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文:《装台》中少见的装台团队(品陈彦系列)

文化学人 2023-06-20 07:33:01

●精湛的技术,让京城大姥眼界大开

小说402至403页对装台团队的领头人刁顺子,有这样的生动描述:他打量“哪道(布)景有多重,只用眼一量,用手一掂,用头一支,几乎斤两不差。”这是他在首都某大剧场露的一手,让眼高惯了的京城大剧院管理人员,先是“有些惊讶”,后是“大开了眼界”,惊赞他为“眼秤”“手秤”“头秤”。接着感叹:“从来没有见到过对舞台装置技术如此谙熟的队伍,所有的装台作业过程,都有了艺术创造的含量。”当他们晓得这般漂亮活全出自一群“农民工”又粗又笨的双手时,就不再停留在一般的口头赞叹,而是对这群千里之外的来客有一种“特别的优待”。连平日对装台团队并不善待的寇铁“也不得不暗暗承认:狗日的顺子这一伙,装台都快装成精了。”表达的高妙在于:仅用刁顺子的露一手、京城剧院管理人员赞叹与优待、不善待的寇铁的暗暗承认这三个关节点,就将装台团队领头人的业务精湛到极,描写得充分而到位,若再多一字一句就有画蛇添足之嫌。写得如何?很可以!

●作家的着眼点,在于装台的“团队精神”

业务精湛至极,其实还不是作者的着眼点所在。作者意欲张扬的,是装台的“团队精神”。

在此,不妨摆出有代表性的三处描述:

402页有一段再明确不过:“台装得好不好,到位不到位,几乎成了演出成功的死穴。”如果以为装台不过是卖死力,您就错了,它的技术含量不是一般的高,且是艺术含量也很不低,若是一盏灯光有一点点偏、一个螺丝不到位会让演出减色不少甚至败了下来。 缘于此,多次折腾在所难免:一是不断要改变装台图纸;二是很难通过严苛的靳导演一关,在她手里返工是常事;三是庆幸在靳导手中好不容易过了,经“彩排”实地一验又被下了架。不是这个权威人士说往东,就是另一个重量级人物说又得往西,如翻烧饼般折腾来折腾去,仅187页所述就反复了三四次。“折腾者”每次只需动动舌头,而装台工就得多流几次汗、掉上一层皮。216页所述的装台就折腾了三天三夜。“下辈子给人当‘男鸡’都不装台了。”这是一个外号“大吊”的装台工憋不住地牢骚出了口,一位旁观者眼里所看到的,为此提供了佐证:人世间“撑船、打铁、做豆腐”三大苦,“比装台都差远了!”这种苦、难,因“紧”而倍加了码,凡春节前演出,包括进京会演,紧着赶紧,晚间连贬一眼也不能地“连轴转”又来了,即使困得走路打顿也得接盘。面对这样的苦、难的“倍增”,他们倒下吗?没有!每次的表现,小说都有整段整段的赞性描述。尤其进京装台的卖力气连同献技巧的那次艰苦卓绝,387、393、402页对其没有少花笔墨。他们“硬是让极其简陋的设备在最短的时间,既安全又满负荷地运转起来”。这般的“艰苦卓绝”,除了上述的明确描述,也渗透在其他段落没有明说的字里行间。这是什么精神?恐怕读者不难体味得出!

382页的一段描述,很形象但也让人心酸:“关键是人还不好伺候,那些舞美师、灯光师、导演啥的,动不动就凶人、骂人,顺子基本上就像人家的下饭菜一样,搓成圆的,就是圆的,切成方的,就是方的。”作为团队头目的刁顺子已经习惯了,是一种自我约束下的不习惯的习惯;手下的众兄弟虽说憋一肚子气,牢骚怪话随口就出,紧要关头也都冲了上去,没有那个龟孙掉过链子,表现出的是与他们头目一样的胸怀宽广与奋不顾身。这样的胸怀宽广与奋不顾身罩着团队集体而非单个,就又一种精神的体现。

189页,最易累人的装台折磨得“这一伙哪一个不是浑身的毛病?” “好在大家也都有一种默契,那就是看见谁不舒服了,就都照顾着点。”名叫猴子的手指“让电机轧断”了,“顺子的心里,一阵阵就跟锥子扎着一样的疼。”他不声不响地替他这位手下人索赔,鞋底磨破双腿跑断,终于将数额不少的赔偿款甩在了猴子面前,这一团队给每个成员的是温暖。小说与电视剧对于“大吊”(电视剧改名为“大雀儿”)猝死京城也给予了足量的铺排:众兄弟急忙送医院抢救,大吊的魂儿走后他们在当晚“就都捐了钱”,对于遗体处理与索赔,也由顺子与从兄弟接手,该跑路的,该找人的,该接“大吊”亲人的,无不伸出援手来,体现了下苦人的善心相待、友情为上的人品修养。电视剧第8集,当他们无装台任务时就到处拉活,互助互让的团队精神溢到圈外。电视剧特意加进了一起蹬三轮揽活儿的镜头,在告诉观众,他们是装台和蹬三轮两挑的团队。在一块下苦的所得,从来没有谁为多为少拌过嘴;大雀儿和顺子一起共得了人民币800,二人谦让的镜头也让人心热。可敬吧?可敬!

归结起来:是个吃苦的团队、互信的团队、和睦的团队、坚强的团队。一个团队能到这个地步,确不多见。

(作家陈彦)

  ●小说的挖掘点:困境下的人性之美

可能会有人在联想中产生误判:小说塑造出这样完美的团队,是否存在创作中的“高、大、尚”思维?愚翁明确回答:非也!《装台》没有在人物刻画上止步,作者要的是美的呈现。

小说的特别,是没有在塑造人物上止步,而是在困境中呈现出美来。美,不限于景美、物美,而是人性之美,它才是美的最高境界。人性美的呈现,既可通过对阳光的褒扬让美显亮,也有对阴暗的揭批让美显洁。《装台》中没有“阴暗”却有困境,是将美置于困境中呈现其亮、其洁的。装台工累死累活而血汗钱就那么一星半点儿,且不能保障还需跑断腿地讨要,本来已将“困境”之“困”推到近极的地步,还有装台工的一残一死而顺子家中的“后院起火”不断,如此众多烦心事不断加码,让困境越发显困了。

在此,先借用愚翁当年在新疆工作时的一个体会:平日关系说不上是好是坏的几位建筑工在沙漠中迷失了道路,喝了还能碰到小水洼润润喉,几天未见米面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尝到的是环境的困顿。一位无意中发现行囊里不知何时剩的半个干硬饼块,与几位难友平分了,这是将活命机会的平分。谁也不愿意让谁在这种环境中倒下,谁有机会都会伸出援手且是情不自禁的,他们之间往昔再大的不快也就随之冰消雪散了。这在平日是个懒得瞧上一眼的鸟事儿,这会儿“鸟事儿”所呈现的美,足以动心动魄甚至催人落泪。大凡遇见困境,彼此相救的善心慈意就发挥得淋漓尽致,人性之美便能体现出来。对这种环境下人性的观察与体验,普通人很难从中有所体悟,陈彦却有!这源于他对处于社会底层的装台工的细仔观察,并为他们所打动,才有作者情不由衷地跻身“下苦”行列甩开膀子与“苦”相搏了。因体验深刻,才能从纷纷扰扰的生活中将人性的“不凡”拎出。小说126至127页写的是装台工墩子在寺院闯了大祸。刁顺子就不愿将他追回,为了避免被正怒着的对方在他肢体上发泄。顺子宁愿自己下跪,任人打耳光,毅然替墩子所惹之祸承揽下来,甘愿受体罚与侮辱,于是双膝跪地将沉沉的香炉顶了一夜。装台团队在场的大吊、猴子、三皮都想伸出援手,虽然莫能实现却是没有一个袖手旁观。 这部小说中困境里相帮相助的例子多的是,像前文所述的“大吊”猝死后各位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让人动情!他们,来自各方,因装台而聚拢一起,彼此结成相互取暖的“命运融合体”,又形成了维护这一“融合体”利益的潜意识与行为自觉。困境中见真情,他们内心之善在伸援手中得以提升,他们地位低贱而人格不贱的深层含意也被充分亮了出来。

下篇将要说的刁顺子的窝囊,让人瞧不起也深感可怜甚至可恨,但面对窝囊他没有跳河、碰墙、仰药、抹脖子,却在妻离女别、亲女捣乱的痛苦中活了下来,还在京城装台中大放异彩与在处置大吊猝死并安置其家属中大显慈心,岂不体现出逆境中惊人的顽强与他人的不及?顺子的窝囊只是小衬托,而下篇中菊花身上的人性之恶则是大衬托,让困境中顺子的人性之美,伴着“窝囊”这一缺陷一并呈现出来。

结论不难得出:《装对》对人性之美的呈现上,体现出作者思维的独到与眼光的深邃。

作者简介:

杨若文,退休前为武警工程大学教授(编审)。出版著作十多部,其中两部被部分大学选为教材。发于《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中华读书报》以及杂志《今传媒》《西部学刊》等的学术论文180余篇,内容涉及到文学、语言、历史、社会心理学、新闻传播学多个学科,其中在古代汉语(署本名杨军)、媒介研究、报刊批评、《红楼梦》等方面研究的论文产生了较大影响。十多年前曾在一片反对声中独自提出并用8篇文章论证的“新闻情感信息传播”,如今经过众多学者的完善,已初步形成“新闻情感信息传播”的崭新理论。出版了长篇历史小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上下册与《宫灯》,发表过少量散文与短篇小说,现主持文学期刊《华文月刊》文学评论专栏“华文观察”。

(声明:作者杨若文授权何媒矩阵、何媒工作室发布,转载保留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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