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2月,我奉命调任四连连长,之后3年里我没有处分过一个战士,一个城镇兵退伍离队时,我悄悄告诉他:“你3年前的处分表已经拿掉了”,没想到他后来发展得非常好!
1972年12月,我从河南南召县一个偏远山村入伍,来到山西北部一个部队。
入伍前,我就知道老家范庄附近的山上有一个仓库部队,我初中毕业后回到村里,曾在生产队放过牛,那时,我坐在山坡上看着牛儿吃草,不时看到半山腰道路上有军人或军车经过。
那时候就想,我啥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穿上令人羡慕的绿军装,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然而,不久后的一天遇到的事情,使他对部队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那是1971年6月的一天早晨,虽然才到6点半,但天早已大亮。头天下午,给生产队喂牛的爷爷给我说,第二天一大早就要把牛放到后山,村里派人要把牛圈的房顶整修一下,争取一天把屋顶的活干完。
因此,第二天早上6点多一点,爷爷就把我喊醒,我两眼朦胧地把牛往山上赶……正在这时,仓库的起床号响了……
我顺着道路把牛往山上赶时,远远地看到仓库里的军人在这条路上出操。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村前的这条水泥道路就是部队修的,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听到军车驶过的声音,大哥说,仓库的军车一般都是在晚上进出装备物资,这条路也是部队通往火车站的唯一通道,也是仓库军人们出操跑步的“训练场”。
牛群进入路旁边的山坡上吃草,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石头上,望着不远处进行队列训练的军人发呆。
这时,我看到一名军人走出队列,坐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而这时,一位干部模样的军人走到这名坐着的战士面前,朝其屁股踢了一脚,大声训斥:“刚出操你就说肚子痛,你找理由不会变个花样?”……“再这样下去,我非处分你不可!”
后来,这名战士终于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不情愿地走进了队列……
由于距离不太远,况且是我一个放牛娃,训练的军人们没人注意到我,但那个干部模样军人训话的声音,我却听得真真的,没想到,部队里也有训人的,也有偷懒的兵……
回到家,我和爷爷说起了早上看到的情景,爷爷说,到哪都有听话、勤快的人,也有贪图享乐、不守规矩的人,违犯纪律就得挨批评,就像你们不听话,爹娘教训你们一个样!
多少年过去了,那个早上干部模样军人训练偷懒士兵,爷爷和我说话的情景,犹如一幅生动的画面,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1972年12月初的一天上午,我看到村民兵连长黄秋风叔叔在墙上张贴标语,上前一看,原来是在张贴征兵光荣的标语,黄叔叔说,新兵征兵工作开始了,你符合条件了赶快去报名吧,听说今年报名的人较多,赶紧去,去晚上了就报不上名了。
听到黄叔这样说,我跑回家就给父母说了想当兵的事,父亲一听,当即给我说,你快准备一下,去打你黄叔先把名报上,迟了就赶不上趟了,我当即就跑出家门去找黄叔。
下午,黄叔带着我们村7个青年到了公社,5天后,黄叔又带着我们去体检,不料,我们村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个男青年体检过关,那5个有的是视力,有的是心脏,还有的是平脚板,一个个小青年平时看着好好的,一到医院体检却大都有毛病。
后来,我顺利通过了政审和家访,12月21日领到了入伍通知书,25日统一到县上集合,当天下午坐上了开往部队方向的闷罐列车,28日晚上终于达到了晋西北的这个部队。
虽然我来自豫西南山区,冬天也很寒冷,但和部队所在的晋西北山沟里相比,老家的冷还是小屋见大屋,幸好大通铺宿舍有成堆的煤块,屋子里的炉子烧得旺旺的,大伙心里也暖和和的。
但是只要一出门,我们这些新兵一个个穿得很厚,棉帽、棉鞋、手套,迎着呜呜的寒风在操场上进行着严格的队列训练,立整、稍息、三种步伐与立定、拼刺刀,又爬在草坡上一动不动练习着瞄准……
班长说,新兵到部队这三个月,每个人都要经过集中的突击训练,目的就是把我们这些社会青年,变成有理想、有纪律、有素质的军人,虽然训练很苦,但没人说苦说累……
1973年2月底,结束了新兵训练生活后,我被分到了侦察连侦察二班当了一名侦察兵,下连的第二天,我们就投入了更为紧张的一系列侦察科目训练。
我们在影视剧中看到的侦察兵,个个攀登绝壁,擒拿格斗,武装泅渡,会使用各种武器,又能在野外环境里顽强生存下来,战斗中率先穿插敌后,执行特种作战任务,但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侦察兵,必须要有过硬的单兵作战能力和综合作战意识……
在侦察兵集训队,我们开展的训练科目有射击(包括夜间射击、战斗射击、精准射击等多种射击),擒拿格斗,武装泅渡,攀爬,野外生存,军事地形学,侦察技术等……由于训练强度大,集训队对我们要求也极其严格:不能适应高强度训练的新兵会被淘汰……
训练非常辛苦,每个科目都是对体能和意志的全新挑战,我们的衣服几乎没有干过,除了春节休息几天外,其他时间都在训练。
我到连队这一年,几乎都在集训队里度过,和我一起分到侦察连的24名新兵,留下来的才11人,还不到一半。我没想到自己竟能适应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而且,还是那种不断突破自我极限的训练任务。
后来,我想自己之所以能够适应艰苦的侦察兵训练,与我入伍前随父亲到公社修水库的经历有关,那段时间,我虽然不到18岁,但天天和工地上的人抬石头,搬水泥,工地食堂管吃饱饭,而且还能挣工分,当时我们村里和我一样在家待着的4个男青年,也都到了工地,原因就是在家吃不饱饭。
1974年8月,我在全师侦察兵比武中,夺得射击和武装泅渡的两项第一,受到师侦察科长的表扬,1978年2月我担任了副班长,年底老兵退伍结束后,我被任命为班长。
1975年,师里一批战斗骨干提干,后来我才得知,提干前,师侦察科已经将我和另外几个在侦察兵比武中夺得名次骨干名单交给了师干部科,师首长特别交代,战斗骨干优先提干,12月,我被直接任命为侦察排长。
由于是战斗骨干提干当排长的,我到任后,战友们对我十分尊敬,而我也渐渐滋生了骄傲自满情绪。
然而,谁都没想到,不久的我一天我却犯了错误,受到指导员的批评。
1976年的一天,一名新兵怕苦怕累,装病不上训练场,班长怎么说都不听,班长把这个情况和我说后,我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回到排里找到这名在床上躺着的战士,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上一脚。
突然被踢一脚,新兵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是我踢他,涨红的脸上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十分委曲,于是,就和我吵了起来,我说,就没见达你这样的熊兵,小心我处分你……
结果,我们排里的动静惊动了指导员,指导员二话不说,直接把我拉出了那个战士的宿舍,并让班长做其安抚工作。
在指导员办公室,指导员语重心长地说,不管情况如何,你体罚战士是你的不对,必须受到批评。再说,处分一名战士,你排长没这个权利……
我本想管教一下有毛病的战士,没曾想受到了指导员的批评,我有点想不通,脸上露出的不服气的表情,自然没有瞒过指导员的眼睛,指导员说,你怎么……不服气?
我看了指导员一眼,并没有说话,指导员却让我坐下说。
他耐心地对我说,你是咱们团里有名的侦察骨干,现在又是干部,遇到事情不能冲动,更不能感情用事,尤其是对待那些思想有“疙瘩”、遇事想不开的战士,更要善于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而不是动武,动武是无能的表现,你作为侦察兵骨干,更要注意这些问题,否则,你以后会摔跟头的……
指导员还说,处理问题,要将心比心,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这个角度,就在站在战士的角度来思考,你的就会感觉大不同……
处分一个战士很容易,但要让战士心服口服,则很难,关键是咱们处理问题,要以情带兵,以理服人,这样才能带出一个有温度、有战斗的集体!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要动不动就处分或威胁处分战士,这是无能的表现。
在指导员的劝说下,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后来,我专门找到这名战士向他道歉……并诚恳地在连队支委会和全连军人大会上做了检查。
这件事情,给了我很深的触动,我认真进行了反思:和战士相处,要事事处处关心爱护战士,不能摆架子,耍官威,要以德服人……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入伍前在山坡上看到的仓库干部教训战士的情景,我今天犯了和那名干部一样的错误。
1979年2月,我调任侦察三连当副连长,1982年2月当连长。
当连长后,我在熟悉情况时听说连队以前曾处分过几名违纪战士,我专门和这几名战士聊天,但我不会去触碰他们违纪的事情,只是倾听他们现在的工作情况和想法。
而且,我当连长后,十分注意带兵方法,从没有大声训斥或者体罚战士,我觉得那是无能的表现,我事事处处走在战士前面,让战士做到的,首先自己要做到,不让战士做的,自己首先不做,这样,说的话才会有人听,交代的事情,才会有人去办。
出操时,我和指导员走在最前面,训练时,我只要不参加会议,就和战士一起在训练场进行训练,训练间隙和他们玩游戏,听取他们的训练建议,而且,我始终保持了射击和武装泅渡的全团第一,战士们没有不服气的。
更为重要的是,我非常关注各班班长反映的“刺头兵”、“问题兵”,经常和他们聊天,聊天时,听他们说的多,批评的少,但遇到涉及纪律、政策方面的事情,我就和他们讲道理,我发现他们当中,还真的没有不讲理、胡搅蛮缠的。
我当连长三年半,团结和带领全连官兵认真完成训练和演习任务,为连队夺得一次军事训练先进单位、一次集体三等功,而我个人荣立二等功一次。
1982年年底老兵退伍时,一名叫黄山的城镇退伍兵忧心忡忡地找到我,说他马上就要退伍了,但是,在他刚入伍不久,曾和连队一名战士打架受到连队处分,档案中有处分决定,回去就不能安排工作……
其实,他一到我办公室,我就知道是啥事,而黄山在我到连队任连长后,表现很积极,在4×100接力赛、刺杀等业务集训中,曾取得全团第三名的好成绩。
关键就这三年来,他没再犯任何错误,临退伍前,我已让文书把他的处分登记表从其档案中取了出来……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从抽屉里把他的处分表交给了他,说,这个处分表是你档案中的,我已经取了出来,现在你当着我的面,把它撕了吧,记住,以后决不要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了!
黄山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看我是认真的,于是,二话不说,十分认真地一点点撕碎处分登记表……
黄山退伍回去后,经常给我写信,我也给他回信,从信中我了解到,他被安排到县公安局刑警队上班,由于他是侦察兵出身,单兵素质过硬,作风纪律又好,上班的第二年当了班长,第四年当了副队长……
后来,他被调入市局侦察科,一直过关斩将,最后从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岗位上退休。
让我感动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虽然我后来转业回到南阳老家,而他升任了副局长,但他只要到我老家南阳及周边出差,总会抽出时间来看我,我孩子结婚那好天,他还特意带着一份大礼出席。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带兵方法,但无论如何,爱兵才是硬道理 !
允许战士犯错误,也要允许其改正错误,以情带兵,才能带出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