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大城市的市民，都有一个直辖市的梦。如果问哪座城市能成为当下中国第五座直辖市，互联网上各地的人必定会吵成一团，有说西安值得的，有说大连地理优势突出的，还有说武汉呼声最高的。而在中国历史上，有一座真正做过直辖市的城市[1]，却很少出现在讨论中。它就是抚顺。这座曾经的中央直辖市，如今却没什么存在感，偶尔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也常常伴随着一个“老”字。
昔日直辖市，正在加速老龄化
抚顺这个名字重回大众视野，是在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数据公布之后。依据国际标准，如果60岁及以上人口占全部人口的比重超过10%，或65岁及以上人口占全部人口的比重超过7%，即为人口老龄化[2]。结合七普数据来看，抚顺和南通是中国人口老龄化最严重的城市[3][4]。其中，抚顺60岁及以上的人口占比达到了30.26%，远超全国18.70%的平均水平[5]。这意味着，抚顺每10个人里就有3个60岁+的老年人。而在南通，65岁及以上的人口占比为22.67%。别看南通老龄化程度高，但它稳坐“万亿俱乐部”的交椅，经济实力不容小觑。反观抚顺则是出道即巅峰，早早经历了从年少成名到泯然众人的转变。
抚顺西露天矿，曾是亚洲第一的大型露天矿 / 图虫创意
在还没变老前，抚顺曾是位家底丰厚的“煤老板”。自1901年大量煤炭资源被探明，到1914年抚顺西露天矿轰轰烈烈的开掘[6]，抚顺把握住资源红利，迅速起飞，甚至成了新中国建国初期的14个中央直辖市之一，直到1954年辽东、辽西省合并为辽宁省，抚顺才被改为辽宁省辖市[1]。除了煤炭，抚顺的石化产业也很拿得出手。60年代大庆油田的开发，为抚顺提供了丰富的石油资源，也让抚顺发展为当时中国最大的石油加工基地，成为妥妥的“石油大亨”[7]。彼时的抚顺意气风发，欣欣向荣。但时过境迁，由于过度开采，抚顺的煤炭资源已日益枯竭。鼎盛时期，抚顺煤炭的探明储量近15亿吨，而如今，抚顺所有矿区煤炭储量只剩下了2.17亿吨[8][9]。
重化工业一直是抚顺城市发展的底色 / 图虫创意
更无奈的是，抚顺作为传统资源型城市，走的是“煤炭石油独大”的发展模式，第三产业相对落后[10][11]。随着产业的衰退和就业机会的减少，抚顺在省内的经济地位也大不如前。2009年，抚顺的GDP还能在全省14个地级市中排第6位[12]；而到了2022年，抚顺的GDP排全省第9，已经被盘锦、朝阳、本溪这三座城市所赶超[13]。
抚顺金风湾公园里，两位老人正在并排行走 / 图虫创意
同样下滑的还有人口，2000年到2022年，抚顺的户籍人口已下降了27.7万人[14]。如今在抚顺的街头，年轻人的浓度越来越低。新开业的商场，挤满了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奶茶店、咖啡馆等备受年轻人喜爱的商业形态，在抚顺越来越稀有；公交车刷卡机上，“敬老卡”的提示音此起彼伏[15]。
曾经的“生娃大市”，陷入低生育率的困境
很多人想不到，如今年迈的抚顺，曾经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生娃大市”。50年代的东北地区，凭借着得天独厚的资源和开发优势，吸引了大量的人才加入重工业生产，留在东北生根发芽，也使得当地的人口迅速发展。这一时期，抚顺的人口出生率一直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尤其在50年代后几年，人口自然增长率也维持在全国平均水平的1.7-2倍以上[16][17]。1963年，伴随着全国第二次生育高潮，抚顺也迎来了巅峰，人口出生率达到了惊人的53.3‰[16]，意味着每100人里就会有5个新生儿。但生育高潮后等待抚顺的，不是更大的辉煌。
曾经“煤都”的辉煌记忆，保存在抚顺煤矿博物馆中 / 图虫创意
大量的人口迁入和工业的发展，使得辽宁城镇化进程较早启动。建国初期，抚顺的户籍人口城镇化率就达到了37.02%，彼时的全国城镇化率刚刚迈过10%。到1980年，抚顺的城镇化率就增长了将近20%，而同期全国仅增长了8.7%[16][17]。高城镇化率下的抚顺，生育意愿却十分低[18]，远高于全国的城镇化率，也带来了远低于全国水平的生育率。而在80年代逐渐明确的计划生育政策，更让抚顺本就不高的人口生育率雪上加霜。东北作为计划生育政策执行最到位的地区之一，国企众多的抚顺也不例外。不仅如此，紧接着“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国企改制，大量人口逃离东北，南下寻找新的机会。抚顺的生育率更是从此一蹶不振，人口出生率从80年代的平均15‰左右，一直跌到2023年的近2.8‰[16][19]。2023年抚顺的新生儿仅有5541人，远少于当年3.7万的死亡人口。新生儿数量少于死亡人口的现象，在抚顺也已经持续了二十余年[14]。
教育行业将首先受到生育率下降的冲击 / 图虫创意
抚顺的未来，看不见新生。而以培养新生为任的教育行业，最先开始承担低生育率的代价。无论是幼儿园、小学还是初高中，抚顺各类学校的在校生人数均在缓慢下降。2022年，抚顺市基础教育阶段在校生人数为16.3万人，而这一指标在2017年时还是17.6万人[14][20]。5年间下降1.3万人，儿童肉眼可见地变少了。学生少了，教师队伍也老了。以抚顺市顺城区为例，中小学教师平均年龄为48周岁，40岁以下的教师仅占8.17%[21]，青年教师资源十分稀缺。新鲜血液的匮乏，让整个教育系统垂垂老矣。
养老，成为了摆在许多抚顺家庭面前的重要课题 / 视觉中国
严重的老龄化也为抚顺带来了比其他城市更大的养老压力。根据七普数据，2020年抚顺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抚养比为49.8%，差不多2名劳动力就要抚养1名老年人[4]；而全国的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抚养比为29.5%，即平均约3.4名劳动力抚养1名老年人[5]。
辉煌煤都，如何重返青春？
面对老龄化的残酷局面，抚顺也在寻找“回春”的办法。比如，拉上西边的沈阳“老大哥”一起发展。抚顺一度被称为“沈阳东大门”，是全国最早拥有有轨电车系统的城市。可如今不仅电铁没逃过停业的命运，抚顺还成为全省唯一没有通高铁的地级市。眼见京哈高铁选择了“宇宙的尽头”铁岭，沈大高铁、秦沈高铁等线路又不经过抚顺，抚顺内心恐怕不是滋味。毕竟在速度即一切的时代，失去了高铁，无异于失去了吸引人口的交通命脉。
抚顺浑河铁路桥，见证了这座城市曾经的灿烂 / 图虫创意
还好抚顺在“眼红”许久后，终于等来了自己的高铁时代。全长430公里、途经抚顺北站的沈白高铁即将建成通车[22]。届时，抚顺的交通将更便利，与沈阳的交流也更方便。但其实早在2016年，抚顺就已经为抱沈阳大腿暗暗蓄力了。当年《沈抚新区总体规划》完成，率先探索东北地区的同城化发展。抚顺的意图很明显，希望接收沈阳外溢的产业与人口，寻找新出路[23]。另外，抚顺老城区因过度采矿和地面沉降，已不宜进行大规模建设。所以抚顺选择把未来，押在位于两市交界处的沈抚新区上。
沈抚新区的地标“生命之环”，寓意着新区的蓬勃发展 / 图虫创意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新区表面虽好，有高端装备制造业、生命健康和新材料等三大主导产业，但并未缓解抚顺人口流失的大趋势，更未能吸引人口流入。七普区县数据显示，在抚顺，除沈抚新区抚顺片区的常住人口增加外，其他县区均有所减少[4]。且对于沈阳来说，沈抚新区仅是核心区外的9个城市公共中心之一[24]，受重视的程度实在有限。除了抱团发展，抚顺也在设法缓解老龄化的问题，在养老产业上发力。毕竟养老产业的发达，既能保障老人生活，也给予年轻人回流就业的机会，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别的城市还在玩“公园20分钟效应”，抚顺已领先数十年，提出“20分钟养老服务圈”，今年还推出《抚顺市居家养老服务条例》草案，从衣食住行和医疗上保障居家老人的养老生活[25][26]。未来的抚顺，说不定能在养老赛道上逆风翻盘。抚顺人口的流失，只是东北的一个缩影。但可喜的是，近年来东北地区出现了人口回流的趋势。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回到东北 / 图虫创意
2023年，吉林和辽宁实现了人口净流入，扭转了连续十余年的净流出局面；黑龙江高校毕业生留省、来省就业人数达到近年来最好水平[27]。东北人日思夜想的故乡，似乎有了些生机。这对于抚顺来说，无疑是一个积极的讯号。毕竟，卷到死的大城市，已经不再是当下年轻人的第一首选。物价友好、买房容易，正常上下班的生活，还是得回到家乡才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