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喜欢上了表姐周青羽。

于是把我送去替她和亲。

而我要嫁的大殷皇帝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耄耋老人。

正当我以为过几年我就能当个吉祥物老太后的时候。

1

黑色描金的棺木近在眼前，我听着太监的话麻木的跪着烧纸钱。

大殷皇帝上个月才与我联姻，结果送嫁的马车刚入境他便已经一命呜呼。

不少殷国大臣都说是我克死了他们的先帝，闹着要我一起殉葬。

别说当上太后颐养天年，就连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

自从周青羽来了柳家，坏事一件接着一件，习惯了也就哭不出来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就够了。

又是一阵起起跪跪，殷国嫔妃各个哭的泪水涟涟，吵的我耳瓜子疼。

翠枝见着不对，给领头的太监说了一箩筐好话，才敢把我扶起来送到偏殿歇息。

连着跪了三天我的膝盖早就已经红肿，翠枝一边心疼的给我擦着药酒一边小声咒骂：「狠心的太子，狠心的老爷和夫人，我们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

偏殿也有铜镜，镜子里的我不过才一个多月，圆乎乎的下巴就已经瘦成了锥子，再印上我青白交加的脸色好似一个厉鬼。

我一把抓住翠枝的手：「翠枝，我那陪嫁的小匣子你收着，今天晚上我就想法子把你送出宫去，你好好的过。」

翠枝还要再闹：「小姐我不走……」

我硬撑着一口气瞪着她：「非要我们两个都折进去你才高兴吗？听话！」

翠枝不敢大声说话，只咬紧牙关「呜呜」的哭。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若是我真殉了葬，逢年过节你记得给我烧柱香，也全了我们相互陪伴十几年的情谊，我在天上也保佑你子孙满堂，福寿绵长。」

翠枝还要再说什么，已经有小太监「啪啪啪」的敲门催我去灵堂，谁都知道我这个和亲的皇后连个花架子都不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伺候先帝去了，所以也懒得做出尊敬的模样。

再次来到灵堂，一袭玄衣的新帝慕容恒已经到了，我也不敢托大，着急忙慌的就带着翠枝跪在了蒲团之上，只求别碍我这便宜儿子的眼。

天色已经昏暗，到了嫔妃休息的时辰，我正想随着大流一起离开，慕容恒却突然发了话：「母后和儿臣再一起守一守父皇。」

既然如此，我只能继续乖巧跪下。

2

慕容恒下令让无关紧要的人离开，霎时整个灵堂就只剩我和这个刚出炉的殷国新帝。

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老老实实的点着香烧着纸，大概是从来没有和陌生男子同处一室，渐渐的，我的鼻尖上开始冒起了冷汗。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探上我的脖颈，慕容恒阴恻恻的笑道：「母后可是热了？身上这么多汗，儿臣给您散散热。」

瞬间如同炸刺的猫，我的手已经先于理智给了慕容恒一巴掌：「你疯了？我可是你父皇的皇后！」

慕容恒摸着脸上的手掌印笑出了声，门外守夜的太监也跟着低下了头。

「皇后？敢问这位皇后，可曾随我父皇拜过太庙，可曾随我父皇接受过百官朝拜？」

都没有。

我理亏低头。

我有这个皇后之位，只是因为联姻国书上，殷国写的愿以后位迎之。

但礼仪未成，就像慕容恒说的一样，糊弄宫人都不够，更别提在他面前扯虎皮了。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挣扎也没有什么意义，想了想翠枝，我咬牙解开了衣带：「求陛下答应放我那丫鬟翠枝出宫」。

即使给自己鼓着劲，反正迟早有这么一遭，不是棺材里的死鬼先帝，就是新帝。用个不值钱的身子换翠枝平安。眼泪还是忍不住滑出了眼眶。

原来人一旦开始受罪，那苦就是无穷无尽没个尽头。

门口的太监们个个都变成了聋子瞎子，还机灵的帮我们关上了大门，好不容易抛却了羞耻心，衣衫滑落，我看着慕容恒虽然眼睛也不眨，脸上却没有一丝欲色。

心里也不由得忐忑，该不会，我主动送上门他也不想要吧。

正当我颤颤巍巍要继续解开肚兜时，一团衣服突然劈头盖脸的打在我头上：「母后何故宽衣解带，儿臣本来就没想要你那贴身丫鬟的命。」

听出慕容恒不想做什么，我一边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一边忍不住的抽抽噎噎。

毕竟我也才十六岁，曾经觉得最大的委屈，就是母亲偏心周青羽，把祖母给我的头面转送了她。

现在想想，那时候觉得天大的委屈如今不过是一个笑话，想起来都不疼不痒的程度。

慕容恒走后，翠枝才被放了进来，她眼尖，看出我的衣服不对眼圈便红了：「小姐……」

我撑着她的胳膊慢慢走回凤梧宫，心里无喜无悲，也不知道前路到底在何方。

3

路上我就开始头重脚轻，一到殿里我便裹着被子就睡了。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太傅府，顾天扬在父亲面前是端方有度的太子，私底下却拿出糖葫芦和泥人，刮着我的鼻子：「意意，你不用像别人一样喊我太子，你可以叫我太子哥哥。」

后来是怎么变得呢，是母亲把成为孤儿的周青羽接近太傅府，然后让我带着周青羽多交际交际的时候。

周青羽本来就长得十分秀美，又因为守孝常年穿着素色的衣衫，看起来就如一株梨花一样娇弱可怜。

我最开始也心疼这个孤苦的表姐，每次和顾天扬在一起都会拉着她作陪。她失了双亲，即使背靠太傅府，也挡不住京中贵夫人的势利眼，亲事成了老大难。

我想用顾天扬的怜惜替表姐谋一份好前程，但我没想过，男女之情，很多心动就在于初始的那份怜惜。

后来顾天扬和我退婚，周青羽为了平息议论主动站出来说她要去和亲。

顾天扬为了保住她就把和亲的名字改成了我。

大商和大殷打一阵好一阵，公主和宗室女自然是不会用来联姻的，也只有我这被退过婚的太傅家女儿，身份勉强也算清贵，被皇上封了个公主称号拉着几车嫁妆囫囵便给送过来了。

我离家那日，许久不见的父亲只是颔首：「去了大殷，也别忘了你的故土，必要时，也可和大殷的皇帝吹点枕头风。」

竟一点不提那大殷皇帝已经年过六十，比我的祖父还要年老。

至于我母亲，则是流了几滴眼泪安慰我：「你过去了能当一国之后，也算是你的福分，只需安分守己，行使好中宫之责就够了。」

我笑着笑着忍不住流出了眼泪，终于临走之前口出了一回恶言：「夫人，您当您女儿是正经被聘进大殷中宫的吗？不过是丢了过去当人质的罢了，哪天两国一开战，我这个皇后只怕头一个就会拿来祭旗了。」

母亲被我激得连连后退，周青羽适时扶住了她，看起来她们倒是亲母女，我竟成了外人。

转身登上送嫁的马车，靠在翠枝身上的那一刻，我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过去的柳解意，已经死了。

路上我和翠枝相互宽慰，大殷皇帝已经六十多，说不定熬个两三年，我就成了皇太后。虽然一辈子老死宫中，但被荣养一生也算是好结局了。

谁知这人生就像黄连，一口下去就苦个没完。

先是老皇帝没了，大臣要我殉葬，现在又来了一个人面兽心的新皇。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翠枝摸了摸我额头，接着就去请了太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殿内已经多了不少宫人，看起来倒是真有皇后的体面了，只是不见翠枝。

我拉过一个小宫女就急忙打听翠枝的下落。

小宫女行了一礼告诉我，慕容恒为了让我好好养病，就派翠枝替我去给先皇守灵了，我这才放下心。

看样子，他目前是放过我也放过翠枝了，至于其余的，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4

我这场病来势汹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虽然宫人都说翠枝每天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歇息了，但直到先帝进了皇陵我也没再看到翠枝，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是被骗了。

我赤着脚就要出去找人，哪怕宫人跪了一地我也不管，对我来说，翠枝就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就在几个小太监拦着我不许出凤梧宫的时候。

慕容恒来了，人乌压压的跪了一地，我只上去抓着他的腰带：「慕容恒，我的翠枝呢？」

慕容恒的眼睛在我的脚上滴溜溜转了一圈：「母后连鞋也不穿，就为了一个小丫鬟？」

地砖冰凉刺骨，我也不在意，连龙袍上的五爪金龙都被我扯变了形：「我问你，翠枝到底在哪？！」

慕容恒一声冷笑：「那丫鬟忠心，替母后去皇陵陪着父皇了，母后满意了吗？」

慕容恒的嘴还在一张一合，我却仿佛失去了听觉，只觉得天地在我面前突然都失了色。

「啊！」我对着慕容恒又掐又咬，力气不够就踢他踹他。

有人上来抓住了我的手臂，又被喝退，慕容恒一把扛起我进了寝殿把我扔进床上：「不过一个小丫鬟，母后何至于要死要活？」

我被他反剪住双手，对着他怒目而视：「呸，你个畜生，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放了她的。」

眼泪不停滑过脸颊，我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被退婚，被送来和亲都算了，就连唯一的好姐妹我都保不住。

慕容恒伸手拂过我脸上的泪水，突然又像被烫到了一般，嫌恶的收回手。

他把我往锦被里一推，这才站起来慢悠悠的开口：「母后病了，好好歇息吧。」

慕容恒走后，宫人们缩着身子进来给我净面，我就像个木偶一样随她们摆布，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了，早死早清净吧。

5

我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谁来叫我我也不搭理。

第二天，就有宫人禀报，慕容恒的贤妃苏娆来拜见我了。

我自然也不会理会，但那苏娆却也没经过通禀就走了进来。

是了，一个如日中天的贤妃，一个摇摇晃晃的先皇后，也不怪旁人见风使舵。

苏娆端起一碗燕窝递给我：「皇后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把身子养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只背靠着墙壁不说话，我和苏娆见都没见过，我不信她有这么好心，愿意照顾我这个卑微的先皇后。

苏娆还要再说什么，慕容恒突然进来了，我听到苏娆上去娇娇软软的叫他陛下，而慕容恒问过苏娆的来意以后，就让她离开了。

我被慕容恒一把提起脖子从床上拎了起来，一天没吃没喝我已经很虚弱了，但我看见他就觉得恶心。

一看到他，我就想起替我殉葬的翠枝。

我骂他：「慕容恒，你不得好死，你们大殷还用活人殉葬，你们真恶心！」

宫人又「哗啦啦」的跪了一地，慕容恒的拳头捏了又捏，才忍住怒气，让人把苏娆的燕窝换下去，另外给我端上来新的食物。

我以为他要强行逼我吃东西，却没想到慕容恒松开手神色轻慢道：「那丫头没死，但母后要是再敢砸东西，那丫头说不定就死了。」

一听这话，我本来打算砸盘子的手连忙收了回来。

看见我怀疑的神色，慕容恒塞给我一双筷子：「母后何时用完膳，就能何时看到那丫头，君无戏言。」

我气极了又不敢说话，只能期盼着慕容恒真的没有骗我，好不容易抽噎着吃完了一碗粥，膳食被收走。

殿门大开，翠枝真的奔了进来，看见翠枝，我「哇」的一声便哭了。

翠枝也哭，边哭边看我身上有没有受伤，还有意无意的替我挡住了慕容恒。

等我和翠枝都哭完了，才发现慕容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翠枝这才告诉我，她只是在皇陵听和尚念了几天经，而慕容恒也没有让其他人殉葬。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太蠢了，此时此刻，我竟然还觉得慕容恒挺好的。

6

新皇登基以后就是百废待兴。

慕容恒的后宫只有一个苏娆，而我住的是皇后的凤梧宫，按道理先皇没了，我也该迁居至太后的寝宫。

但迁宫的旨意迟迟不来，我也不敢去找慕容恒问一问，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彻底住下来了。

等后宫都去了丧，我才敢带着翠枝去御花园游玩一番。

正是草长莺飞的好天气，本来我就是活泼调皮的性子，就让翠枝找来了纸鸢，我们一起放风筝。

风筝高高的飞在天上，我一边扯着丝线一边想，要是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我已经看透了，男子薄幸，即使顾天扬没和我退婚，等我真的嫁入东宫，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没有周青羽也迟早有张青羽李青羽，当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子妃，还不如当一个吉祥物太后过得自在。

前提是慕容恒不对我干什么的话。

说什么来什么，没多久，我的风筝被人打落，侍卫告诉我大殷皇宫不许放风筝，以免有人用风筝传递信息。

风筝也能传递消息吗？

我不懂，但既然不许放那便不放。

我和翠枝拿着断掉的纸鸢开始往回走，正好碰到慕容恒和苏娆。

上次我对着慕容恒又打又骂，过后我想起来就忍不住心虚。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打扰了苏娆和慕容恒，慕容恒一看到我就神色一厉。

我腿软的差点给他跪下磕头，幸亏翠枝扶着我，我才没有丢人。

慕容恒脸色更黑，冲着我身后的宫人就骂：「你们是怎么伺候太后的？」

伺候我的宫人都挺老实的，虽然比不上翠枝，但我也不想连累他们，于是我讨好的向慕容恒一笑：「皇儿，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伺候的挺好的。」

慕容恒眉头拧成了一团，咬着牙齿问我：「母后叫我什么？」

我再傻，也知道惹了他不痛快了，他肯定自有他的亲生母亲，轮得到我这个挂名太后叫他儿子吗？

斟酌了一下，我小心的觑着他的神色叫他：「陛下？」

慕容恒这才骄矜的抬了抬头：「嗯。」

懂了，原是我不配。

于是我灰溜溜的带着翠枝飞快的逃回了凤梧宫。

晚间做梦，也能梦到慕容恒阴恻恻的看着我：「母后出了这么多汗，让儿臣给你散散热。」

等我醒来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巴掌。

柳解意，叫你没事放什么风筝！

7

我倒是没想到，因为大殷易主，商朝来了使臣，领头的，竟然是顾天扬。

宫宴上我坐在慕容恒旁边，顾天扬坐在我们下首。

听见他在那里啰里啰嗦，说着场面话，我只觉得十分可笑。

酒至半酣，顾天扬突然拍了拍手，有两个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而托盘上，一张银狐披风还有一张火狐披风，都没有一丝杂色，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

「这是今年商国新进贡的皮子，送给太后娘娘和贤妃娘娘，也不算暴殄天物。」

慕容恒没说话，自有宫人接了过来，只是他们也犯难，因为东西不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分配。

慕容恒握着酒杯低声一笑，突然吩咐：「母后是长辈，贤妃贤德自然不会计较外物，两件皮子就都送到母后的寝宫。」

翠枝激动的悄悄掐我的腰，毕竟这种好东西，以前我也没有过，我若得道，她也跟着升天。我也高兴，达成有闲有钱老太后的目标指日可待。

刚开始和亲我以为我会苦熬几年，后来我以为我会跟着殉葬，谁知道峰回路转，竟有这种好运气。

一高兴，我就忍不住多喝了好几杯，虽然是甜滋滋的果酒，但也醉人。

翠枝陪着我去殿外消消酒气，风一吹，正好有点冷，我刚想喊翠枝，就有人把一件黑色大氅披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