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别闹了,朕错了,朕什么都愿意给你

朱灵讲小说 2024-04-08 03:33:23
我是姑母硬塞给贺尧的皇后。   为了羞辱我,大婚日他扔下我与宫女拜天地。   他烦我厌我,就连我病了,他都说是作戏,全然忘了我是因他而伤。   于是我自请废后,却被他砸伤被告知休想。   后来我假死离宫失败,他彻底失控,「阿筝,别闹了,朕错了,朕什么都愿意给你。」   那天下也可以给我么?   1   我都痛得起不来床了,贺尧还以为我在作戏,以为我是在博取他的同情换取爱意。   他不信我,也不手软。   脖子被他掐着,我咳不出声。   「朕的皇后演不下去了么,你不是对朕一往情深,怎么许久不来朕眼前卖弄了?」   我一只手用指甲不断抠着他,一只手指着远处桌上没喝完的汤药,他才肯松开,眉宇间满是厌恶。   「皇上息怒,臣妾病了。」   「呵,病了?不是喝药了么,那便无碍。   今日的朝露水皇后还未给朕接呢?皇后不是说那露水泡出来的茶甘甜无比么。   朕下了朝便要喝到露水煮的茶。」   我苦笑,原是今日我没去送茶,他来问责。   他拂袖而去,字字句句不曾过问我是因何而病。   我从前对他的好,竟沦为他如今对我的嘲弄。   「娘娘,奴婢去吧。」   南瑛顺着贺尧离去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喂我喝了口水,拿着青玉杯就要走。   我拦下她,「你陪我就好,若是叫有心人瞧去告了状,我这身子可救不出你。」   「娘娘,一点点接那破水,你如何能挺住,还不如让小桂子尿一杯泡给他喝。」   我点了点她的脑袋,「你不要命啦。」   我挺不住,我也不想挺,可是若我不去做,贺尧指不定想出什么别的花招来恶心我,甚至还会祸及我身边的人。   我装了会样子,就晕了。   2   「回皇上,娘娘这是旧伤复发,是……」   贺尧不耐烦地打断了太医,「天天在这宫里养尊处优,能受什么伤?」   我左半边身体开始发麻,曾为贺尧挡下一箭的伤口,仿佛在一点点溃烂,烂成泥,腐蚀至心口。   心脏猛地一缩,血液逆流,以某种物质涌出眼眶。   「怎么?这就哭了?」贺尧不知何时站在我床边。   我手背胡乱蹭掉眼泪,没有说话。   「朕在我们大喜之日与宫女厮混,让你独守空房,你可都没掉一滴泪呢,朕当时还想,这般铁石心肠的女子还真是与母后一样。」   所以,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有多伤人。   他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玉扳指硌得我生疼,「既然母后执意要立你为后,你就该好好坐在这位置上,当好一个皇后,而不是在这装病妄想朕能对你有些别的想法。」   「七年前没有的,七年后,这辈子都不会有。」   他嘴角透着不屑。   我气急了,使劲挣脱咬在他手上,「我傻了七年,我也累了。」   「还有我没有装。」我扯开衣服,「看清了么,五年前为你挡下的,每每到阴冷潮湿的天气,它都会发痛。」   凹凸不平的伤疤令我生厌,却又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提醒着我,秦筝,受的伤总有一天还回来的。   我曾问太后,「姑母,你与先皇也是这样相处么?」   她只是一遍遍捋着我的后背,告诉我贺尧还年轻,还不懂什么是爱。   她说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我的好。   「那姑母在先皇身边可开心?」   她愣了一下,笑道,「如今我可是太后啊,有什么不开心的。」   可我分明看见她眼尾的细纹中藏着疲惫。   我从未想过等出个圆满结局,我连自己都没好好爱过,为何要爱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人,一个在伤害我的人。   哪怕他日后反应过来,给我千千万万的爱也掩盖不了真真切切的伤害。   贺尧有一瞬间的错愕,是了,他根本就忘了。   「旧伤复发,是因为前些日子,你要我下湖去捞你最宠爱的玉嫔的玉簪,是你亲手为她雕刻的。   贺尧,初春的湖水也是冷的啊。」   他的心比那湖水还要凉,捂不热,捂不透。   我将那玉簪摔在地上,盯着他,「废后吧,我们再无瓜葛。」   3   贺尧拧着眉,先   是诧异,而后舔了舔唇开始烦躁。   他甚至不顾我的伤口,抓着我的肩膀,将我禁锢在床上,一字一顿告诉我,「秦筝,朕不许你就这样放弃,你看着朕!你看着朕,你最好给朕快点好起来。」   有病的好像是他,幼稚,难怪姑母到现在还要过问朝堂之事。   先皇过世的突然,贺尧在姑母和我父亲的扶持下被推上了皇位。   那时他十二岁,为了更好的维系母族荣耀,借助父亲的势力,姑母将我许给了他。   我们不曾谋面,姑母说,「阿筝,秦家这一族走到今天不容易,你我联手,为秦家的未来铺路。」   那时,我方知,我也好,她也罢,注定不能随心而欲,要与秦家共进退。   许是见我忧心忡忡,她宽慰道,「日久生情也未尝不可。」   我便为了这句日久生情,等了七年。   事实告诉我,无情只能生厌,生恨。   「阿筝,他又欺负你了。」林贵妃听闻我病倒,带着一众妃嫔来看我。   我虽不得帝心,却与后宫里除去玉嫔外的其他妃嫔相处融洽。   她们经历过帝王薄情,感叹过我的长情,皆为我感到不值。   「我看他是欠鞭策,明日就让父亲好好敲打敲打他,国库里那些三瓜俩枣都拿去给那玉狐狸修建浴池了,昏庸至极。」   我捂住她的嘴,「可别意气用事,再给你父亲扣上个殿前失言的帽子。」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真是个眼瞎的。」   「娘娘,往后别再对他好了,对我们好,我们都围着你。」   「就是啊娘娘,他那是不识抬举,没福气。」   「娘娘,你怎么哭了?」   原本失水干瘪的心脏一下又充盈起来。   我无力地靠在贵妃肩上,「林韵,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回草原,我想骑马,我想打猎,我想撵着牛羊四处奔跑,我想枕着青草香入眠。」   她们呆在那里,唇瓣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目光齐刷刷都落在了贵妃身上。   她搂紧我,「好,走!我们一起想办法,但你先把身子养好。」   4   我做了一个梦。   坐在草地上,我问父亲,「阿耶,上京比草原还要好么?」   他手里烤着的羊腿滋滋冒油,「那可是天子脚下,皇城里什么都有,阿筝去了可要享福了。」   他骗我,皇城里什么都没有,连星星都寥寥无几。   我啃着烤好的羊腿,越吃越咸,越吃越苦,举起来细细端详,才那上面覆满了阿耶的泪啊。   阿耶,我在这过得还算不错呢,大家都喜欢我,除了皇城的主儿。   贺尧还记得日日差人来提醒我好好喝药呢。   妃嫔姐妹们变着法儿给我带蜜饯,怕我嘴苦。   「姐姐,尝一个,这杏儿啊,可甜了。」   「我这个才甜呢,西域的葡萄干。」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闹得翊坤宫都有了人气。   南瑛甩着膀子气冲冲地跑进来,没有看我,径直对着贵妃一拜,「贵妃娘娘,玉嫔身边的紫玉来了。」   贵妃团起帕子擦了擦手,「本宫倒要看看她来碍什么眼。」   紫玉昂着头走进来,小胯往外一顶行了个礼,「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各位主子,我家娘娘心慌,想听曲儿,皇上派奴婢来请皇后抚琴,皇上说了皇后的琴艺如其名,秦筝吐绝调,最是抚人心。」   我攥紧了藏在被下的手,挺直了腰,「放肆!本宫名讳岂容你直呼,南瑛,给本宫掌她的嘴。」   紫玉推开了南瑛,「是皇上命奴婢来的,奴婢若带伤回去,皇上可是要怪罪皇后娘娘。」   她知道她家玉嫔才是贺尧心尖上的人,故而提醒我要识时务。   我朝贵妃怒了努嘴。   她一掌甩在紫玉脸上,整个人绷得比琴弦还要紧,「能得皇后娘娘教导,那是你的福气,你家娘娘也该学着点规矩了。   带伤?那不正好,回去和玉嫔一起找太医治治,有病就得早治,顺带给皇上也瞧瞧,喝了什么迷魂汤糊住了心。」   「打!掌她的嘴!」   伴着清脆的打脸声,我揉着贵妃发红的掌心,「疼了吧。」   妃嫔们悄悄朝我竖了个大拇指,「娘娘早该这样发泄出去,心里才舒服。」   5   爽完了,该   领罚了。   玉嫔哭哭啼啼要讨个说法,说我对她心怀妒忌,还要贺尧砍了南瑛的手。   我翻出针要缝她的嘴,「闭嘴!恃宠而骄,以下犯上,本宫早该罚你!」   她吓得眼眶瞬间蓄满了泪,大颗大颗往下坠,在贺尧心上荡起涟漪。   贺尧斥我,德不配位,扰乱后宫风气。   「秦筝,朕看你是真不想做这个皇后了!」   我瘫在椅子上,拿针戳着扶手,「是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废后吧。」   「秦筝,你!你只会拿这句话压朕么!」   「你不喜欢我,还不放我走,像话么?」   他摆正我的身体,「你看着朕,那你这七年,你在坚持什么,你说不当就不当了,你把朕当什么了。」   此刻我才明白,七年我没捂热他的心,倒教会他习惯我对他的好了,并且心安理得地接受。   我也是人啊,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既得不到好,为何我还得这样下贱。   不,他是贱的,被我捧着的时候肆无忌惮,我不奉陪了又开始心急火燎了。   我取出凤印,「自请废后。」   「你休想!」凤印被他打翻,砸在我额角,我视线开始变红,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   「秦筝,秦筝,朕不是故意的,来人,宣太医!」   包扎完后,我开始高烧,贵妃急坏了,一遍一遍探着我的额温,「太医呢,太医去哪了!」   南瑛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说是玉嫔吓坏了,心脏抽抽地疼,皇上给太医院的人都调去了。」   「贱人!贱人!我非去挖了她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我抓住她的裙摆,「林韵,去找姑母。」   我很久没见姑母了,不久前我刚刚跟她大吵一架,我说我坚持不下去了,她说我比不上她半点坚强。   可我又不是她,我本该奔跑在草原上的,而不是守着这四四方方的宫墙。   也不知等了多久,我眼皮都沉得睁不开了。   迷迷糊糊感觉有个人抱着我,抚摸着我的脸,在我耳边呢喃,「孩子,我错了,会有些疼,但这就送你回家。」   家么,有阿耶,有阿兄,有草原。   头顶传来一阵刺痛,我彻底阖上了眼。   「三天必须送她出去,否则会落下病根儿。」   真好,我再也不要卑微地取悦别人了,这皇城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阿筝,阿筝。」   「不可能,母后,你骗我,你为何骗我。」   「混账,人已死了,你又发什么疯,还给哀家,否则哀家只得派兵来抢了。」   「不要,不要,不会的,她怎么能食言呢,她说我不爱她,她也会尽职尽责。」   我被晃来晃去。   好吵。   好痛。   像被什么重击了一般。   我缓缓掀开眼,一阵眩晕后,在一群陌生的脸庞中搜寻到了姑母。   「姑母……」   眨眼的功夫,手被人握住,「阿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贺尧正搂着我,眼泪落在我脸上。   又脏又烦,我抽回手,呕吐不止,推开他,「哪里来的登徒子,要我阿耶知晓了且得要用鞭子狠狠抽你。」   「阿筝,是朕啊......」   6   「姑母。」   我跑到姑母身后,警惕看着他。   「阿筝,是朕啊,你不认识了?你瞧瞧我这香囊还是你绣的呢。」   细密杂乱的真脚,曾藏着我的期许。   但那份女儿心早已如这香囊气味散尽,徒有空壳。   我扯下那香囊,撕碎,曾精心配比过的香料撒了一地,我还狠狠踩上几脚。   「小偷,不该你的东西,毁了也不给你。」   我挽上姑母的手臂,「姑母,我饿了,想吃东西。」   所有人都跟着我们退去,只听身后传来如枯叶被扫成一堆的声音。   「阿筝,你慢点吃。」姑母为我夹着菜,试探着问道,「你真的不认识贺尧了?」   我揉着头顶,「姑母,我头痛。」   她这才反应过来,命兰惜姑姑将我头顶的那根针拔出来。   「怎么样?兰惜。」   「不好说,今日恰好是第三天,刚刚皇上和咱们抢夺娘娘......哦,抢夺秦小姐,她又摔着了,这有没有内伤也查不出来。」   姑母叹了口气,「算了,忘了也好,阿筝,先养好   身子,我再送你出宫。」   「回禀太后娘娘,皇上这会儿正跪在寿康宫外,要见皇后娘娘呢。」   小太监面露难色,「还说,还说见不到就不走了。」   姑母瞧了我一眼,我放下碗,起身在殿里走了一大圈,「这也没有皇后娘娘啊,看来皇上今天是要长跪不起了。」   「姑母若心疼儿子,我便少吃些,留些菜差人给他送去,省得我这位表哥体力不支晕了。」   她神色一怔,宽慰我,「无碍,你饿了三天,你先吃,血气方刚的男人跪几个时辰能有什么事啊。」   我吃饱了从寿康宫出来的时候,贺尧还在跪着,一见我就扑过来,我只得退得老远避开他。   「还请皇上自重。」   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进退两难,最终握拳撤到身后,「阿筝,你......我们竟生分到这个地步了么?从前你对朕那样好,如今你若有气,可以打朕骂朕,偏要这样来伤朕的心。」   我扑哧一笑,「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女与皇上素无交集,顶多称皇上一句表哥,不知臣女哪里得罪了皇上,皇上要给臣女安个莫须有的头衔。日后传了出去,要臣女怎么嫁人。」   他蹙起眉,死死盯着我,「嫁人?你是朕的皇后啊,别闹了好吗?」   「若臣女真是皇后,又如皇上口中所说对您一往情深,那又为何会对您毫无记忆。臣女自知并非无情之人,想来还是皇上认错了人。」   他怔了一会,就要来牵我的手,「跟朕走。」   啪--,一道耳光横空甩在他脸上。   「混账,哀家捧你上皇位,不是让你仗势欺人的,来人!还不快扶皇上回去,今日的奏折批完了么?」   贺尧像被戳中了肺管子,压着怒气质问姑母,「如今朝中大小事务皆由母后作主,这奏折在朕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朕又何必费心去批阅呢。」   7   姑母气病了。   贺尧不懂姑母当初是顶着怎样的压力让他坐上皇位的,先帝死时并未留下传位诏书,而姑母又并非皇后做不得主,几位王爷为夺位自相残杀。   倘若任由其余人继位,他们母子只能死,毕竟我阿耶在草原手拥重兵,待贺尧成年拥其登基也不是不可能。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从阿耶那听闻,登基那天,贺尧还哭着说,「母后,我怕,我不想做皇上。」   姑母失望透顶,却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姑母用公主联姻将几位重臣牢牢和皇权绑在一起,贺尧只想着自己为皇权牺牲了自由,可他的姐妹又何尝不是。   「不成器的逆子!枉费我一番苦心谋划。」   我为她揉着额角,「皇上还年轻心智不成熟,而姑母尚且意气风发,再盯几年朝堂也不是不可。」   她闭目长叹,「不成熟?哼,我瞧他那点心智都用来防我了,这些年我培植的大臣不是被他贬就是被他杀。」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要我摊开,我紧紧握拳,她用力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掌中藏着的白发赫然醒目。   我赶忙跪下,「请姑母恕罪。」   「阿筝啊,若不是我们秦家离得远,又守着边关,怕早也是让他找个理由除了。可你看,我老了,我还能护秦家几年」   「我的儿子处处在告诉我,他不需要我了,可他经手的桩桩件件大小事,又在提醒我,没有我为他兜底,这国早就完了。」   「你说,姑母要怎么办啊。」   我爬过去俯在她塌边,「我虽记不起从前与皇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你们的话语间总归能感知道是些不愉快的。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我也无意再追寻过往,能陪在姑母身边就好。   阿耶总说,姑母是个了不起的人。十岁就离开了草原,一人在皇城孤独,常常在城墙上遥望思乡。可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故乡,我与姑母在一起便是家,秦家永远与姑母同舟共济。」   我不能说出她心中的答案,十月怀胎的母子连心,并非我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人在生病时难免会胡思乱想,我只能旁敲侧击引导她,她确实是老了,力不从心了,需要有个人帮她牵制贺尧。   而我不想再和以前一样做个卑微皇后了,要做真正的   秦筝。   「我累了,你之前与林贵妃颇有交情,去她那住着吧。」   8   「阿筝!」   我甩开了贺尧的手,「皇上不去探望姑母,来纠缠我做什么。」   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朕若去了,母后不是更生气么?你是皇后替朕尽尽孝道不也是应该的嘛。」   是啊,那龙椅我坐坐也是应该的。   「你还是少些气姑母吧,没得姑母坐镇,前朝怕也是心不安。」   贺尧眉头紧锁,眼里的怒火要把空气点燃,「母后都年近半百了,还贪恋着手里这点权力呢,朕便要她知道,这究竟是谁的天下。」   他下旨,以修身养性为由将姑母迁至宫外的万佛寺了。   「母后身子不适,想来也是这些年为朝堂忧思过度,如今儿子也大了,母后是该静下心来吃吃斋斋念念佛,少沾惹些尘世间的俗愿,才能千岁啊,才能在朕身后看着山河永固。」   姑母只淡然道,「皇上能有此孝心,哀家甚是欣慰。阿筝,随哀家走吧。」   「母后,纵使阿筝失忆了,她依旧是朕的皇后,朕忙于前朝,后宫还需她坐镇,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闻言我看了姑母一眼。   「你可愿意留下?」   「全凭姑母安排,只是我总怕下人伺候着不到位,要姑母不舒爽。」   她拉着我的手,力道逐渐加重,「兰惜本就是医女,你大可放心,你如今还顶着皇后的名分,跟着我走是有些欠妥,那就留下。」   「是。」   9   为了躲个清净,我一直住在贵妃那。   「阿筝,托你的福,我现在成了后宫最得宠的人,你瞧瞧,这些好东西,要那玉狐狸好生羡慕。」   「你别说你这招真是妙,要皇上傻眼了,这叫什么,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可惜美人根本意不在他,便宜我了。哎呀,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照单全收。」   她眼巴巴看着我,我哭笑不得,「若有真心喜欢的就留下,剩下的让小桂子出宫换成银票。」   从林相那我得知,前线战事来得及,贺尧先前为玉嫔修建浴池,翻新宫殿,用了不少银两,现下又征战,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发军饷,到了后期恐是会影响军心。   若我能解决这个问题,自然能在前朝讨一个功。   「好啊,我就知道你是装的,我一定要回禀皇上拆穿你,皇后又如何,不还是想出这种下三滥的争宠手段。」   玉嫔突然现身斜睨着我,微露讥讽。   我故作疑惑地看着贵妃,「林韵,这位是?」   她愠怒道,「玉嫔,娘娘病了记不得你,怎么你无病见了娘娘与本宫不知行礼,想要本宫教你?来人,摁住她」   玉嫔的手抚在肚子上,笑了笑,「还请二位娘娘体谅,臣妾刚有孕坐胎不稳,皇上心疼臣妾特许不用行礼。」   「这群奴才们下手没轻没重伤着皇嗣可是死罪。」   她缓缓走到我面前,一圈圈摸着肚子,语气不善,「皇后娘娘可曾想起些什么?臣妾依稀记得娘娘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呢。只是皇上怎么会允许他不喜欢的女人留下孩子呢。」   我抬起眼正对上她裹着刀子的眼神。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贺尧醉酒闯进了我的寝殿,那日他在朝堂提出的一些见解全被姑母驳回。   他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是她要朕做这个皇上,为什么却不给朕该有的权利,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发话,视朕为空气。」   我使劲推着他,他将我掼到墙上,我又晕又恶心,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已被他扔到床榻。   我的手扬起过马鞭,拉开弓射过箭,在那一刻,却连拳头都握不住,整个人像块木头躺在那,潮湿渗进裂纹,一寸寸腐烂。   也仅是那一次,我就有孕了,姑母说她一定会好好教导这个孩子,那时我想,我的使命就快完成了。   可事实就像玉嫔所说,贺尧不能容忍自己与他厌恶的我有个牵绊,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更是秦家与皇权的缔结,他永远摆脱不了秦家的控制,逃不了姑母的阴影。   他亲手灌我喝下了堕胎药。   温热的汤药在腹部翻起惊涛巨浪,血液流淌之地是那个小生命唯一存在过的痕迹。   我记得那天我哭了,   贺尧告诉我,「命中无时莫强求。」   他不知道,我哭的是,我曾以为我快要解脱了。   「娘娘,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啊,臣妾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呢。皇上回臣妾那时,身上还带着血腥味,怕吓着臣妾洗了好几遍。」   「娘娘,你想起来了么?」   10   「你住嘴!」贺尧阔步走来,将我和玉嫔隔开。   我拽了下他的袖摆,垂眼问道,「这位玉嫔所言可否属实?」   他脸色变得灰暗,不断舔着唇,「阿筝,你听朕解释。」   「我不听,难怪我会忘了你,只怕你伤我的事不止这一件吧,那我最好永远也不要记起你。你走吧。」   玉嫔挽上他,「皇上,臣妾对天起誓,皇后娘娘是装病。」   「你住嘴!」玉嫔被他摔到地上。   我虚扶了一把,「她有孕在身,你这样大的力道,难道要断了自己的子嗣么?身上血腥味太重,这一生总归是不安定。」   玉嫔蹙起眉看着我,还以为我要想要对她做些什么,我淡然一笑。   「我瞧着玉嫔这样机灵,生出来的孩子定然聪慧,姑母也会喜欢的。只是玉嫔出身低微,到时孩子会抱去由姑母抚养,她定会像教导皇上您一样去教导这个孩子,倾尽毕生所学培养他。」   玉嫔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皇上,臣妾这是皇长子,日后一定大有作为。」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贺尧呼吸变得凝重。   我牵起她的手,「是啊,玉嫔,你的福气要本宫好羡慕。」   「皇上,臣妾一定好好养胎。」   人一旦情绪占了上风,很难再去理智思考。   他们二人似乎已经笃定这是个皇子,玉嫔此刻已经做上了太后梦。而贺尧想的是,这个孩子若在姑母的培养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皇位岌岌可危。   「阿筝,自揭伤疤你好受么?」贵妃不知何时湿了眼眶,「你险些死去啊,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都偷偷给你准备了棺材。」   我轻轻蹭掉她眼底的泪痕,「你这一哭,倒让我心疼,这不都过去了吗?成大事者,千疮百孔又何妨。」   11   玉嫔小产了,她断定是我害的,披头散发拿着剪子要杀我。   我与她抢夺,贺尧在一边不敢插手,我假意不胜其力,惊叫一声向身侧倒去,剪子直直戳进贺尧胸口上方。   「玉嫔,你好大的胆子,孩子没了还能再有,你纵然心中有不满,可弑君是死罪。」我捂着嘴惊慌失措。   她赶忙松开手,胡乱摇摆着,「我没有,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   贺尧无心再听辨解,只捂着胸口,「快宣太医,朕、朕受伤了。」   他传召我照顾他,抬手示意我靠近一点。   我就站在原地问他何事?   他直起身想来够我的手,肩部洇出的血让他放弃了。   「皇上还是快躺下吧,这宫里里里外外都是侍卫,您还能受伤,也真是稀奇。」   「阿筝,你的话比这伤还刺痛百倍。朕错了,如今朕与你感同身受,才知你当初有多痛。」   「皇上的话我听不懂,若无旁的事我先退了,另外玉嫔行刺你的事,姑母那边应该很快就知道了,你看是你自己动手,还是姑母亲自来?」   他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母后一定在笑朕,与你大婚夜负气宠幸的宫女,到头来比不上你万分之一,阿筝再给一次朕机会吧,朕喜欢上你了,朕什么都愿意给你。」   我吹着碗里的汤药,一勺勺送进他嘴里,「皇上累了,先歇息吧,玉嫔那边会按姑母的吩咐处置的。」   从玉嫔那出来的时候,我仰头看着天,偶有几只云雀掠过,翅膀划破云雾,俯瞰朝夕。   自能生羽翼,何必仰云梯。   这宫中雀啊,该飞出去了,做最自由的风筝。   12   「阿筝,救救朕,她来了,这么快就来了。」   贵妃闻声将我推出被窝,「赶紧去,药效发挥作用了。」   月色下,贺尧赤着脚跑到了储秀宫,他紧紧裹着被子,脸色煞白。   「阿筝,她来找朕索命来了,她说我害她害得好苦啊。」   「皇上说的是谁?」   喵--。   「啊--   。」一声猫叫吓得他腿软,直往殿内跑。   「一只猫而已,皇上。」   他痴傻地摇头,「不是,不是猫。是玉嫔啊,朕看见她了,她垂个脑袋在朕榻前说话呢。」   见他如此坚决,我只好命人去紫宸殿查看。   「贵妃,快去给皇上煮点安神汤来,估计是睡魔怔了吧。」   「阿筝,你陪陪朕,朕不想一个人睡,朕害怕」   我抽出手,「皇上是天子,即便是真有些脏东西,凭皇上真龙护体,自然是镇得住。」   「一会我让人给偏殿收拾出来,皇上喝了安神汤就在这宿下吧。我再派小桂子在门口守着。」   不到半柱香功夫,贺尧又疯疯癫癫跑来。   贵妃一掌甩在他脸上,又捧着他的脸晃来晃去,」皇上您醒醒啊,梦魇了吧。」   「你们去看,她就在屋里。小桂子,你看见了么?」   小桂子瘪嘴摇了摇头。   一连闹了好几晚,早朝他也没精神上了。   边关的奏折一封封加急送进宫,国库里军饷挤不出来,恐误了朝廷大事。   这是我第一次亲政。   「各位大臣,皇上之前耍了性子,用了不少国库的钱,现下心中有悔急病了。太后呢,去寺里为国祈福了,这样的大事本宫也不敢催她回来,怕她得知气急攻心倒在半路上。   边关催饷又催得急,本宫只得临危受命。此举虽不妥,但事关朝廷安危,本宫想各位也能理解。」   「本宫代为拟旨,催讨各地造办处拖欠国库的款银以接济边关军饷,还请户部严格执行。本宫数夜未合眼,翻阅了户部整理出来的账本,算了算有好几万两拖欠款,如若他们不肯还清,必要时直接抄家。」   「一切以国为重。」   「另外,本宫号召后宫的嫔妃也出了份力,咱们都把这些年的俸禄捐了些出来,虽是杯水车薪,可蚊子肉也是肉,攒一攒总能塞个牙缝。」   「本宫还得照顾皇上,劳烦各位领了命就去办吧,越是关键时刻,越是需要各位大臣齐心协力,退朝。」   13   我告诉姑母,玉嫔一事对贺尧打击很大,姑母在信中大怒,怒斥他不成器,要摆驾回宫。   「皇上近日就安心歇着吧,边关的事我已处理好了,姑母不日就要回宫,到时她来主持局面,皇上就不必担心了。」   贺尧不觉咬紧了后槽牙,「不能让母后回来!她回来了,这朝堂朕就再无立足之地了。朕与她僵持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岂不是徒劳一场。不行,不行。」   「皇上怎么说这样生分的话,只要姑母在一天,你们之间便是解不开的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在贺尧派人暗杀姑母之前,我已经告知父亲进京保护姑母。   姑母得知贺尧此举,寒着心跟父亲退回了草原。   「再无人能拦着朕了。」   我每日跟着贺尧一起上朝,他时常坐在龙椅上指着殿外大喊大叫。   大臣们面面相觑又噤若寒蝉。   我只得坐在一旁,一边抹泪,一边处理政务。   「娘娘,这封奏折是边关呈上的。」   「娘娘,这是各地缴清的款银明细。」   「娘娘,这是西北流民的安置情况。」   原来我在深宫中自怨自艾时,宫墙外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贺尧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奏折扔到地上,「别看了,看那个女人,抓住她,你们快去抓住她。」   我默默捡起奏折,留他在原地发癫。   14   贺尧疯了的事传到了蓉王那。   从前他就热衷夺位,贺尧登基后,他被姑母打发出京了。   如今这样的好机会,他自然不能放过。   他借着探望贺尧为由,进宫了,跟着他的,还有几千的士兵。   明知他是要来逼宫,我只能出面。   「王爷来了。皇上这样病重,太后又不在,朝堂上人心惶惶,本宫都不知如何是好。」我哽着喉咙,一眨眼眼泪直往下掉。   蓉王见状眉宇间也软了几分。   「皇嫂不必担心,咱们本就是一家人,本王岂能坐视不管。这次回京,也是怕朝中生变,特来守着。」   我用帕子掩着脸开始呜咽,啜泣了好一会,红着眼看向他,「本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爷可能应下。」   「哦?皇嫂   请说。」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上尚有一口气,只是郁结于心,夜夜不得安眠,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在此期间,还请王爷称摄政王代为摄政。」   后面的话不用我多说,倘若贺尧驾崩,他可直接上位,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名正言顺。   「皇嫂真有此想法?」   我咬唇点了点头。   我差南瑛送上来两杯酒,递给他一杯然后跪下,「想必王爷早有耳闻,皇上厌恶本宫已久,若王爷得愿,能否遣本宫回草原?」   我眼里慢慢渗出微光,在他来之前我就对着贵妃练习过这个姿态,楚楚可怜,人畜无害。   「皇嫂是识大局之人,这点小事本王怎会不依,快快请起,以酒为盟。」   他还没踏出门槛,就已毒发身亡。   姑母的手下败将,怎有信心再来挑战我,难道是认定我是个草包?   不好意思,我们可是流着相似的血缘。   15   阿兄早就接到我的消息,带兵擒住了蓉王的人马,蓉王以谋逆罪被我诛杀。   我在前朝哭诉,「皇上无子,太后又被他气病了回草原颐养不肯回来,如今皇上还活着呢,就有人不安分,本宫甚是惶恐。   皇上叮嘱本宫,要替他盯着这天下,本宫不敢不从,还请各位多帮帮本宫。」   事已至此,话不必我再多说。   我正式经手朝堂之事。   贺尧吵着要见我,说睡不着。   我点上薰香,宽慰他,「我帮你看着龙椅,你放心。」   「阿筝,你真好,朕若早点发现,我们会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见过云霄,又何必留在笼中为一人站岗。   无数个贺尧嘶喊救命的夜晚,我坐在龙椅上,在万物沉寂时等着黎明,涅槃于黑暗。   「秦筝,你好大的胆子!」   姑母踏入殿内,寒潭般的眼眸流露出复杂之色。   我缓缓走下台阶,「姑母何时回宫了,阿筝该去迎的。」   啪--,脸颊在燃烧,点破夜色。   「贺尧呢,你对我的儿做了什么。」   「姑母何出此言,姑母处死了他的宠妃,他自责到夜夜无眠。」   「他的宠妃?秦筝,玉嫔从始至终都是你安排的。你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啊,七年,你倒比我还能隐忍。我是该夸你,还是恨你。」   她笼在烛光里,容颜早就磨去了锋芒,只剩倦怠。   「姑母,我又不是你,总要给自己找个后路,待我坐上龙椅,这天下都是秦家的,你不满意么?你给了贺尧皇位,却没教过他怎么去做一个皇帝。他对我的伤害你尽数看在眼里,可你呢,你从没想过救我,你总觉着这些是可以忍的,因为你能做到。   就连假死,都是从我嘴里出的主意,姑母你真的在意我么。   玉嫔是我安排来试探贺尧的。他若是个顾全大局之人,便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显然他不是。   我并非没给过他机会,我也在一直抉择要怎么走下一步。但他一次又一次消遣我的耐心,而且我们之间那个孩子若真的留下了,也许我会是一个贤妻良母如姑母一样。」   「姑母,你说阿筝有错么?」   姑母声音颤抖着,宛若一捧灰,轻轻一吹就飘散开,「是我老了, 把得了朝堂, 却读不懂最亲近的人之心。」   「兰惜姑姑, 太后累了,送她回家吧,秦大人已在宫外候着了。」   姑母猜出了玉嫔的身份,可却未猜中她早就失控不在我掌握之中了。   人啊, 得势了就忘了初心。   当初选她,是因为她阿姊在御前伺候夸了一句太后圣明,便被拔舌处死。   我想要她试探贺尧的脾性,再为自己谋条后路,我秦筝进宫第一天就不想做个棋子。   她是怀着报仇的心接近贺尧的, 可沉溺于纸醉金迷中, 早就忘了报仇之事。   我只好将计就计, 顺势而为,一步步走到今日, 所幸上天佑我。   不知在黄泉之下她可有脸再去见她阿姊。   16   姑母走之前,要我好好照顾贺尧。   我没告诉她,他被圈在一处偏殿里,窝吃窝喝过得很安逸。   我皇袍加身去看他时,他还夸我好看。   他拽着我的胳膊, 「阿筝,有你真好,朕喜欢这里,那个坏女人不   敢来。」   「你喜欢就好, 朕会经常来看你的。」   我拂了把他碰过的地方, 犹如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都是宫中雀, 且看谁是执局者。   远方天很美,我能飞很久很久。   我遣散了后宫,愿意留下的通过考核可以封为女官。   「阿筝, 我也要考试么, 不如我上御前伺候,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林韵凑到我身侧吹耳边风。   「不行哦,但我可以替你辅导一下。」   「得天子亲授,若考不过太丢人了,算了,你给我块令牌, 要我随时能出入宫内就好。」   「我先回去啦, 阿筝,别太劳累。」   林韵转身离去,夕阳落下,她将飞过人间烟火, 穿过花海浪潮。   万千云雀盘旋而上,生有热烈,一起追赶万里山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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