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别走好不好?”我坐起来环住他的腰,娇声道。
周泠忽然攥住我的手,将我拉到床榻上,欺身上来。
没错!
我给他喝的不是醒酒汤,是酒!
他在清醒与糊涂之间游走,这一碗酒足矣将他拉向后者。
温热的气息打在我脸上,我勾住他的脖子,柔声道:「哥哥怎么了?」
他伸手解我的衣裳,解到一半忽然停下。
他拿起床上的毯子披在我身上,声音沙哑:「婉婉,走。」
「婉婉」是他给我取的小字。
1
湖边垂柳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几个丫头折了柳枝,点缀上花儿织成花环戴在头上。
绒儿招手喊我一起去编花环,我摇头拒绝。
春光明媚,琴声悦耳,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桌上的棋子被我数了好几遍,琴声戛然而止,和我预测的时间一样。
琴师忽然腹部绞痛,弹不了琴了。
沉醉在天籁中的周夫人睁开双眼,皱着眉头让人把琴师搀下去。
「今天就到这里吧,没有白卿的琴音,我这头疾又犯了。」
每月初三,富商周朴的夫人在云间山上举办雅集,吟诗作画,赏山水美景。
我那附庸风雅的母亲自然不会错过,往日我只有在山脚下等的份。
前两天,我送了她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簪子,今日她才肯带我上来。
众人欲离席之际,我走到琴边,坐下,素手抚琴,弹了一曲周夫人最喜欢的琴曲子。
琴音袅袅,如鸣佩环。
我余光瞥见,周夫人的眉目舒展开来。
这首曲子我没日没夜的练,手指头都练出血来了,看来成效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
我走到周夫人面前,迤迤然行了个礼。
「回夫人,我叫谢泠,是大理寺左评事的女儿。」
「泠?是哪个泠字?」
我拿来纸和笔,写下「泠」字。
周夫人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是与你有些缘分。」
哪有什么缘分,这缘分是我算计来的。
我知道她儿子叫周泠,故意说自己叫谢泠。
我是个没有名字的庶女,在家排行第七,他们便叫我「小七」。
我母亲想把我嫁给宫里的老太监,我得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我母亲附庸风雅,而我,贪慕荣华富贵。
周夫人过来执起我的手。
「既然我们有缘,你的琴又弹得这样好,我认你做义女如何?我亲自和你父亲母亲说,让你来我府上陪我三年。」
正如我意。
2
短短三年是不够的。
三年后我回到家中照样会被父母当作攀附权贵的筹码送给别人。
我得想办法多寻几条出路。
很快,我就想到了办法。
我在院子里练琴的时候看见了周泠。
他从廊上走过,面如冠玉,清冷隽秀,一拂袖,搅乱一池春水。
他就是我的出路。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假装误入周泠的院子,再假装被石头崴了脚,摔在地上。
周泠刚从外面回来,小心地把我扶起来。
我故作娇柔,朝他怀里摔去。
「对不起,我不小心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去吗?」我颤颤巍巍从他怀里挪开,娇滴滴地道歉。
「无妨,我扶着你吧。」
扶?
他扶得动我才怪。
他看了看四周,无人,想叫人,没门。
我眼眶泛红,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我爹那几房小妾个个风情万种,勾引人这种事,我无师自通。
他终于败下阵来,横抱起我。
「冒犯了。」
樱唇呼出的热气打在他脖子上,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他鼻尖,裙摆上的薄纱轻轻撩拨他的手臂。
他脸上泛起一抹红,却强装镇定,稳稳地抱着我。
手心发烫,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第二日,周泠叫人给我送了药。
3
「你整日抚琴也枯燥,可有其他想学的东西?」周夫人问道。
我乖巧地奉上一杯茶。
「小时候曾有缘得见画圣柳意真迹,笔墨间山水,人物栩栩如生,不禁让我心生仰慕。」
周夫人抿一口茶。
「周泠在御画院任职,你若想学,去问他便是。我记得藏书阁里似乎有一幅柳意的画,改天让周泠去找找。」
吃饭的时候,周夫人对周泠说:「你妹妹刚来周家,你要多照顾她些。」
周泠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
我借着学画画的由头去找周泠,他让我先自己画一幅给他看。
他看着那幅惨不忍睹的画,一时无言。
「画鸟要注重眼睛,眼睛画好,方可传神。」
我低头,轻咬红唇。
「这不是鸟,是……茶壶。」
「我太笨,让兄长见笑了。」转身欲走,「我还是去练琴吧。」
「等一下。」他重新铺一张画纸,「我从头开始教你。」
我故意把笔拿得七倒八歪。
他耐心地说要怎么拿笔,说了没用,我就不好好拿,还要用小兔般的眼神向他求助。
一只竹节般清秀的手覆上我的手。
「无妨,慢慢学。」
没办法,只能手把手教。
书房燃着淡淡的沉水香,四下寂静,我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
我微微仰头,额头从周泠的下颌擦过。
手背一阵湿热,我踮起脚,附在周泠耳畔道:「哥哥,你出汗了。」
他松开我的手,退后几步。
「你按照我教你的,再多练练。」
他继续看他的书,坐得挺直。
肃肃如松下风,这般光风霁月的模样,愈发让人妄想染指。
临走,我把簪子放在书房,计划晚上来寻。
谁知周泠拿着它追了上来。
「谢姑娘,你的簪子落在书房。」
他叫我「谢姑娘」。
可能「妹妹」他叫不出口,叫「谢泠」太生硬,叫「泠儿」、「阿泠」又太奇怪。
我接过簪子粲然一笑。
「兄长,你那样唤我,太生疏了。」
「我尚未取小字,兄长可否为我取一个?」
春风起,落花纷飞,缱绻散去。
他低低应了声。
「好。」
5
秋狩,周家作为京城最大的皇商受邀在列。
前往皇家猎场,一路舟车劳顿。
周夫人犯了头疾,唤我去营帐抚琴。
「何人在抚琴?」帘子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周夫人半寐的眼睛睁开,理了理鬓发答道:「民妇犯了头疾,让家中姑娘以琴安神静心。夏公公有何事要差遣民妇?」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我的琴上。
剑眉入鬓,目如朗朗星辰,威仪气质之下隐隐藏着几分风流倜傥。
周夫人过来拉着我行跪礼。
「民妇见过陛下。」
「民女见过陛下。」
「免礼。」他朝着我虚扶一把。
「琴弹得不错,今夜宴会,可愿为朕演奏一曲?」
我受宠若惊,行礼。
「谢陛下夸赞,民女定不负圣意。」
我确实被惊到了,自恋的想了下。
我这副皮囊生得不错,琴也弹得好,皇帝不会看上我了吧。
宫中的荣华富贵来得不安稳,情到浓时情转薄,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我还是比较喜欢周泠这挂的。
晚宴上,我早早坐在了乐师席,盯着陆续入席的人寻找周泠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一身湖蓝色圆领袍,儒雅清贵。
和他一起入席的还有一个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鹅蛋脸,柳叶眉,灵动娇俏。
她说话的时候,周泠还会微微弯腰去听。
难道,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我心中不快,手指在琴弦上拨动,眼睛却忍不住去看他们。
「啪」地一声,三根琴弦断开,我的手已是鲜血淋漓。
迸裂的琴音让一半人齐刷刷看向我这边。
皇后斥责道:「此般鲁莽,扰了陛下兴致,还不快退下!」
我抱着琴离开宴席,回到营帐才发现左手袖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不知道医官在哪里。
我找出一块绢帕,准备自己包扎一下。
外头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周泠未经询问直接进了我的营帐。
他拿过我手里的绢帕,轻轻地帮我把手包好。
「我带你去找医官。」
「不必麻烦,过两天就好了。」
「好。」
他还真不多劝两句,说了这么个字就走了。
没过多久周泠又回来了,带着一个医官。
「有劳李医官。」
李医官走后,外头一阵喧闹,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
有人大喊:「刺客夜袭,速去护驾!」
外头又闹了一阵子,我和周泠听见声势平息才撩开帘子去看。
周泠拦住一个御林军询问,那人说刺客已经抓住了。
「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虚惊一场,我也累了,钻进被子休息。
周泠去而折返,帮我掖好被子。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我坐起来环住他的腰,娇声道:「哥哥,别走好不好?」
「哥哥别走,我一个人害怕。要是等一下再有刺客怎么办?」
他怔了下,拿开我的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睡吧,我不走。」
我缩回被窝,周泠从袖中拿出纸卷和炭笔,对着兽形香炉画了起来。
真是,不解风情。
6
挠痒痒般的撩拨对周泠没什么用,他始终对我保持分寸。
文火不行,得烧一把烈火。
我时刻盯着他的动向。
有人邀请他去青楼,我以为他会拒绝。
看来还是高估了他,对家里的守君子之礼,照样经不起外面的诱惑。
我偷偷摸摸跟着他。
至少,我可以看看他喜欢什么样的。
隔着门看,对面的人左拥右抱。
周泠仿佛山巅上白净的雪,连美人递的葡萄都不接。
好,是我错怪他了。
没什么可看。
我转身时,脚下一滑,把门扑开了。
周泠对面的男人过来拎起我。
「小美人儿,在门口听多久了?想自荐枕席,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男人把我当成来勾搭他的青楼女子。
我想说,我想勾搭的不是你。
男人挑开我的衣襟,周泠过来止住他要往里探的手。
「王大人,舍妹不懂事,惊扰了大人。」他冷着脸看我,「回去定当重重责罚。」
王大人?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那位娶了十五房小妾,以轻浮浪荡闻名的御林军副统领王屹,皇后的亲弟弟。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
王屹坐下,重新搂美人入怀。
「回去,我怎么知道你罚不罚?这样,令妹敬我三杯酒,这事就算过了。」
「她年纪尚小,不会喝酒,我替她敬您。」
周泠倒满一杯酒,一饮而下。
我只是看着小,也就比周泠小个两岁。
王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周画史,你要替她喝,三杯可不够。」
周泠喝了整整三壶。
王屹玩够了,放我们回去。
周泠牵着我离开青楼,一出去便松开我的手,自顾自上了马车。
我自己跟上去。
他的脸色很难看,马车颠簸得更难受了。
他分明已经喝醉,却强撑理智离我远远的。
回到周府,我端了碗醒酒汤送去。
周泠的侍从端水来给他擦身子。
我说夜里冷,先别擦。
因为我要给他擦。
我拧干帕子,给他擦脸。
温和的眉眼,挺拔的鼻梁,真好看。
擦到脖子时,周泠忽然攥住我的手,将我拉到床榻上,欺身上来。
没错!
我给他喝的不是醒酒汤,是酒!
他在清醒与糊涂之间游走,这一碗酒足矣将他拉向后者。
温热的气息打在我脸上,我勾住他的脖子,柔声道:「哥哥怎么了?」
他伸手解我的衣裳,解到一半忽然停下。
他拿起床上的毯子披在我身上,声音沙哑:「婉婉,走。」
「婉婉」是他给我取的小字。
他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看来是没戏了,我披着毯子,灰溜溜跑回屋子。
7
周泠生辰快到了。
我寻思着送什么才能让他眼前一亮,爱不释手。
在街上逛了大半天,毫无头绪。
路过一家文墨店,周泠在宫里当画师,送他笔墨纸砚什么的应该不会错。
我拿起一块砚。
掌柜的「咻」地一下从柜台蹿过来。
「哎呦,姑娘的眼光太好了,这是上好的易水砚,画圣柳意的挚爱。」
柳意的挚爱,想来是不差的。
「多少钱?」
掌柜竖起一根根手指。
「一文?」
不会这么便宜吧。
掌柜晃晃手指:「一贯。」
很显然,我买不起。
一个方脸男人拿走我手里的砚:「这个我要了。」
掌柜喜笑颜开:「好嘞,我帮您包起来。」
我悻悻离开这家店,瞥见那个方脸男人去了赌坊。
我跟着他到赌坊二楼,心生一计,拨开一众赌徒站在方脸男人面前:「我和你赌。」
方脸男人不屑:「你?你凭什么和我赌?你有钱吗?」
「就凭我……不会输!」
众人被我逗笑:「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我双手叉腰,挑衅:「爽快点,就说敢不敢和我赌。我要是赢了,你把刚刚那块砚给我……」
方脸打断我:「要是输了呢?」
「条件任你提。」
口气很大。
因为我跟着我那赌鬼小娘学了不少出老千的办法,加上自己琢磨了些门道,我和别人赌从来没输过。
「好,我们玩三局。我输了给你砚,你输了,帮我刷洗楼下马棚里的马。」
「成交!」
三局两胜,第一局我赢了。
第二局的时候,我看见周泠和狩猎宴会上那个姑娘走在路上。
她在闹,他在笑。
这我如何能忍!
出神间,我忘记使歪门邪道了。
果然,男人误事。
方脸拍桌:「小姑娘,这局你输了。」
众人起哄,扬言带我去马棚刷马。
没关系,还有一局。
我扣下骰盅,「得意什么,胜负未定呢,这一局我先欠着。」
第三局,还没来得及摇骰子,周泠黑着脸把我拉下赌台。
「你好大的胆子,学会赌钱了!」
他扔下钱袋子,带我走出赌坊。
我挣脱他的手:「要你管。」
我想解释,但一想到他和别人打情骂俏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是你兄长,如何不能管?」
我转身进赌坊,被他拦住。
「周识,带她回去,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起来。」周泠对他的侍从说道。
他身边的姑娘竟然开口帮我说话:「表哥,你怎么这么凶啊!说几句得了,还罚人家去祠堂,祠堂夜里多冷啊。」
我才知道,这个和他有说有笑的姑娘是他的表妹叶霜降,和别人定了亲的表妹。
他真的生气了,气得眼睛都红了。
没等我解释,他拂袖离去。
我腿还没跪麻,周识告诉我不用跪了。
周泠啊周泠,心软。
8
我没想到卫疏会来周府向我提亲。
他站在堂上,恭顺地拜会周夫人和周老爷。
「昨日我向谢伯父谢伯母求娶小七,二老同意了。如今小七也是周伯父周伯母的义女,清珏也应当求您二位应允。」
卫疏言笑晏晏的样子,差点让我以为当年撕毁婚约的不是他。
我小娘是赌坊主的女儿,和我父亲春宵一夜有了我。
小娘嫁给父亲后依然不改旧习,老是偷摸跑去赌坊和别人赌钱,赌得上头把我赌出去了,稀里糊涂把我终身大事定了。
卫疏,字清珏,是翰林院侍诏的儿子,和我一样有个赌鬼娘。
卫疏比我大三岁,整日整日叫我「小娘子」。
知道我娘把我赌给他做媳妇儿,我看见他总是没个好脸色。
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俩没少打架。
不算互殴,是我单方面揍卫疏,他轻轻拍我几下,不痛不痒的。
他打得最重的一次,也只是打掉了我手里的桃子。
那年春天,他赔了我十多篮桃子,还因为偷摘别人树上的桃子被打得鼻青脸肿。
他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对我说:「小娘子,你要对我负责。」
我娘死后,家里哥哥姐姐变本加厉欺负我。
十一岁那年冬天,嫡姐剪坏了我的袄子。
卫疏悄悄翻进我的院子给我送了件新袄子。
「过几天你穿着它和我出去玩怎么样?你穿上肯定很好看。」
他不知道我的袄子被剪坏,如果不是他送的这件袄子,整个冬天我怕是不能出门了。
卫疏说,等他考取功名就娶我,让我做京城最风光的状元娘子。
寒窗苦读,一举夺魁。
他娶了太后的侄女康平郡主,叫人来拿婚契,当着我的面撕毁。
我甚至,连他穿着官袍的样子都没见过。
前两年,听人说卫疏的夫人康平郡主因病去世。
升官发财死老婆,卫疏妥妥的人生赢家。
我父亲母亲答应了卫疏求娶,周夫人和周老爷自然不会有异言。
卫疏走后,周夫人拉着我的手说:「婉婉,你喜欢他吗?如果不喜欢我去和你父亲母亲说,让他们退了这门婚事。」
周夫人待我很好,当女儿似的养着我。
家里进了什么新料子总是叫人先给我选,我选好了再收去库房。
她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用勾引周泠了。
「谢夫人好意,我和卫疏的事,且再看看吧。」
退婚的事情就不劳烦周夫人了,我自己去找卫疏说。
9
临近元日,周夫人把周泠的表妹接来府上过节。
叶霜降是个闹腾的性子,拉着我和周泠去街上买花灯。
街市上张灯结彩,已然有了新春的氛围。
小姑娘对什么都好奇,一路上左看看右问问。
我和周泠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那天过后,他对我视而不见。
我觉得,我们应该一点戏也没有了。
前面的杂耍艺人喷出一口火,叶霜降跳起来欢呼鼓掌。
周泠停下脚步,我也跟着他停下来。
「怎么了?」
他垂眸:「听说,你要成婚了?」
「成婚?」
我过了会儿才想起卫疏的事。
这一个月跟着周夫人学做生意打算盘,把卫疏提亲的事情忘记了。
「卫御史一表人才,实属良配。你嫁给他,我也算安心。」
「?」
你什么意思?
他迈开步伐,隐入人流,留我一人风中凌乱。
夜里,我越想越不对劲。
周泠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那句话,怎么听着有点阴阳怪气。
不弄清楚我是别想安稳入睡了。
我去敲周泠的门,无人应答。
他没回来?
睡着了?
病了?
难不倒我。
窗子一掀,纵身一跃,没走两步撞到了个什么东西。
这东西还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