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外重内轻是大秦和前秦都曾经面临的统治困局，也是导致其灭亡的根本原因，之所以会出现外重内轻的局面都是因为开拓节奏太快引起的严重消化不良，但前秦除了开拓的节奏太快过外，激烈的内耗引起的氐人基本盘的势力被严重削弱也是原因之一。

在讨论大秦灭亡的原因时，外重内轻绝对是逃不过的话题，始皇将大量的军队撒到北疆和岭南继续开拓，加上分摊到关东各地的秦国本土力量，由王国升级为帝国的大秦出现严重的外重内轻的局面，所以，当陈胜在大泽乡起义之后，大秦薄弱的力量既不能灭掉关东的熊熊大火，连关中的安全也不能保证，秦王子婴只能看着帝国大厦的全面崩塌而无可奈何。

而且，始皇将关东豪族十二万户大约六十万人迁往关中虽然能够就近监控，但这些人同样也是乱世中给关中政权致命一击的重要力量。

所以，秦王扫六合是不世之功，也是压垮大秦的稻草。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你强大的，也能毁灭你。

同样，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前秦帝国也是如此，快速的扩张导致了前秦政权严重的消化不良，残酷的内斗又进一步消耗了其本就有限的力量，完了剩下的氐人主力在淝水之战中又基本被团灭，苻坚只能接受身死国亡的悲剧剧本。

先说前秦的扩张之路。370年十一月，秦军灭亡前燕，将从中原至辽东的疆土纳入前秦版图；371年四月，降服前仇池；376年八月，灭亡前凉，搞定了凉州；同年十二月，消灭了代；373年九月，从东晋手中夺取了蜀地。

苻坚从即位的357年到南征东晋的383年的二十六年时间内不仅统一了北方大地，而且还派兵远征西域。这个成绩放在整个大历史中可能没什么，但问题是，前秦是从一个很小的部落进化出来的中原政权。

最初，苻洪所在的氐人部落不过是陇右地区的诸多部落之一，属于关中政权的边缘地区，不仅和当时的汉赵政权没法比，就连同样活动于陇右地区的羌人势力也同样没有可比性。当然，和汉人势力就更没法比了。

虽然苻洪通过及时站队后赵的石虎获得了发展的机会，并在石虎驾崩之后的乱局中及时将手伸进关中的权力真空带，完了又通过战胜羌人姚弋仲一举获得了竞争优势。苻洪被手下毒杀之后，其儿子苻健和苻雄又通过对关中地方势力的兼并成功控制了关中，称帝建国。

说实话，苻氏能以一个小部落打下关中并建立政权这就已经是巨大的胜利，其最后能够相继剪灭北方各势力，统一北方，这就更是巨大的胜利。

但问题是，不管是在关中建立政权还是统一北方，氐人的整体力量是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的，就像兼并六国之后的大秦，其总体力量是没有多大变化的。在自身是异族无法同化占人口多数的汉人和其他胡人势力的情况下，以氐人为基本盘的前秦消化北方这块蛋糕确实是相当吃力。

在消化能力本来就有限的情况下前秦内部却还不断发生内斗，持续消耗着自身力量。苻洪去世之后，儿子苻健继位，苻健和苻雄精诚合作击败群雄在关中立稳了脚跟，在这期间，他们还击败了东晋桓温的北伐军。

也就是说，在创业的过程中，前秦内部就已经产生了两大山头，按照胡人的传统，苻健和苻雄都有继承祖宗基业的资格，所以，前秦内部必然会因为权力之争产生内斗，这是由文化属性决定的，历史上任何一个胡人政权几乎都走不出这座围城。

苻健去世之前，其内部就爆发了宗室苻菁发动的叛乱，当时，苻健是强撑着身体亮相才搞定叛军的。苻健去世之后，其子苻生继位，苻生上位之后面对着满朝的豪强勋贵直接就大开杀戒，史书记载：“杀其妻梁氏及太傅毛贵，车骑、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

又诛杀了侍中、丞相雷弱儿及其九个儿子和二十七个孙子。

虽然苻生此时还没有针对宗室，但诛杀勋贵豪强一样是削弱了氐人的力量。

任何一个胡人政权，只要对内开始集权内部一定会爆发强震，要么是旧势力的反击，要么是宗室趁乱冲击皇权，苻雄的庶长子苻法和嫡长子苻坚就趁机发动政变，推翻并处死苻生，前秦的权力被苻雄一系所掌控。而苻坚之所以能上位，就是其父亲苻雄军功的支撑。

苻雄的军功是苻坚上位的支撑 图源/剧照

这里边还有一个细节，苻法和苻坚在干掉苻生之后两人还互相推让了一番，虽然苻坚得以上位，但这个推让的过程也足以证明苻法的实力。而且，苻健一支依然是前秦内部的强大山头，苻健的六个儿子苻方、苻柳、苻滕、苻幼、苻武、苻廋此时依然是手握重兵。

宗室山头林立以及矛盾的累积注定了前秦内部必然还会爆发内斗，尤其是在苻坚还没有军功无法控驭朝局的情况下。苻坚上位之后不久就以母亲苟太后的名义赐死了苻法，虽然铲除了一个对手，但也积累了新的矛盾。

苻坚即位七年之后，苻滕首先造反，被镇压。

367年，苻坚弟弟苻双和苻健的儿子苻柳、苻廋、苻武、苻幼联合造反，史称“五公之乱”。此次叛乱之后，苻健一支就只剩下了苻方。

内部的不断火拼造成了氐人核心力量的不断减弱。同时，苻坚还通过重用王猛继续打击氐人勋贵豪强，持续削弱威胁皇权的内部力量。

这也就解释了苻坚为什么会重用慕容垂、姚苌等投降于己的异族豪杰。史书记载，苻坚不仅没有诛杀异族精英，相反还对他们委以重任：羌人姚苌投降后，苻坚任命其为扬武将军；前燕的慕容垂亡命而来，苻坚将其从冠军将军一路提拔到京兆尹；前燕末代皇帝慕容暐被封为新兴侯，封邑五千户；慕容暐弟弟慕容冲被任命为平阳太守；以前仇池的杨统为平远将军、南秦州刺史；前凉的张天赐为归义侯...

包括前燕的王公们，苻坚都授予了他们一定的官职。同时，苻坚在关中开辟的养马场也由归附的羌人和鲜卑人负责管理。

始皇当年只是将六国贵族迁往了关中，但苻坚比始皇心还要大，直接委以重任。

甚至在南征东晋的时候，这些异族精英也被委以重任：慕容垂、慕容暐都参与了对东晋的军事行动。

一般认为，苻坚的败亡正是因为妇人之仁，重用这些异族精英所以才导致了最后的悲剧，朱元璋就曾评价道：“坚聪敏不足而宽厚有余...所谓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也。”

都将苻坚的失败归因于仁慈。

朱元璋认为苻坚是妇人之仁 图源/剧照

但读史的人一般都只是从结果来推导当事人的决策，如果将思维代入当时的历史现实中又往往会否定自己之前的偏见，就像苻坚，其为什么重用异族精英，就是因为，相比慕容垂等人，氐人豪强、宗室的威胁更大，苻坚正是通过重用异族精英来制衡宗室成员，以平衡内部的各方势力。

苻坚在整个魏晋南北朝的历史中都算是顶尖政治选手，他不可能不了解姚苌、慕容垂这些人的异心，只是，为了制衡宗室，他将这些人作为了工具。如果没有后来的淝水之败，我们肯定会为苻坚的帝王术点赞。

历史呀，从来都是以结果论英雄。

就这，宗室的叛乱依然没有停止。380年，苻坚侄子苻洛在龙城发动了叛乱，从蓟到中山（今河北定州）一带都陷入了混乱中。同时苻法的儿子苻阳也发动了叛乱，苻坚只能将苻洛、苻阳等人流放。

为了减轻内部势力的威胁，苻坚还将十五万氐人迁徙到地方，和此前胡人政权将部族集中于京师的做法完全相反，这也是导致苻坚后来迅速败亡的原因之一。

当然，苻坚此举可能也是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同时，皇子苻丕、苻晖、苻叡还被派往地方分别镇守战略重镇邺城、洛阳和蒲板。

氐人力量本来就极其有限，如今又被大量撒在地方，前秦对帝国的控制力只会更弱。就像始皇当年将军队和关中民众撒向北疆和岭南一样。

也就是说，当年的大秦是以关中有限的力量来控驭整个天下，前秦是以一个小部族控制整个北方，肯定会消化吃力。和始皇一样，苻坚也对其个人魅力特别自信，以为以自己的军功和威望可以控驭一切。

如此，我们就理解了王猛和苻融的苦心，他们为什么反对南征，不是认为正朔在东晋，而是前秦严峻的内部现实不允许苻坚南征。

当然，这些苻坚不可能不了解，他之所以发动南征，一个是为了转移内部矛盾，一个是为了以灭掉东晋拿到华夏正朔的历史地位来赋能前秦政权的统治能力，同时也是为了积累更大的军功来控驭内部各方势力。

苻坚发动淝水之战绝对不是脑袋发热，而是经过深度思考、反复权衡利弊并经过了长时间的准备才做出的决策。

只是，他最后败了，所以南征的决策也被历史否定。

另外，战争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耗了氐人的力量。在全面对东晋用兵之前，苻坚先派兵攻打襄阳，拿下襄阳城，秦军用了近一年。江淮战场的情况更不好，彭超和俱难率领的六万野战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也就是说，淝水之战前，秦军就已经被消耗了将近十万的野战军。另外，苻坚用兵西域，也稀释了前秦的军事力量。

远征西域也分散了秦军的力量 图源/剧照

总结起来就是，频繁的内斗、战争极大稀释了氐人有限的力量，分镇关东之地又分散了氐人的力量，在淝水之战中，氐人的主体地位已经受到了挑战，所以，整个秦军才会弥漫出一种恐怖的颓废气息。

这种脆弱的凝聚力在战场上遭遇任何意外都会瞬间引起整个系统的崩溃，这就是秦军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遭遇惨败的核心原因。

当苻坚的氐人主力在淝水之战中遭受重创之后，他也就失去了对整个北方的控驭能力，内部矛盾迅速爆发，各股势力纷纷独立：384年，后燕、西燕、后秦建立；385年，西秦建立；386年，北魏和后凉建立。

385年七月，苻坚自己也被姚苌军队俘获，在拒绝了姚苌的禅位要求之后，苻坚被姚苌缢杀。

和当年的大秦帝国一样，前秦帝国也不幸拿到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的剧本。究其原因，都是因为严重的外重内轻，而外重内轻又是由开拓战略的过快推进导致的。

大秦和前秦都不足以以其有限的力量在短时间内终结乱世、消化乱世。说白了，始皇的身份属性秦王的占比更重，苻坚的身份属性更多属于部落酋长，其力量都有限。

但始皇和苻坚都以自身的努力有力地推动了统一的车轮。如果你对历史进行深思的话就会惊讶地发现：大汉之前有大秦的短暂统一；北魏之前有前秦的短暂统一；大唐之前有大隋的短暂统一。

好像大秦、前秦、大隋这些王朝的悲剧结局是注定的，都是给真正的大一统预热的。

不管历史对前秦王朝、苻坚个人的评价如何，其对历史的贡献是不容忽视的。

写文不易，看完记得点个“赞”。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