小儿子转,没人问她过得好不好。她带回来的礼物被草草放到一边,像是无关紧要的摆设。
而那28万彩礼,是她和女婿结婚时男方家给的。可当时小儿子急着结婚,房子首付差了点钱,我一咬牙,就把那钱挪了过来。心想,反正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彩礼放在家里也迟早是要给儿子的。
“小慧,你别这样说。妈知道你委屈,可咱们家就你条件好啊!你老公是做生意的,挣得多,那点钱对你们来说算什么?”我叹了口气,试图用“大家庭”的逻辑说服她。
可她却笑了,笑得眼圈都红了:“妈,你知道我嫁人之后过得有多难吗?28万,我老公不是没提过!他心里清楚得很,知道那钱被你们拿去给了弟弟。他没明着说什么,可每次吵架他都拿这事儿冷嘲热讽,说我娘家人只知道要钱,根本不把我当回事!”
“他要是真在乎你,就不该用这点小事说你!”我急了,语气也不自觉地冲了起来,“再说了,钱不是给你弟买房了吗?房子买了,家也成了!你弟弟的日子过好了,咱们全家不都好?你怎么就这么小气,斤斤计较呢!”
“斤斤计较?”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妈,我不是斤斤计较!我是心寒!我嫁人八年,你们从来没问过我过得好不好,可我弟呢?他结婚、买房、生孩子,哪一次你们不是掏空自己,甚至还打我的主意?”
我心里一阵刺痛,气得手直发抖:“小慧,你这么说话还有没有良心?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弟弟是男孩,咱家就指着他传宗接代,你多帮衬一点怎么了?”
“传宗接代……”她喃喃重复了一遍,眼里的失望更加浓烈,“妈,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嫁出去的赔钱货吧?你从来没想过,我也是你的孩子,我也需要被爱、被重视!”
她站起身,拎起包,转身就往门外走。我慌了,追上去拉住她:“小慧,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那点钱干什么?妈老了,将来你弟也会照顾咱的……”
“妈,那是我的钱!”她用力甩开我的手,眼里满是悲凉,“你不是总说我嫁出去了吗?好,那从今天起,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话音未落,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区的尽头,心里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风一吹,冷得彻骨。
她这一走,就是八年。
这八年里,她再没回过家,连过年也只是打个电话,简单问候几句就匆匆挂断。我后来听人说,她和女婿的感情越来越淡,甚至闹过几次离婚。每当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可一想到当年的对话,我又觉得是她不懂事,太计较了。
可最近,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时常夜里喘不上气。小儿子和儿媳却总是推脱忙,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给我做过。我开始怀念女儿,怀念她小时候总是围着我转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我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那头响了很久,她才接起,语气冷淡而疏离:“妈,有事吗?”
“小慧,妈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可话到最后却有些哽咽。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妈,我回不去。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电话滑落在地上,耳边只有她最后的那句话,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刀,插进我的胸口,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窗外的风呼啸着,吹得树枝摇晃,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像是替我诉说着心底的悔意。
可惜,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