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十点读书,作者:十点签约作者
“我问有趣的人,寻好玩的答案”。
这里是十点读书创始人林少带来的聊天文化栏目《我问》。
每期邀请一位林少喜欢、欣赏的好友、智者品茶聊天,在闲谈中交流彼此的人生难题,在思维和灵魂的碰撞中,探寻彼此的生命故事,用生命影响生命。
第八期嘉宾是作家刘同。
当跌入人生低谷,他按下暂停键。他想告诉所有人:“当你觉得自己要垮掉时,不是真的不行了,要给自己一段时间熬过去。”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你一定也有过类似的状态:早上醒来,身体无法动弹,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要见的人,只是想了一遍,就已经精疲力尽。这种症状,普遍被称为“中年危机”。40岁之后,刘同发现自己不再像年少时那样轻盈,一向走路带风、充满干劲的自己消失了。就像一只被成百上千个藤壶寄生的海龟,越游越慢,追不上猎物,只能慢性死亡。这一期《我问》,林少的提问对象是作家刘同。见面之后,林少发现曾经阳光的刘同,在经历过内心的风暴之后,变得更平静了。在对话中,两位同龄人直面中年危机,摊开了那些人生至暗时刻。在庞大的北漂群体中,刘同显然是相对顺利的。在30多岁成为光线影业副总裁和畅销书作家,他将这一切总结为抗压性好、极致努力。年少时,身边所有人对刘同不抱期望,甚至投以“你将一事无成”的嘲讽,他只能唯唯诺诺地承受,一个人跑去桥上看火车,想象外面的世界。直到18岁,有人鼓励他:“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他才意识到,人可以靠自己改变人生。从此,看火车的少年,搭乘上了那趟属于自己的火车,加速前进着。两年前,刘同负责的电影项目失利,让公司承担了几千万的损失。他陷入反复的自责,身体和精神状态报警,工作与写作都变得难以进行。刘同所说的愧疚心,林少深有体会。创业十三年,实验过又叫停过无数个项目。在刚刚过去的七月,十点读书全国门店关闭,林少为此揪心许久。然而,只有撬开身上沉重的“藤壶”,直面伤口,才能重新出发。刘同不再一味地冲刺了。他切断了所有社交联络,跑到海南小渔村“自闭”了两年,逐渐又能写作了。在写新书《等一切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他逐渐能感觉到轻松了。如果你也意识到自己该减负了,或许在林少与刘同的对谈里,能找到变快乐的秘诀。林少:“别急”这两个字不在书名里吗?刘同:不在,出版之前我就突然想加这两个字,因为大家不是都很困扰、很着急嘛?林少:今年我有被冯唐的九个字治愈,叫“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刘同:那我在12年前也有九个字,“拼了命、不要脸、尽了兴”,我年轻时就是这九个字让我解决好多问题。林少:如果现在让你说九个字,你会改吗?刘同:别隐藏、埋头干、得安静,是此刻能让我觉得最快乐的九个字。别隐藏,把内心所有的难过和开心完全表达出来;埋头干,当你确定了一件事情,就不要在意结果,认真去干就好了;得安静,因为现在大家好像都很内耗,每天接收大量的信息,但其实可能90%的信息量和我们自身是无关的。前两年是我人生最低谷,状态很差,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朋友圈。我看到别人过得非常幸福开心或者很有成就感,我就会反思自己:我是不是再也起不来了?关闭朋友圈之后,一下就变得很安静,我不要去刷那个小红点,我也不要想着每天发朋友圈,慢慢就好起来了。林少:“得安静”就像书名《等一切风平浪静》,这本书你想表达什么呢?刘同:在现在的大环境下,可能有力量的祝福就是“祝你安静”。保持安静的心态,一定能做出一件自己擅长且能做好的事情。在写这本书之前,我觉得自己可能都写不出东西了。我抱着“别人觉得刘同很会写东西”的目标去写,写得好痛苦。我人生到了低谷,很抑郁,不是某一两件事情给我造成打击,而是我从18岁到长沙、到北京,这20多年跑得很快。好多人都觉得刘同能量非常强,好像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我只是抗压性好而已。其实我跑过每一个地方,都会沾一些“寄生物”在身上,只是我没有发觉。去年突然一个项目失败,最后一个稻草把我压垮,我就跑到海南的一个小渔村,躲起来写东西。林少:我看你在封底上写了藤壶的故事,我也去看了纪录片。刘同:那个纪录片让我觉得很治愈。藤壶是一种甲壳类动物,一旦寄生到海龟身上,最快可能一平方长1000个以上。被寄生了之后,海龟就游得非常慢,追不上同伴,又赶不上猎物,基本是慢性死亡。海员帮海龟清理它们身上的藤壶,放回大海就重生了。我在想,如果我被藤壶寄生了,谁能够来帮我撬藤壶?既然没有人,我就决定去做一个给自己撬藤壶的人。林少:最近看了那条你在加油站录的视频,感觉怎么跟我以前见的刘同不一样,以前很阳光。今天见你,给到我一种平静感,可能因为经历了这些事情,更有质感了。刘同在加油站录制的视频刘同:那个视频是我发完这本书之后,我晚上下播后跟朋友出去吃饭。朋友问我:“你现在心情好不好?”我说:“我现在心情很好。”朋友说:“你知道吗?两年前你的状态非常差,你要辞职,要离开北京,你觉得自己写不出书了,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整个人垮掉。”他当时让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还跟他大吵一架。我觉得如果朋友建议我看心理医生,是对我最大的羞辱。我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可笑。他问我:“你要不要录一段视频给两年前的自己?你告诉他,你看你又支棱起来了。”我就找了个路灯,讲了一段话给两年前的自己。我就想告诉所有人,当你觉得自己完全垮掉的时候,可能不是真的不行,你得给自己一段时间熬过去。林少:我看完这条视频之后,马上转到我们同事群里,想借你的视频来表达我的感受。你去过厦门十点书店,我们之前书店开了好几家,7月24号要全部关掉。我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发朋友圈,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难的时候。有天晚上我想这件事想到失眠了,就终于发了。发完其实跟你一样,收到了很多温暖的祝福。有时候你展现脆弱,可能会有人是看笑话,但更多的还是给你带来善意。刘同:比起别人看我的笑话,我可能更害怕展示我的脆弱,但是我必须要把这一点做到。我们这个年纪,谁又真的能够说过得非常一帆风顺?大家都很难的,我们互相还能看到彼此,是因为我们在同一片海滩。可能还在浪里沉浮,那我们就结伴活下来。林少:我之前看到过一句话:如果能够在中年得一场大病,那是上天对你最大的恩赐。你会有类似的感觉吗?刘同:我有。我40岁因为电影项目失利了,赔了几千万。当然也不是我的钱,是公司的钱,只是你知道我这个人,特别害怕连累到别人。我觉得连累到同事了,很多人帮我那个项目,我觉得对不起所有人。人会对负面情绪上瘾,好像我只有每天自责,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后来就不行了,我谁都不敢见,电话都不接,我也不去公司。林少:还记得自己状态最差的时候吗?刘同:突然有一天,我坐在那儿就听到“咚咚咚”的声音。有大半年,我一躺下来就能听到心跳声,后来就失眠、耳鸣、斑秃。其实我是一个非常擅长让自己开心的人,我能够从20多岁到40岁,几乎没有过挫折。我一直在往前跑,因为我很会清理内心的藤壶。一直扛到撑不住了,是我的身体在提醒我,你身上的负担已经过载了。林少:你现在描述得云淡风轻,但是为什么当时能困扰你那么久?刘同:因为我以前在光线待过很多项目,那是我做的第一个失败的项目。它不仅仅是赔钱,它背后隐藏的是很多判断的失误。那总结了之后再重来呗,或者我把擅长的事情做好,不擅长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我不需要对每一个环节负责。林少:你在过去40年里受过最大的挫折是这件事吗?刘同:是这件事吧。因为我太抗压了,在18岁之前,我整个人是非常糟糕的,我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才出发。林少:你似乎在18岁有一个巨大的转变。刘同:对,我后面就开挂了。18岁高三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是谄媚型的人格,永远看别人的脸色。我懂事太晚了,也没什么爱好,特别没有灵魂。所有人都认为我考不上大学,我爸妈也觉得。刚进高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就给了我几百块钱,让我去长沙的湖南师范大学考播音主持系的专业课考试。我的普通话很差,一看就会被刷掉。我去了之后,就看到了大学生的生活是怎样的。我认识了很多朋友,那些师哥师姐,他们跟我聊天,会跟我讲:“刘同,你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小孩,你很幽默,你很聪明,你很好。”我是人生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夸我和鼓励我,因为以前我的生活的环境,哪怕我说一句普通话,我都会被周围的人嘲讽。听完那些话之后,我挺感动的。他们说:“刘同,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不然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了。”我从长沙回郴州的火车上,想着这个一直在哭。以前以为我读书是为了我爸妈,是为了给老师看,我突然意识到我考大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交到更好的朋友,这是我唯一选择人生的机会了。我回去之后我就每天看书,成绩从班上倒数十名,到了全校第六名。原来,我可以改变我的人生。刘同和爸爸林少:18岁以前一直都不被认可,我不知道父母是如何对待你的呢?刘同:他们很佛系,所以我懂事比较晚。我有个哥哥出生就夭折了,所以当我出生,我爸妈对我的要求就是活着就好,不要再死了。(笑)他们对我没有太多的要求,(不会)说:“你要努力。”恰恰是因为这样,让我觉得难道我不应该拥有更棒的人生吗?林少:如果现在的你对18岁的你说几句话,你想说什么?刘同:我人生最勇敢的两个时刻,一个是前两年的我,我绝不放弃,一定要走出来。另外一个是18岁的我,也是绝不放弃。可能18岁的我更厉害,毕竟前两年的我拥有了太多东西,我只是在里面做抉择,而18岁的我赤手空拳。我想对他说,你是每一个年龄的刘同当中,最勇敢的那一个。如果18岁的你不是那样的话,可能42岁的我还扛不过来呢。林少:你说你从小会有一些自卑心。刘同:我现在也有。离开家乡后,我所有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被人看得起。我没有那么在意生存环境,我也睡过地下室。我觉得只要能够让我去发挥特长,给我一个可以谋生的机会,我都可以很认真地去做,这种自卑心让我活下来了。林少:我也从小就有自卑心,即便已经摸爬滚打到了40岁,还是会觉得困扰。你是怎么去面对的呢?刘同:自卑感对我来讲的话它也是一件好事,它时刻提醒我说其实你很糟糕的,你是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请不要得瑟。刚北漂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不在意任何人对我的评价,我只把我的工作做好。我每天都会写东西发博客,有10个人给我留言,我就很开心了。我应该回到过去最好状态的我,不应该再突破我自己了,我的天花板就在这,无法成为一个更好的我。我上本书卖得很差,导致我以为我写不好东西。我把这本书的稿子交给出版社,无论它能不能卖,我也觉得它可以成为我的最后一本书。读者如果看一本书觉得有共鸣,一定是因为作者早就哭了。我自己在写的时候一直在哭,我不会觉得遗憾了。当然我觉得它不可能是最后一本书,因为这本书让我重新又意识到,我能写好东西。林少:这本书我读到一些章节会想哭。你写了学姐Ann,我想起了身边的女性朋友,她们很多也是妈妈。你写到Ann为了孩子离职,做全职妈妈,变成了她之前最害怕变成的样子。她很久没有见人,没有跟人这样聊天,也很久没有喝过酒了。看到这里我就好想和你聊聊天。你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一件普通的事情娓娓道来,猛然一击。刘同:我想先说谢谢。可能我从小朋友不太多,我是一个非常独的人。老一个人待着,就很喜欢去观察细节,我会把它写下来。只是后来可能书越来越畅销,工作越来越好了一点,我的人生就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一旦热闹起来,我就会忽视生活的细节,被困在人和人的关系里面。虽然很充实,但没有那么快乐了。直到我前两年,我砍断所有的联系,跑到外面去之后,才发现我最需要的是生活的细节,我要找回和万物之间的联系。我待的渔村旁边是火箭发射基地,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我在海边,正好火箭发射,穿破云层,光照亮整个小镇,那一刻我哭了。哇,这才是人生啊。我一直盯着,直到它消失。
林少: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你要脱离人群,要去接触大自然,它会治愈你。
刘同:那个人到底要多完美,你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啊。你看我爸妈,他们俩真的很相爱,也非常合适,但每天都吵架。没有人能够给另外一个人永远提供正能量,也不要指望从人身上去获得能量,这件事情太功利了。林少:人有评判心,大自然没有评判心啊。走在大自然里,会觉得比人群中更自在。但你说你从小朋友很少,这个会让我很奇怪。刘同:我没有那种黏在一起的朋友,我有一些各取所需的朋友,大家都特别“明码标价”(笑)。我们都不想打扰对方,都很独立,更像灵魂上的交往。可能我长了一张看起来很容易交际的脸(笑),引起了一些误会。林少:过去有没有哪位帮你撬藤壶的人,是你想感谢的?刘同:没有,我是我自己的海员,自己把自己的藤壶一个个撬出来。你必须要承认自己不敢面对的点,才能亲手把它挖掉,没有人会帮你来下手。我为什么坚持没有看心理医生呢?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大家应该要去找心理医生求助。但我从小就很喜欢和自己聊天,尤其当我看了一本心理学的书,里面讲到:心理症患者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而是一位智者把他带到曾经走岔的路口。我深以为然,我一定是在某个岔路口走错了,所以我越走越偏,我需要回到那个路口。我还算幸运,我从小就每天写日记,所以我能记得住每一个失落的失忆,我能够通过文字回到那个地方。我很感谢文字,这本书虽然才上市几天,但很多读者连夜看完了跟我反馈。我的工作邮箱都会在凌晨收到很长的读后感,大家好像都过得很难,都被困住了。一个写作者的幸福就是能够帮到读者,把他讲不出来的东西写出来。林少:你帮助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写作吗?刘同:写作是一种途径。我以前看过一个剧,有一段台词我特别喜欢。“人是特别善于欺骗别人的动物,哪怕是写给自己看的日记都会写假的。”所以我要求我所有写的东西,不能骗自己,要面对真正的问题。在这本书里头,我就写了所有让我最难堪的事。比如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世,我的亲戚说:“你为什么不哭?你很不孝顺。”我写在文章里被周围的人看到,他们会不会真的觉得我不孝?我必须要面对它。一开始我就写,为什么我不哭?我写着写着,就想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以前对我所有做过的事情,我一边写一边哭。我奶奶很早就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她记不得我。奶奶有个习惯,每年大年三十都会给我做一碗面,但生病后做不了了。有一年,我就坐在那儿,奶奶突然看着我说:“孙子,你是不是想吃面?奶奶给你去做。”我说是的,但所有人都跟我讲,不能让奶奶去做那碗面,奶奶都这样了。我就跟他们说:“如果谁阻止奶奶,我今晚就跟你们翻脸。”我就看着奶奶在厨房里剁葱、煎油渣、下面。我拿出了相机,不停地拍照,因为我知道这一定是我奶奶给我做的最后一碗面,最后我就哭着吃完了。到今天为止我依然相信,我奶奶并没有离开我。人之所以痛哭,是他意识到这个人离开他了。我就写完那个故事之后,就觉得不哭就不哭,总有一天我会哭的。你也真的很感性(笑),我们应该喝酒的。林少:因为我奶奶前两年过世了,我想奶奶的时候,就会放麻园诗人的歌,感觉是奶奶陪伴着我。刘同:你知道我想奶奶的时候去哪里啊?以前我们家住在矿里,奶奶在矿山里头种菜,带着我去卖菜,卖完就会给我五毛钱。所以我想她了,就会跑到农贸市场,看到挑着担子的老奶奶,好像看到我奶奶一样。我很喜欢看别人卖菜,很治愈。林少:还有什么事情会比较治愈你?刘同:我很喜欢淋雨,喜欢看火车。我小时候很讨厌那些人说我不行,说我这辈子就只能在老家生老病死了,我就会一个人骑单车跑到天桥上面看火车。我不是写了一首歌吗?《人生是一场仓促的逃亡》——我总是站在桥边看南来北往的列车希望有一辆能带我到别的地方文章来源:十点读书,作者:十点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