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狐族男子擅以媚术蛊惑人心,
但眼前人不为所动。
我的尾尖轻扫他的耳垂和喉结,忽然越勒越紧。
「你到底是谁?竟敢假冒我师尊!」
我才使了三分力,此人就化为一只皮影,
皮影上还系着一缕残魂。
1
「南海傀儡术。」
我焚了皮影,把残魂收入聚魂灯中。
师尊三十六根仙骨都被生生抽掉,
尸身也是我亲手埋的,怎么可能会出现?
世间擅用此术者寥寥,除了牧尘,
我想不出还有谁想要骗我。
两百年前,我差点死在他手上。
那时我与妹妹误入禁地「无常谷」,
谷中云雾缭绕,我们迷了方向。
忽然,谛听驮着牧尘扑了过来。
我忙把妹妹护在身下,
谛听的利齿不停撕咬我后背的皮肉,
温热的血液像雨水一般顺着后背滴落。
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便推开妹妹,
正面与它抗衡…
危急之际,是师尊出手救下了我们。
他白衣白发,从天而降,一道金光之后,
谛听已滚到了十米开外。
「闯谷者格杀勿论,还请师兄不要多管闲事。」
「不过是两只狐,赠与我做玩物吧。」
师尊不以为然,牧尘面露不悦,
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拱手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玉冠束发,
修长的指尖一掐,薄唇轻念咒语,
我与妹妹便现出了幼年赤狐的原型。
「我是凌若初。那是我师弟牧尘。他需以纯血赤狐灵丹为药引,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
「那上仙您可以送我们出谷吗?」我的脸轻轻摩擦着他的小腿,翘起尾巴在他脚边撒娇。
凌若初不置可否,轻抚了眼前的一面水镜,
镜中波澜涌动,
浮现出妹妹在深山生吃人心的画面。
她满身是血,俯身在采药人的胸口,
伸手扯出一颗心脏,慌张囫囵吞下…
「是我管教无方,请上仙饶她性命。」
我扯着赤蜜让她磕头。
修行本无捷径,不知她受了谁的教唆,
竟想通过生吃人心来增加修为。
「杀生,闯谷都是死罪…」
「上仙,一命抵一命,只要能放了我妹妹,您拿我做裘袍、围脖、药引子都可以…」
狐族狡诈,但不卑劣,这买卖他也不算太亏。
而且,凌若初刚刚看我时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
让我想斗胆赌一次。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他在赤蜜手腕种下一枚追踪符,
暂时放她回了青丘,而我将我押在了无常谷。
若是妹妹再有枉顾人命之举,
他就亲手拗断我们的脖子。
那天我跪在他的居舍门口等待发落,
冰天雪地之中,
一身红色皮毛的我就像一团即将燃烧的火焰。
凌若初撑一把纸伞从雪中徐步走来,
似仙近神,身姿缥缈。
他一伸手,提溜着我的后脖颈,
将我揣进了袖袍之中,
我闻到了他身上清清淡淡的檀香,令人安心。
2
说起来,竟是要感谢牧尘。
若没有他的追杀,
不知何时才能与凌若出缔结这上百年的情分。
「遇到比自己强的敌人,可舍一尾保命。」
「切勿轻信任何人。」
「本座的灵兽当守门规,不可再露顽劣之资与谄媚之态,行坐有样,举止谦逊…」
我惶恐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所谓的「受惩戒」「做人质」,
难道就是做他的灵兽吗?
这对整个狐族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荣耀。
一年座下兽,可抵百年修为。
说是灵兽灵宠,其实更像是师徒与主仆,
更何况日日教导我、驯化我的人是他…
我沉浸还在惊喜之中,
忽然被他置于一处雅致清新的小院门口。
他一挥手,匾额便显现出来。
「清石居,为我而建的?」
父王那只老狐狸也不曾如此待我。
「君子当品行清如水,意志坚如石。以后你就在此处修行。」
我们在院内池中抛下千年睡莲子,
一起种下了两颗桃树,
还养了五只红色锦鲤,只因我说我最喜红色。
「凌师叔,谷主听说你新收了灵兽,特意让我过来送长生药。」
一个秀丽的小仙童毕恭毕敬放下一个锦盒。
据说让谷主每年向灵兽赐长生药,
也是他师弟牧尘的主意。
仙童说此药可以增强灵力和修为,
逐渐消除兽性,使灵兽尽早得道开悟,
辅佐诸位上仙。
看我服下后,仙童才离去。
他刚一走远,凌若初便让我把药吐了出来。
「这药乃珍贵灵芝所做不假,只是加了蛊虫,
会抑制兽类的七情六欲和杂念…」
「不好吗?可以专心修炼。」我不解。
「本座要个没有心的傀儡做什么?」
他脸上已有愠怒之色,我不敢再多问。
后来我才知道,
他心中的神性并不是泯灭了所有的欲望的强大,
而是柔软地慈悲地凝视着整个三界。
每日他都会教我一点法术,
我生性散漫跳脱,所以并不贪多,
全都研习透彻之后他才会耐心教下一课。
没有了灵芝和蛊虫的加持,
我比别的座下兽弱了几分,
在十年一度的灵兽试炼中险些得了最后一名。
师尊安慰我说各人资质不同,
不必气馁,修行者中后来居上的也大有人在。
的确,如果师尊还活着,
看到现在我三招之内就能掰掉神兽的头,
一定也会觉得欣慰吧。
3
这一百年,我最喜欢练的就是幻化之术,
却每一次都被师尊勘破。
第一次,师尊在莲叶边读《清心咒》,
我悄然化作一个轻纱薄衣的姑娘,
白纱遮面,只露一双如水含情目,捧着琵琶,
坐在了师尊身边抚琴。
琴声嘈嘈切切,如琢如磨,忽而像万马奔腾,
忽而如悲怆绝弦。
他看着书,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好琴。」
在人间时,我曾化为人形下烟花扬州,
见识过声色犬马,那些曲子我听一遍就会了。
这首《扬州慢》也是我最擅长的。
「赤瞳,你只有技艺,毫无情愫。」
第二次, 趁他沐浴更衣之时,
我又变成一位身形轻盈的美貌小仙娥,
故作天真,为师尊画了一副滑稽的水墨肖像画,
晃着他的胳膊顽皮地求他打赏。
「外表矫揉造作,性情也不及赤瞳可爱。」
他摆摆手,让我赶快退下。
第三次,第四次也都失败了。
直到第五次,我化作送药的伶俐小仙童,
正要寻师尊的「麻烦」,
却发现池边独坐棋局旁的是他师弟牧尘。
不得不说,师尊演得可真像啊。
「小徒见过牧尘师叔。」我施礼。
「嗯,来送药?」
他不冷不热回答,继续低头与自己对弈。
「是的,师叔。」
「那你的药呢?」
他突然起身回头一把卡住我的脖子,
我手中的空竹篮掉落在地上,
灵丹在胸中微微发烫,
我的灵力压制不住开始四溢,
不多时就现出了赤狐的原型。
该死,竟然是真的牧尘。
「师…师叔…饶命!」
「看在凌若初的份上可以留你性命,但得交出灵丹。」
他的手指生生刺进了我胸口,
在身体内翻找灵丹。
我痛不欲生,眼前猩红一片,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弱…
就在他狞笑着即将取出我的灵丹之时,
被刚刚回来的师尊一掌击飞了数十丈。
「牧尘,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兄?」
「我只是和他玩闹一下,师兄见谅。」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了。
而他的玩闹却让我受到了重创,
躺在血泊里气息微弱。
「师尊,我要是死了,赤蜜……就…」
「你那顽劣的妹妹你自己照顾。」
他冷漠地背转过身。
过了一会儿,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色手串,
戴在了我的左手腕上。
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纯净的灵力,
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了我的体内,
我胸口狰狞的伤口一点点愈合了,
整个人就如同漂浮于云端。
原本需要上万年才能修炼成的狐族九尾,
顷刻盛大地在我身后展开,美轮美奂。
「谢师尊救命之恩。」
我变成赤狐,一跃钻进了他的怀里,
却觉得他的面色忽然苍白了不少。
他不以为然,淡定地在清石居设下一道结界。
4
那时我与师尊一起种下的仙桃已经结了果,
莲子长成了接天莲叶,只等花谢就能收莲蓬了。
我的棋艺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好几局师尊只能胜我半子。
谷中白驹过隙,青丘却是沧海桑田。
忽闻青丘狐王重病不治,一时间族群无首,
旁系狐族竟然想强娶赤蜜。
我赶到的时候赤蜜已经现出了原型,
火一般的狐尾不耐烦地晃动着,她眼睛通红。
旁族们刚刚屠杀的村民敞开着胸膛,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他们想以鲜活的人心来诱出赤蜜的兽性,
将她一起祭献给这场血色婚礼。
「哥哥救我!」
她嗅到了我的气息挣脱开他们向我跑来。
我一把将赤蜜拉到身后,拔出长剑,
转眼就废了这些旁族的全部修为。
「说啊,谁让你们来的?」
这些杂毛狐狸像是被人下了咒,空张着嘴也无法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