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春节前夕的成都，寒风里裹着几分暖意，刚从国外风尘仆仆归来的陈毅，站在军区招待所的窗前，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梧桐树，突然扭头对秘书说：今年春节，带孩子们回老家过。

这个决定让身边人一愣——自打新中国成立，这位四川乐至走出的开国元帅，只匆匆回过两次故乡，更别说举家团圆了。

电话打到北京，妻子张茜连夜收拾行李，四个孩子听说要回父亲的老家，兴奋得睡不着觉，22岁的大儿子陈昊苏刚在科技大学放下课本，21岁的陈丹淮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请了假，18岁的陈小鲁和14岁的陈珊珊更是头一回踏上蜀道。

一家六口在成都团聚那天，张茜特意穿了件藏青色呢子大衣，围巾松松挽在颈间，42岁的她往那一站，连路过的战士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谁能想到这位气质出众的元帅夫人，二十多年前还是新四军文工团里演“小白菜”的姑娘呢？

回乐至的路并不好走，吉普车在泥泞山道上颠簸，陈毅却兴致勃勃地给孩子们讲起童年糗事，我五岁那会儿，边读书边吃糍粑，蘸着墨汁吃了满嘴黑，你们奶奶举着扫帚追了我半条街！逗得小女儿珊珊咯咯直笑，车过劳动桥时，他忽然沉默下来。

这座青石板铺就的小桥，是他1959年回乡时坚决不肯用自己名字命名的，非要叫“劳动桥”，桥头卖麻糖的老汉认出了他，颤巍巍捧来一包糖，陈毅硬塞回去两块钱，转头对孩子们说：记住，老百姓的便宜，一分都不能占。

老宅院里的年夜饭热闹得紧，八仙桌上摆着乐至特有的坛子肉、红油抄手，张茜挽起袖子帮厨，惊得乡邻直咂舌，元帅夫人还亲自下厨？她笑着舀起一勺辣椒油，他在外头吃惯了我调的蘸水。

孩子们举着鞭炮满院子跑，陈毅摸出怀表看了看，悄悄拉过小儿子：走，带你们看个新鲜的，原来他早托人在镇上供销社买了烟花，这在当年的山乡可是稀罕物，夜幕降临时，五彩光焰照亮了张茜含笑的脸——二十多年前那个在战火中与她互换军装的青年，此刻正搂着孩子们指点星空。

大年初一拜祠堂，陈毅指着耕读传家的匾额对儿女们说，咱们祖上宁可辞官种地，也要守住读书人的骨气，这话他可不是说说而已。

堂弟想托关系进城当工人，被他一句别人要骂我娘的挡了回去，听说红旗丝厂的姑娘们睡工棚搞生产，他转头就帮忙引进了五台日本缫丝机，祠堂天井里晒着乡亲送来的腊肠，他让警卫员全部折成现钱，转头捐给了镇上的小学。

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一阵穿堂风掠过，掀动了张茜的围巾，她伸手去拢，却听见丈夫低声说：别动，这样好看。——像极了1940年沂蒙山婚礼那天，他替她拂去鬓角炮火烟尘时的语气。

这次返乡成了陈家最珍贵的记忆，此后岁月里，陈毅带着张茜穿梭于国际外交场合，日内瓦会议上她身着旗袍与各国政要谈笑风生，印尼总统夫人赞她像东方的蒙娜丽莎。

但书房抽屉深处，始终藏着乐至老宅的合影，1972年陈毅弥留之际，昏迷中忽然清醒，拉着妻子的手呢喃：等开春，再带孩子们回去看劳动桥……张茜泪落在他手背，轻轻应了声好。

四十年后，陈昊苏站在修葺一新的陈毅故里纪念馆，望着玻璃展柜里那张泛黄的照片，游客们惊叹于张茜的美貌与气质，却不知母亲当年为支持父亲事业，放弃了文学梦想，自学四国外语；更不知这张全家福背后，藏着战火中的诗稿定情、农舍里的相濡以沫。

春风掠过院角的菜畦——那里至今种着张茜最爱的辣椒，红艳艳的，像极了那年春节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