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的桂花又开了，李桂芳盯着飘落在窗台的淡黄色花瓣，数到第七片时，平板电脑准时响起视频提示音。

"妈，最近血糖控制得还好吧？"屏幕里的儿子身后是纽约凌晨三点的星空，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李桂芳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相框边缘，那里面嵌着儿子小学时的全家福，"都好，你上次寄的保健品还没吃完呢。"

通话在8分14秒时戛然而止，比上个月缩短了23秒。李桂芳摘下老花镜，从床头柜第三层抽屉取出牛皮笔记本，在"9月15日"的日期旁画下第36个三角符号——这是她在养老院自创的记时法，每个符号代表与子女通话时长减少10秒。

"桂芳姐，您定的包裹到啦！"护工小张抱着纸箱进来时，带起一阵裹着消毒水味的穿堂风。李桂芳用裁纸刀小心划开胶带，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罐中老年奶粉，生产日期显示是三个月前从墨尔本发出的国际包裹。

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清晨。彼时刚考上北大的儿子拖着行李箱站在月台上，白衬衫被晨雾洇出淡青的轮廓。火车鸣笛的瞬间，少年突然转身狂奔回来，往她手里塞了盒光明牛奶："妈，记得每天喝！"

走廊传来错落的脚步声，李桂芳知道这是"探亲时间"到了。她对着穿衣镜将白发抿进枣红色贝雷帽，又往旗袍领口别上珍珠胸针。当隔壁陈老头的"外甥女"穿着JK制服出现时，她的"儿子"也准时推开了312房门。

"妈，路上堵车来晚了。"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放下果篮，鬓角还沾着地铁冷气的潮湿。李桂芳注意到他左手小拇指微微蜷曲的姿势，和儿子紧张时的小动作如出一辙。

这是她从"安心家政"特别定制的服务。每月第三个周六下午三点，这位名叫王明远的28岁程序员会化身她儿子，带着特定年代的伴手礼出现：1998年的麦丽素、2003年的《读者》合订本、2008年奥运会纪念徽章。每次服务收费188元，包含1小时情景重现和20分钟即兴发挥。

"今天带您爱吃的蛋黄酥。"年轻人从背包里掏出牛皮纸包，油渍在纸上洇出桂花状的淡黄。李桂芳眼眶发热，这是儿子高中住校时每周回家必带的点心，但现在的儿子总说"这些高糖高油不健康"。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王明远突然起身推开窗户："妈，您看那只白头鹎，是不是和咱们老房子屋檐下做窝的那只长得一样？"李桂芳的指尖猛地颤抖，三十年前的对话穿越时光击中了她。那时她总在厨房熬中药，儿子就趴在窗台上用望远镜观察鸟巢。

走廊突然爆发的争吵声打破了幻境。307房的孙奶奶揪着"女婿"的领带哭喊："你根本不是小凯！他从来不打蓝条纹领带！"护工们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时，李桂芳瞥见王明远在手机上快速打字："客户反馈：需增加角色记忆库容量。"

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当王明远第三次婉拒留宿时，李桂芳从樟木箱底取出个铁皮盒子："这是小海初中集邮册，你要不要..."话音未落，年轻人已经退到门边："合同里没写这个，您得加钱购买增值服务。"

雨滴砸在窗棂上的声音像极了老式座钟的走针声。李桂芳突然想起上周社区普查时，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社工说的话："我们在试点'时光置换'项目，年轻人陪老人聊天1小时，就能兑换老教师的书法课或者老工程师的维修指导。"

她枯瘦的手指抚过泛黄的集邮册，忽然笑出了声。玻璃窗映出她眼角的泪光，竟与珍珠胸针折射的光晕奇妙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