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内蒙古的一个小镇度过
小镇以农牧业为主,镇上有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散发着悠悠的青草味道。几条长长的木版搭成简易的桥横跨在河上。每当过桥的时候,桥下哗哗流过的河水都让我眩晕,我紧紧抓着走在前面的小果的衣服.那时我6岁,小果7岁。小果可是拥有典型的四国血统的混血儿。他的老爷是蒙古族,姥姥是满族。爷爷是回族,奶奶是汉族。小果打小就会讲汉语和蒙语两种语言,这让我羡慕不已。更让我羡慕的是小果家里拥有全县最大的个院子,院子里有一群羊,一群马,还有当时显示着生活富足的两头奶牛。小果的母亲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母亲,可惜是个哑巴,听说是小时候发烧造成的。每当我去小果家找小果的时候,小果的母亲都会把我领到洗脸盆边,拿块热乎乎的毛巾在我脸上擦了又擦,然后又给我脸上涂一层厚厚的油,接着给我兜里塞满了奶豆腐渣滓。后来知道原来小果告诉他母亲,说我母亲不在身边,我是让姥姥看大的,当时姥姥还有5个孩子没成家。说这些的时候小果说他母亲就哭了出来,比画着说没娘在身边的孩子可怜,让小果经常带我到家里玩,闹的我后来去小果家找小果的时候从不敢进屋去找,就在门口扯着嗓子叫他的名字,反正他妈也听不见。小果的爸爸好象是在镇政府工作,开着全镇唯一的一辆没屁股拖拉机,每当他突突突出现的时候,全县的孩子们都在他屁股后面跟着追着喊着。小果父亲喝酒很豪爽,是我到现在为止见过的最豪爽的一条汉子,冬天喝完酒都敢光着膀子出去撵牲口。有次小果父亲和一个人喝酒喝的棋逢对手,俩人歃血为盟拜把子,我们那里叫拜安答。杀鸡,喝血酒。我和小果看着高兴,也到处偷鸡,学着大人的样子拜了把子,他年长我一岁,他是哥。当时我喝了平生的第一口掺了鸡血的白酒。不同的是人家喝的公鸡血,我们喝的是母鸡血。因为草原的公鸡都很厉害,叨人,我们不敢抓。就随便抓了只母鸡了事。
小果家的院子里有棵极大的树。从小果哥教会了我爬树掏鸟窝的时候,我就喜欢躺在这棵树上,透过树枝的间隙看蓝天。春天,草原的蓝天蓝的让你会很快进入梦乡,有的时候醒来时,树上面的小青虫吐着丝,长长短短的,象挂着的帘子包围着我。伸出手,青虫大胆的爬上我的手掌,它柔软冰冷的身躯从我的手心爬到手背。有的时候会被小果的声音吵醒,他站在树下面大喊:春儿,春儿,你姥姥找你呐,快点吧,要不又得打屁股了。
夏天,我们一起在河里摸鱼,裤子一但被打湿,立刻脱了下来放在草地上暴晒。一次我的鞋被河水冲走了,小果把他的鞋脱下来让我穿上,看着他打着赤脚往回走,我不干,脱下来我也不穿.小果说:你穿上,我是哥,咱们拜把子的时候,不是说好了的吗?听我的.我说:不是还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最后我们俩拎着鞋,谁也没穿走回了家.有的时候,我们心情不爽的时候,见别人正在河里洗澡,我们就把他们的衣服偷上,爬上树挂起来,我每次都能爬多高就挂多高,对待这个问题我没偷过懒。
秋天,我们一起追着水车跑,当时全镇的水都是一个长的老高老高的人赶着牛车送的。木头轱辘上面载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每次他拔下木桶上面的木塞子,从里面放出水来的时候,我和小果就好奇的不行,总纳闷,这里面到底能装多少水。一次在大个子抬着水给人家进屋送的时候,我们终于拔下了木头塞子,水的巨大压力,让我们根本就没办法再塞回去,为此小果从家里偷了一只鸡,一瓶酒才算了事。
冬天,我们十个指头都冻的象萝卜.可我们还是一起装着满兜的土坷拉,谁欺负过我们,我们就上房堵谁家的烟筒。偷别人家的牛粪和柴火找个避风的地方烤山药,每次小果都烤的比我好,让我先吃。因为我偷的总是比小果的大,不好熟。我们一起找个草垛,从下面挖个坑,钻进去。一次小果问我:春儿,你多会回家?我说:吃饭的时候就回了。小果说: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能见着你的妈妈。我说:不知道。小果说:我想让你看见你妈妈,可是我知道你看见你妈妈的时候,我就看不着你了.当时傻傻的我竟然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姥姥突然离去了。小果说:春儿,你姥姥去世了,今天你必须哭的最厉害,是你姥姥把你拉扯大的,你没看见你姥姥有好吃的都不舍得吃,全给你留吗。我说:我知道。结果看见我哭,小果哭的比我还厉害。母亲的出现,我呆呆的说不出话,小果搂着我肩膀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兄弟,这回你真的要走了。车停了三次,母亲几次下车抱起小果说:孩子你快别追了,姨心疼不行,你都跑的这么远了,连家都看不见了。小果喘着粗气,抱着我哭:春儿,我的好兄弟,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回到张家口陌生的家。母亲给我塞严实被子,我把头钻进了被子里,无声的哭,想着姥姥,想着小果。
14年后,我站在我家后山的山顶向着家乡的方向望去,眼下面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突然感觉这多象生活啊,那些流动的人群,车辆,所有的一切都是只有图象没有声音,就象有些事情可以埋在心里,你没办法和别人吐露一样。
回到家,我又收到了不知道是小果的第几封信,信的大意是这样的:我还是常去我们童年坐过的地方,那个不知道是谁家的草垛,我自己待在上面的时候,我会发呆,我感觉我失去的太多了,父亲的去世母亲的去世,春儿,我心累的很。没有我弟在身边,我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我很想你........
看完了信,我和母亲说,我必须要回趟老家了,我想那里的一切。母亲给我打点好行李。到了老家的舅舅家,天已经黑了,舅妈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吃:我就想看见小果。舅舅拿着手电踩着星星去小果家了。
我听见外面有个久违的声音远远的高喊着:春儿,春儿.......我跑出屋外。远处一丝灯光晃晃荡荡的越来越近了,我急速的迎着灯光跑了过去。。。。。
那夜我们在舅舅家的院子里喝了一夜的酒,我们都醉了,谈了很多很多,说到他母亲的时候,我泪水止不住的狂流,小果说:老爷们有什么哭的,母亲走了也许对她也是一种解脱。我们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似银钩,无数的星星在夜空中散发着肃穆。
伤离别,离别就在不远前.小果轻声的用蒙语唱着这首歌,时间过的真快,一个礼拜就这样过去了。小果猛然从身后的水缸里拿出个瓢,1斤草原白倒了进去,说:春儿,等你下次来,我就当体育老师了,我有了工作了,我请你去全县最好的酒店,咱们一醉方休。说完一饮而尽.
10年后的一个夜晚.我睡到半夜突然惊醒.满身大汗,心跳的蹦蹦响.好象是刚做了个什么噩梦.黑暗中一只手在试图摸我的脸...我正嘲笑着自己的神经质.家乡妹妹的电话来了:大哥,小果领着学生到水库边玩,一个学生偷偷下水了,小果为了救学生,他淹死了,尸体找到了,他家没亲人了,学校就凑合的把他埋了。
那终将是一个我此生难忘的无眠的夜晚.泪水打湿了枕头,胸腔里的心疼的让我喘不过来气.凌晨4点跑到了街上.早上7点我踏上了北上的汽车。到了家乡。妹妹说:大哥,我开车送你去吧,那地方好几百个坟头,你不好找。我说:算了,我想一个人和小果说几句话,不想让你们听。几乎没费什么功夫,我就看见了小果的坟头。他孤零零的呆在那里,就好象是等着我去。
小果哥,你在我心里割了一刀你知道吗?我无力的抓了一把小果坟头上的土,找到了县城最好的酒店,在包厢里我号啕大哭,烂醉如泥。现在我的脑海里又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的一幕,我在车里哭,回头看着小果哥撒鸭子跑着追,边追边哭,母亲下车哭着把我俩的手拉在了一起说:记住孩子,你俩是真正的兄弟.小果哥13岁丧父,14岁丧母.很难以想象,一个14岁的孩子,自己一个人住在几百平米的房间里,草原的冬天是怎么过的,他用自己瘦弱的肩头支撑着自己.岁月的磨难让他倍显沧桑.我最后一次见着小果哥的时候,别人都说:到底是大城市来的,你看小果才比人家大一岁,怎么看着象比人家大10岁啊.我说:我哥这是长的成熟.小果哥腼腆的笑.最后一次走进我曾经熟悉的那个他家院子的时候,昔日的牛羊成群变成了杂草丛生,那棵曾经搂着我入睡的苍天大树也已经枯死.小果哥杀了一只羊,我俩坐在灶台边上守着一大锅羊肉喝酒,当时我不知道我吃的那是他一学期的生活费.小果哥说:这次委屈弟弟了,哥现在没钱请你进大饭店喝,喝不了好酒,哥对不起你.我说:能这么看着哥哥,和哥哥一起把酒谈天,我喝凉水都高兴.谁知道那次一别竟成了永别.
伸出手无法触及的距离就是天堂,天堂好象就在眼前,又好象在天边,小果哥,你在天堂还好吗?来生我们做亲兄弟,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