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檐角的青铜铃在寒风中发出细碎的哀鸣,周宣王姬静望着龟甲上纵横交错的灼裂纹路,指尖轻轻划过腰间那柄错金螭纹短剑。这是他继位以来第七次亲自主持岁末大祭,却也是第一次在太庙的阴影里嗅到血腥味。
"王上,裂痕呈'丧'字纹。"太祝颤抖的声音惊起梁间栖鸟。
召公虎突然向前跨出半步,玄色深衣扫过青砖上未干的血迹——那是方才斩杀献祭人牲时溅落的。"《龟策》有云:'丧纹现,君失德'。王上废除'尸祭'之礼,怕是触怒了先祖。"
宣王目光扫过殿中九尊青铜人俑,这些代替活人殉葬的礼器是他上月刚命人铸造的。人俑空洞的眼眶里反射着跳动的烛火,恍若百年前被填埋在祭坑中的奴隶亡魂。
"咔嚓"一声,短剑出鞘三寸。剑身映出宣王鬓角新添的霜色:"召公可知,昨夜寡人观星时,紫微垣中辅星犯主?"他忽然将龟甲掷入火盆,飞溅的炭星落在召公虎的玉组佩上,"就像这燎泡,该剜的毒疮,总要见血才能除根。"
子夜时分的太庙偏殿,召公虎用家传玉琮压住跳动的烛焰。龟甲碎片在案几上拼出诡异的卦象,最关键的缺口处赫然刻着细如蚊足的籀文——这绝非灼烧所致。
"家主,铜人腹中的东西取出来了。"暗卫捧着沾满绿锈的青铜匣跪在阴影里。匣盖开启的瞬间,召公虎瞳孔骤缩:那是三十年前他父亲与犬戎部落往来的盟书,封泥上还印着召氏家徽。
瓦当上的积雪突然簌簌而落。召公虎将玉琮按在盟书朱砂印记上,裂纹竟与日间龟甲上的"丧"字纹完全重合。"好个'王星将陨'..."他忽然低笑出声,指尖抚过腰间鱼肠剑的吞口,"传令太祝,明夜子时引天雷焚东配殿。"
宣王站在太庙地宫的暗门前,手中火把照亮壁上斑驳的彩绘。画中周公平定三监之乱时,曾将七百叛军封入青铜鼎活活烹杀。暗室中央跪坐着一尊等身人俑,背后铭文在火光中渐渐清晰:"昭王六年,召公奭私祭天山..."
"原来如此。"宣王剑尖挑开人俑胸前的机关,一卷泛黄的简牍应声而落。当他借着火光看清内容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沉闷的雷声。
暴雨倾盆的亥时三刻,太祝捧着雕花铜镜的手不住颤抖。镜面倒映着东配殿檐角的铜铃,第三声惊雷炸响时,他看见宣王玄色冕服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
"王上!殿内烛台已浸满松脂..."太祝的警告被狂风吹散。宣王却径自推开殿门,十二扇云雷纹屏风后传来召公虎低沉的嗓音:"王上可知,这梁柱中空处填着三百斤硝石?"
青铜剑与鱼肠剑同时出鞘的刹那,一道闪电劈中殿前古柏。燃烧的树冠轰然倒塌,火光照亮宣王手中高举的简牍:"昭王东征时,召公奭借尸祭之名私藏战俘,在岐山脚下另立宗庙——召卿是要步先祖后尘么?"
卯时初刻的晨光穿透太庙焦黑的梁柱,宣王将盟书残片投入最后的余烬。昨夜暴雨浇熄了硝石引发的火灾,却浇不灭他心中凛冽的杀意。当召公虎捧着裂成两半的玉琮请罪时,他忽然想起地宫人俑腹中那卷简牍的结尾:
"...其罪当诛,然周室衰微,权宜赦之。"
"召卿。"宣王亲手扶起跪地的老臣,指尖沾到他衣襟上的柏树灰烬,"即日起,太庙尸祭改用人俑,但主祭之位..."他转身望向正在清理祭器的巫祝们,"就由你我共执牲刀如何?"
两人相视而笑的瞬间,地宫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宣王余光瞥见那尊被他重新封存的青铜人俑,此刻正在晨光中渗出暗红的锈迹,宛如干涸的血泪。
后记:公元前782年,周宣王薨逝于南征途中。次年,太庙东配殿无故自焚,有人在灰烬中发现刻着"奭""静"二字的龟甲残片。而那座暗藏玄机的地宫,随着镐京陷落,永远消失在犬戎的铁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