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树下，粉红色的花瓣被微风卷起，轻轻在半空中盘旋，最后落在了我们的脚下。
不一会儿，青色的地砖上铺满了粉红的桃花瓣，极美。像极了十二年前永福观里的那片桃花。
可惜，这里是昭阳殿，不是永福观。
徐令威已经斜斜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脸亦如平时那般苍白俊美。但是鼻端口角，却沁出了鲜血。我大惊失色，立刻站起来，搂住了他：“英王，你·····”话音未落，颊上已流满了热泪。
他虚弱地向我笑了笑，我泪如雨下，一迭声地叫着：“传太医！传太医！”
“别传了，没用···”他用尽了全力把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芊尘，我···我好想看他长大···”
我的手哆嗦着，想从他的怀里拿出避毒丹，我知道他为人谨慎，这个东西一向随身携带。徐令威摇了摇头：“别找了····芊尘，你告诉我，你心中可曾爱过我半分？”
此时的他，已经全无平素摄政王的威严气象，面色青白，气若游丝。我用力点头：“哀家···不，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避毒丸找到了，我的手颤抖着，想送入他口中，可是他的头已经垂下，听不到我的话，更不可能张口吞下这救命的丹药了。
徐令威死了。
从前那么护我爱我的那个人死了。
一
我是顺国公府的嫡女，从小入宫陪着五公主伴读，进宫的第一年，我就喜欢上了徐令禹——不是徐令威。
徐令禹是三皇子，容贵妃所出，容贵妃之父是帝师，从小与皇上青梅竹马，宠冠后宫；徐令威是五皇子，出了名的调皮捣蛋，他的生母是锦妃，外祖是靖南候，虽然门第清贵，但一直不得圣宠。
我喜欢徐令禹，倒不是仰慕他的权势。而是——他实在太帅了！北齐的门阀世家的千金们，没有一个不为他神魂颠倒。
第一次见徐令禹——三皇子，是在柔恪郡主府上的画舫中。那日满池荷花盛开，一班名门贵女受邀前往郡主府赏荷品茗，我自然也去了。品到一半，忽闻得一阵丝竹之声，柔恪郡主向外一张，满脸欢笑：“三殿下来了。”
众人一齐起身行礼，等我站起身才发现，三皇子与传说中的一模一样，面容俊美，矜贵非凡。三皇子轻轻呷了一口茶，曼声道：“今日这茶，还不错。”
“回三殿下，这泡茶的水是奴去年收的梅花上的雪泡的。”说话的是镇国公之女，她袅袅婷婷地站起来回话。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柔恪郡主微微一笑，让人把面前的一碟点心呈给他：“皇兄尝尝，这是顺国公府的千金亲手制成，味道新奇。”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我哪儿会做什么点心？会吃还差不多！
徐令禹拈起了一块，点了点头：“果真不错。”他转向我：“这是鸡油做的吗？”
“回三殿下，应该是猪油做的。”话音刚落，席上就发出了哧哧的笑声，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可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油做的？
“杜姐姐果然好手艺，可否也做些让我见识见识？”
崔碧薇笑意盈盈的望着我，目光中尽是幸灾乐祸，她是知道我根本就没这个手艺！
但她仗着自己长兄是三皇子的伴读，平日里跋扈惯了。
“妹妹喜欢吃，改日我命人送些去。”
我答道。
徐令禹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大概也知道我这个谎撒得不高明，起身离席。
曲终人散。
柔恪郡主的目光转向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芊尘呀芊尘，你连撒谎都不会吗？看来宫中真的不适合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回想着徐令禹的脸色，他在生气吗？是不是因为我撒谎让他恼了？
“崔碧薇那个丫头尽使坏，我立刻让厨子教你做点心。”
柔恪不但是我的发小，她的娘更是我娘的表姐，所以事事帮衬。好不容易做成了那道“白玉霜豆糕”，看着柔恪吃了一块，她点了点头：“芊尘，想不到你做一次就做得这么好！好吃！”
“柔恪，你又在吃独食了！”门被推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他倒是毫不客气地拿起糕点就往嘴里送。
柔恪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徐令威，你还是这样轻薄无状！”
我惊了一下，这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五皇子徐令威？我掉转了头，不看他。徐令威是什么人？我真怕他看上我。
但他不依不饶地把一碟豆糕全吃完了。
“柔恪，一定不是你做的。”
我忍无可忍，一甩袖子。
“告辞。”
上了马车，我吩咐车夫：“去永福观。”
永福观的签，一向是最有灵应的。
求的是第五签，看到“可怜无计得吞钩”的字样，我使劲把它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这时却有一只手把它拣了起来。
“啧啧啧，小娘子，你姻缘不顺呀！”
“怎么滴？想嫁给我三哥？”我头一撇没有理他。
“我也求了签，正好和你是一对儿。”我好奇心起，转过了头，果然看见那个绿笺上有“不愁无处下金钩”等语。
我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来？”
“怕你寻死呗，我听说国公府的千金被崔碧薇使了绊儿，特地来瞧瞧热闹。”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三哥不会喜欢你的！”
我霍然转过身——“你怎么知道？”
徐令威负着双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你是很美，不过——三哥喜欢的是崔碧薇。”
我微微一怔。
“我来了，他一定会喜欢我。”
我不再说话，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二
两个月成，我成了三皇子——鄂王的正妃。封妃旨意下达的前一天，我还在京城的翠明楼吃蟹粉饺。徐令威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点也不奇怪，这几个月，他常常在我面前晃。
“杜芊尘，你真的那么想进火坑？”徐令威笑嘻嘻地问我。
我放下饺子，看着他：“如果我说是呢。”
“我也是皇子，为什么不考虑我？”
“你是皇帝也不行！”我差点就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喜欢你的人也很多——比如镇南大将军的女儿，平南候的千金····你怎么不考虑她们？”我掰着指头数。
“你——”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我。
“你不懂，我三哥——你可不是他的对手。至少我一——”他欲言又止。
“现在请撤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嫁给鄂王，皆大欢喜。”我淡淡地说。
徐令威转过了身，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莫后悔就好。”
鄂王需要顺国公府在军中的威名，而我——喜欢徐令禹。
新婚之夜，徐令禹挑起了盖头，我满心欢喜，含羞垂眸。
“你先歇着吧。”他挌下这句话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向敛玉阁而去，那里住着崔碧薇。
崔家也请了旨，甘为鄂王侧妃，和我一起嫁入王府。我苦笑了一下，慢慢倒了杯酒咽下。
一连半个月，徐令禹都宿在敛玉阁。这件事很快传遍了京城，昔日的京城第一美人，成了京城第一笑话。这天柔恪来了，她给了我一样东西。
“芊尘，不能让崔碧薇得宠，万一她生了孩子怎么办？”
柔恪用力握住我的手：“皇上要立太子了，我看一定是鄂王。也许，你以后能做太子妃。”
我对太子妃不感兴趣，我只想留在鄂王身边，不过，有个孩子应该能改变他吧。
圣上去行宫避暑，我和鄂王也随侍奉驾。
雪藕调冰，浮瓜沉李。
我意外地看到了徐令禹，那时他已经被赐封为英王。可是他还是那样跳脱不羁。“鄂王妃的日子看起来并不好嘛。”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我腹部打量，我脸一红。
“如果需要我帮你，尽管开口。”他眸子中的笑意更深了。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崔碧薇不在行宫，我身心舒畅，燃起了香，轻解衣袍，将自己泡在汤中。
“果真是奇香。”徐令禹走了进来，他今天侍驾喝了点酒。我微微害羞，成亲日久，却没有想到在这时遇到他。
我想离开，但他已经俯身搂住了我。吻如雨点般落下，我的心脏越跳越快，最后轻轻闭上双目。
我没有看到，寝殿外那条被月光扯长了的人影，渐行渐远。
半夜，圣上暴薨而逝。
鄂王成了新帝，改元建章，一夜之间，我成了皇后。
崔碧薇被封为昭妃，她父亲也连升了三级。
徐令禹难得来我的承德宫，我便向他提议，欲选秀女充实后宫。徐令禹对这个提议很满意，“皇后贤德，朕心甚慰。”
因为这件事，徐令禹似乎对我的好感更甚，来我宫中的日子也多了起来。这日北边羝族与回鹘等各族前来向大齐进贡，皇上宫中赐宴。这次为显恩宠，特地换了回鹘的烈酒，我只觉头昏身重，便打算前往偏殿小憩。
躺下不多时，只见窗户推开，一个人跳了进来，“皇后，你真是胆大，你可知有人要向你下手吗？”徐令威一把扶住，此时的我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浑身赤热，下意识地去解他的衣带。
他把药丸塞进我嘴里，飞快地隐入楼阁之中。
当我再一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寝宫。
“皇后娘娘，您可吓死奴婢了。”贴身宫女春桃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才知道，我刚昏迷，昭妃便带着皇上来到了偏殿，结果一无所获。不过，后来搜宫在不远处的重华殿发现了一个被杀死的侍卫。
我心下了然，神色不动：“春桃，上点醒酒汤来，我实在是醉了。”
昭妃，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三
北边的回鹘从大齐回去没多久，就开始作乱了。徐令禹大为光火，他本想御驾亲征，但被群臣劝阻，有臣上本荐请我长兄镇北大将军杜重华领军出征，副将为崔碧薇之兄崔如海。
我知父亲年迈，国公府的担子，始终要让兄长承担。于是在宫中治酒为他饯行。
“大哥，此去关山重重，一切在意小心。”我倒了一杯御酒，向崔碧薇瞟了瞟。长兄心领神会，“小妹只管放心，你在宫中也要保重。”
旌旗猎猎，三军出城。我远望长兄高大英武的背影，忧心不已。一回头，却撞上昭妃阴恻恻的目光。
“恭喜皇后娘娘，杜将军此去，必能建功立业。”
“眼下回人作乱，本宫也不想他什么建功立业，只愿战事早平，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我淡淡地说道。
徐令禹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微微颔首：“皇后此言不错，后日是皇后生辰，朕要大宴群臣。”我连忙谢恩，昭妃的脸色越发青了。
生辰之日，宫中烹龙炮凤，数不尽的山珍海味一样样呈上御筳。徐令威早早地来到宫中：“叩见皇后娘娘。”
我转过头向皇帝道：“英王年纪也不小了，皇上身为兄长，也应为他留意一门好亲事。”
皇帝道：“平南候的次女听说德容俱佳，皇弟可还瞩意？”徐令威道：“眼下北境战事方起，臣弟实不愿在此时独乐。”
皇帝点了点头：“这倒也是，随你去罢。”
我看着徐令威的背影，虽然他救过我，但是我真怕和他有什么瓜葛。
黄叶满地，御园中菊花盛开，昭妃带着贴身宫人也来了。
“皇后娘娘，听闻北境捷报频传，臣妾特来恭喜娘娘。特地搜罗了一件新奇之物呈上。”
我本来看到她就讨厌，这时却好奇心起。
昭妃手里捧着一袭大氅，“此是西边婆罗多国所进，是由火浣之布制成，可避水火刀兵。”她将大氅呈上。“皇后娘娘风采绝世，披上这件火浣大毣更是锦上添花。让臣妾来侍奉您披上····”
我站在水边，水中倒映出我的身姿，配上这件银白的大氅，果然熠熠生辉。这时我听到扑通一声，连忙回头，却发现昭妃已经在水中扑腾。
我大惊失色，这时已经有不少太监宫人跳入水中救人。
等昭妃被救上来时，只见她面青唇白，气若游丝。
徐令禹狠狠地瞪着我，“皇后，你可知罪？碧儿她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横了昭妃一眼，只恨自己太大意。
“臣妾疏忽，不过臣妾当真不知昭妃有孕，否则也不会····”
“皇上别怪皇后娘娘了，只怪臣妾太大意了····”
徐令禹的眼光在我和昭妃之间来回打量，似乎要看进我的内心。
“臣妾失职，愿领责罚。”
徐令禹的脸色稍缓，道：“皇后失察，禁足承德宫一月，六宫事务暂由昭妃代掌。”
禁足一个月，不见得是坏事，至少这一个月我是安全的。
做针线，写字，也够我忙的。
这时宫门打开，春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太后病危，皇上召你去侍疾！”
我连忙卸去妆饰，去往太后所居的寿安宫。这时却碰到了徐令威，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恭喜皇后娘娘，你要翻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