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问心究何在？前人指人身内之心脏为心，今人指人身内之脑细胞为心。其实心脏之与脑细胞，同属人身肉体之一部分，并不是我上说为人生之主为我之真吾的心之所在。

心究竟何在，到今仍为人生一大谜，许多人并不能解答此一谜。若我们真要觅心所在，应该从实际人生中去寻觅。所幸求觅此心者即是此心，当下现在，人人可以不言而喻。

——《历史与文化论丛》

相传达摩东来，只是面壁。一日，一僧慧可去看达摩，问如何得心安。达摩说：“将心来，与汝安。”慧可言下有悟（注），遂开此下数百年之禅宗。西来佛教之天下，一转而成为中国禅宗之天下。其实达摩之教，亦是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慧可反身一问己心，因而大彻大悟。此一番现前真实教训，正与中国传统教育精神有合。在佛门中禅宗大行，决非无故而然。此下禅宗祖师们，都只是一言半句，教人摸不到边际，而终于使人悟得大道。纵说禅道仍是旨在出世，与儒、墨、道诸家之道有不同，但其具有同一教育精神与教育方法，则无大相异。

宋、明理学家，虽是力斥禅学，但双方之教育精神与教育方法，亦显见有极相似处。程明道、伊川兄弟，幼年从游于周濂溪，濂溪教以“寻孔、颜乐处”，只此五字，便下开伊洛理学门户。明道尝言：“自闻濂溪语，当夜吟风弄月而归，有吾与点也之意。”此亦似一种禅机。人生真理，本是俯拾即是，反身便见。由此体入，自可有无限转进。

——《国史新论》

【注】慧可对达摩说：“您能不能把佛法精义告诉我？”达摩说：“佛法精义不是从别人那里求得的！”慧可又说：“我心始终不安，求师父给我一个安心的法门。”（可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达摩说：“把心拿来，我为你安。”（祖曰：“将心来，与汝安。”）良久，慧可说：“我找自己的心，却找不到。”（可良久曰：“觅心了不可得。”）达摩说：“那么，我已经替你把心安了！”（祖曰：“我与汝安心竟。”）后来，慧可成为禅宗二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