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死前只给我留下了她建立的杀手组织——天穹。
她说她旧伤难治，早就该死了。
她说没有仇人，让我不用给她报仇。
她说让我替她好好照顾门内她捡回来的那些孩子。
然后她咽了气。
可是她偏偏没说，现在天下太平，杀手根本接不到生意。
也没说现在门内连一文钱也掏不出来，我该怎么养活这一群人。
1.
我娘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却死在了这个深冬。
组织里的大夫说因为她年轻时打过的架实在太多，以至于旧疾难愈。
于是她甩下了一堆烂摊子给我，并且没有给我留下一文钱。
她的身后事都是我这些师弟师妹打短工零碎凑出来的。
【大师姐，小十七的衣服短了，十二十三也该给夫子交束脩，上月山下沈家来提亲师傅替三师姐应下了，还有…】
对，这是我娘下葬的第一天，当天晚上我那精打细算的二师妹便敲响了我的房门。
知道我娘那大手大脚的做派不会给我留下任何值钱的玩意，却还是细细的给我算了一遍接下来这一年的开销。
谁家杀手组织能送孩子上私塾？谁家杀手能嫁人？还让门内置办嫁妆？
没错，这些都是我那可爱的娘能干出来的事。
【二师妹，你觉得你师傅如果有钱留下来，还至于让你凑钱给她办身后事吗？】
【师傅临终前说了，大师姐长大了，她相信你有能力好好照顾我们。】
师傅的话就是圣旨，还真是不讲一点情面。
【你看我这副营养不良的身子像是能照顾你们的样子吗？你比我还大，你好意思让我出去挣钱？】
我声音越拔越高，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你行行好吧师妹，奴家真的做不到啊…要不，我们原地解散算了？】
【大姐姐，什么叫原地解散？】开口的是二师妹抱过来的小十七。
胖乎乎的小团子，她知道我看见了必定狠不下心。
我顿时住了嘴，吸了吸即将要流下的鼻涕，无奈的向二师妹竖起了大拇指。
拿捏我倒是一拿一个准，有这脑子也不知道下山挣钱去。
我捏了捏眉心，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也就意味着，以后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就得我担上了。
2.
我开始考虑我能拿什么来养活他们。
做饭？不会！女红？不会！抢劫？可如今世道太平，我连只鸡都没杀过，没这胆子。
卖身？我苦着脸打量自己这豆芽身材。
我的娘啊，你看你成天克扣我的伙食去养那几个小崽子，现在你闺女想卖身估计都卖不出去。
最后，我还是下了山，再呆在山上小十七那个胖团子要不了几天就会饿得瘦成猴。
我先去了衙门，通过正常考编我也考不上，于是我翻墙进去了。
被人发现，我不敢还手，看我是个女子便被几个衙役架了出来。
也去了镖局，镖头说如今没有土匪，谁还会请人押镖，再说我一个女人混在镖队里，影响他们声誉。
就在我已经开始思考饿死后该怎么到下面给我娘狡辩，不，是解释的时候，没想到突然天降富贵，砸到了我身上。
确实是照着我砸来的，我龇牙咧嘴的掀开趴在我后背上的人，抬头只瞥见二楼窗口一晃而过的身影。
想砸死人选在二楼？比我们天穹的杀手还笨。
砸你完你姑奶奶还想跑，我爬起来就准备追过去，地上有个东西却拉住了我的脚踝。
【走开！】
我条件反射踢了一脚，地上传来了吃痛的呻吟，哼哼唧唧像小狗一样，还挺好听。
我这才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人，此时修长的手指正死死拽住我的腿，眼睛也像只小狗一样，泪眼汪汪的望着我。
这让我想起了向我讨东西吃的十七。
3.
我给师妹留了信和银票便跟桑祁走了。
桑祁就是那天我救下的男人。
当日，他看了看我佩戴的剑，也打量了一下被一百多斤砸下却毫发无损的体格，便颤颤巍巍提出了请求。
【女壮士，有人要害我，你给我当保镖护送我与随从汇合吧。】
【一看姑娘就是心地善良之人。】
【江湖义士应路见不平…】
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什么义士。
这些都动摇不了分毫本姑娘想找活计的心。
直到，他掏出了五百两银票。
我娘说过，心善的人会有福报，所以我毫不犹豫的就跟他走了。
他身上唯一的银票给了我，而我全留给了二师妹。
我俩只有忍饥挨饿的赶路，他说他的部下一定会沿途找他。
两天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在我的威逼下，他耸拉着肩膀用玉佩换了几天的干粮。
正因为那块显眼的玉佩他的随从也及时找到了瘦了一圈的我俩。
见面第一句话便是：
【你竟敢挟持我们小王爷。】
便一言不合的动了手，确切的说我甚至都还没有开口。
完美的印证了下人随主子，都是一样傻。
不到五分钟，十几个男人趴下了，独留我云淡风轻的站着。
实则我胸口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吃了几天干粮，一点肉星都没沾，营养不良，虚的。
我这才知道，这小子是荣王府的小主子，他爹也是当今圣上册封的唯一一个异姓王。
我伸手问他要了点银子就准备告辞。
我已经想好了要啃完至少两只烧鸡才回家。
五百两银票已经足够三师妹嫁人和门内两年的花销了。
【女侠愿不愿意来当我的侍女？】
小傻子眼睛亮亮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路被我压迫得出了什么问题。
【只是表面上是侍女，实为护卫。】
我没有说话，我娘说过盛京是个人吃人的地方，我可不想呆。
【每月五十两】
【黄金…】
4.
郑女侠的女儿郑如意面对银子就是个软骨头。
我娘的威名大概是要毁在我手里了。
可是，肉真的好好吃啊。
干满两年就走，我给自己定下一个期限。
我泄愤似的撕着手里的鸡腿，听着桑祁计划着要去攻打青城山的山匪。
当然不是为了为民除害。
单纯只是因为他查出把他从二楼扔下来的傻子是青城山的人。
我身为一名尽忠职守的护卫，肯定是主子在哪我在哪。
实则是桑祁答应我抄来的银子分我一半。
这一趟我完全没出上力。
小王爷要去剿匪，县衙闻风倾巢而出。
这群山匪连试图挣扎一下都没有，就主动提出了招安。
当时我却坐在后院库房，抱着银子傻笑出了声。
想着再干几票我连门内那几个小的娶媳妇的钱也能凑上。
我便试图引导桑祁一路扫荡回盛京，没想到这个小可爱还挺有原则。
【他们从没想过害我性命，我只是想查出到底是谁想买我的命。】
知道以现在这个行情，还有人出了一千两黄金买桑祁的命后，我恨的咬牙切齿。
【买命不是应该找杀手吗？】
我恶狠狠的打量了一下这傻子身旁的随从，一个个跟弱鸡一样。
我非常想找到这个买家，顺便再自荐一下。
【现在杀手不好找，大都改行了…】
也是，比如现在我就变成了护卫。
5.
到达盛京后，在管家极力的反对下，我妥协的换上了襦裙。
当一身青衣的我出现在桑祁面前时，我发现他的小狗眼亮得跟银子一样闪。
这大大的满足了我这个豆芽菜的虚荣心。
【小王爷那叫什么眼神，这郑姑娘可没有小郡主好看。】
随着我要刀人的眼神扫过，凑在一起的侍卫一哄而散。
【小郡主是谁？】
【我表妹，郑姐姐不要听他们胡扯，她丑死了。】
第二天，我便见着了桑祁口中丑死了的小郡主。
看着急切跑进屋子的小姑娘，一身红裙，跑动间波涛汹涌。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原来这也能称作丑死了。
【祁哥哥，你去哪了，我一个多月没见着你了。】
嗯，人漂亮声音还娇俏。
我已经努力的缩在柱子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引起了小丫头的注意。
【这是谁？新来的？为什么见着本郡主不行礼？】
我只好慢吞吞移出来，对着小姑娘拱了拱手。
桑祁没憋住笑出了声。
能怎么办，我只是个护卫，况且管家还没教过我怎么行礼。
【没规矩！】小郡主旁边的丫鬟已经伸出手。
我随手一握，只听一声惨叫，丫鬟的手腕已然脱臼。
小郡主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可不是故意的，我这是本能反应。】
我知道，这事我今天大概是解释不清楚了。
【来人啊…】
屋子里响起了尖锐的女声。
【朝霞，这可是荣王府，不是你家。】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桑祁板着脸的样子。
也是我第一次被迫承受来自一个小丫头的怨恨。
6.
我不知道桑祁是否问出了是谁想要他的命，我只知道他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就连晚上我都是睡在他外间的榻上。
练武的人总是很警醒，好几次我感觉到桑祁半夜爬到我榻边凝视着我。
我不敢睁眼，直到后背汗毛都立了起来，他才返回里间。
荣王对此事很是不满，认为我用了见不得人手段迷惑了他的独子。
忍了几天，终究还是找上了我。
【郑姑娘对小儿有救命之恩，但终究未卖身到府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未免有伤风化。】
若不是你儿子可怜兮兮的求我，谁要跟他共处一室。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不卖身，如果你非要买，能出多少银子？】
话一出口，荣王的看我的眼神明显变了变。
我头疼得想抽自己嘴巴，这倒好，这次连勾引他儿子的动机我也亲口奉上了。
【不好意思郑姑娘，那我只能把你请出荣王府了。】
话音刚落，几名亲卫便围了过来。
请出荣王府？这就是断我财路，门儿都没有，我率先出了手。
荣王怔住了，他大概没想过他一个将军出身，训练出的亲卫在我手上连十招都走不了。
我娘说过，能用拳头解释的事没必要多动唇舌。
于是，亲卫解决完，我就直冲荣王而去。
桑祁赶到时，我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而他爹正被我扭着胳膊，摁在地上。
我看着他吃惊的样子有点心虚，赶紧撒开了手。
他趁机抱住了正欲暴怒的荣王，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央求着他爹进了屋。
留我独自在外面接受众人崇拜的目光。
我撇了撇嘴，盛京的人着实有点弱，再等几年估计连小十七都打不过。
7.
自从我和荣王切磋过一回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找过我麻烦。
整个王府的人对我随意进出桑祁的房间开始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可气坏了日日往王府跑的朝霞郡主。
找桑祁理论，桑祁反而一口一个郑姐姐，叫得亲热。
找荣王，荣王躲着她。
找我，可惜了，她身边跟着的人打不过我，她又不敢把事情闹得收不了场。
每次都是站得远远的冷嘲热讽几句，无非就是说我身份不明，妄图攀附权贵，没有自知之明之类的话。
她每惹我一回，我便去寻桑祁晦气一回。
不敢揍我的雇主，那我就当着他面揍那几个看着郡主讽刺我而不去报信的侍卫。
美其名曰，武术教学。
桑祁现在也很是摸清了我的性子，下手太重的时候便用银子解决。
或者是撒撒娇：【郑姐姐，手痛不痛，我给你吹吹。】
这两件事都能让我心情立马舒畅。
反倒盼着这小郡主能日日都来，那我也许只需要干满一年就可以走人了。
但是小姑娘学聪明了，几次过后便不自己一个人来了，而是带上了太子。
为了不给桑祁惹麻烦，我心里骂骂咧咧的对着太子伏了伏。
【郑姑娘，朝霞是在宫里长大，是娇宠了些，若有不对的地方，烦请你见谅。】
我咧了咧嘴：
【既然太子也知道对郡主娇宠太过，就应该好好教导。】
当今皇后与桑祁还有朝霞的娘是姐妹，太子自然也就是她表哥。
这哥哥妹妹的，只怕是有点说不清的感情纠葛。
那边的小丫头已经准备跳脚，却被太子拉住了手。
看了一眼我身旁的桑祁。
【自然，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我和祁弟自然有教导朝霞的义务。】
桑祁一脸忐忑的望着我，大概是怕我生气连太子也揍。
小声的开口：
【太子表哥，朝霞有你教就够了，我还是比较喜欢跟着郑姐姐练拳。】
这小崽子，我什么时候教他练过拳。
【明日宫宴，你带上郑姑娘一起来吧，有生之年能见见天家威仪，以后走了也不枉来这盛京一趟。】
太子说完轻蔑的看了我一眼便拉着气鼓鼓的朝霞走了。
我能听明白他留下的话是说给我听的。
我不愿去却还是在桑祁祈求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况且，杀手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太子很危险，虽然我至今未正式出过任务。
8.
冬日的皇城略显萧索，出门前桑祁将他厚厚的白狐披风系在了我身上。
在马车上揪着帽沿处拢了又拢，就像是担心我会被皇宫的大风吹出了盛京。
宫宴上。
我看着桑祁坐定后，这才低下头站到了他身后。
桑祁趁着我给他倒酒的功夫，借机夹起各种小点心往我嘴里塞。
而坐在对面的朝霞郡主眼珠子都好似要瞪了出来。
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祁儿，听说你身边最近新来一个婢女经常惹朝霞生气？】
我打了个激灵，什么时候一国之母都开始会过问小辈身边的婢女了。
我抬头正好对上朝霞那张得意的笑脸。
桑祁悄悄勾了勾我的手指，然后站起了身。
【皇后娘娘，明明每次都是朝霞自己无理取闹，这可怪不到我侍女身上。】
随后高台上传来一阵轻笑。
【毕竟尊卑有别，你叫她出来给我瞅瞅，到底是什么模样，还能气到朝霞这丫头。】
我只有认命的站到了中间。
没关系，大不了就溜，我要想跑这天底下大概还没有能拦住我的人。
【朝霞说你经常气得她跳脚，你可有什么想辩驳的？】
我才懒得惯着朝霞这些小孩子把戏，遂高高的抬起了头开口：
【皇后娘娘应该问问郡主为什么总是来找我不痛快。】
【放肆，皇上面前我啊我的，荣王府没教你规矩吗？拉出去！】
说话的是皇后身边的一位公公。
看来，朝霞这丫头倒是挺讨皇后喜欢。
我已经运好气，随时准备跺脚朝殿外飞出。
桑祁却已经快我一步挡在了我身前。
【祁儿，你现在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皇后声音已带着怒意。
【郑姑娘没有错，是朝霞三番五次欺辱她，如果姨母要问罪，那就连我一起问好了。】
我瞅着桑祁梗着个脖子站在中央，周围都屏住了气，独留朝霞啜泣的声音。
【没事的，没人抓得住我。】
我轻轻拉了拉桑祁的袖子。
平时温顺可爱的孩子这会儿根本不理我，只知道张开双手死死的护住我。
【还不拉出去！桑祁，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了！】
【慢着…】
关键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看了半天戏的皇上最终舍得开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