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原32师96团4连3排排长 杨雷
老山作战负伤40周年感怀《向逝去的青春致敬》之二1984年8月,我在老山战场被任命为32师96团4连3排排长,接过了李海欣高地的指挥权。
在阵地上,生与死都是随机的,没有立于不败之地的强者,只有运气好到爆棚的福星。由于没有装备防弹衣,我们实际上是用我们的血肉之躯,构筑祖国的南疆长城。阵地上,处处暗藏着触动死亡的开关。我粗略总结了一下,要活着胜利归来,最起码必须过三道生死关。
我们面对的主要敌人是以小规模袭扰或偷袭为主的越南特工部队。这是一个长期伴随蚊虫、蚂蟥训练、极具神秘色彩的部队。在跟美国人作战期间,越南特工蛙人部队,仅用炸弹攻击,就炸毁过美国一艘准航空母舰。这个记录够得上他们吹嘘一百年。越南特工像泥鳅一样滑,完成战术偷袭后,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防不胜防。
越军资料照
一次,我亲眼见到一个“瘦杂种”扛着一门60迫击炮,在我面前几十米远的地方一闪而过,我的枪还没抬起来,这只越军就不见了踪影。另一方面,八九月份的老山前沿阵地,蚊虫多得可以把人吸成贫血,战士们晚上执行战斗任务时,除了擦上防蚊油,还要戴上一顶养蜂人专用的防蜂、防蚊帽,一个个的扮相既像“外星人”,又像“大头鬼”。在漫漫黑夜中,传说中的越南“丛林变色龙”和现实阵地上晃悠的“外星人”和“大头鬼”,总是让142号高地弥漫在一种恐惧紧张的气氛之中,面对敌人的袭扰全排战士紧绷的神经很快就达到了极限。
对于我而言,真正的危机既来自敌人,又来自于我们内部。每天晚上、作为一排之长,我必须根据上级的敌情通报和指示以及自己的判断,给战士们布置战斗任务。
为杜绝任何形式的懈怠和松懈、防止敌人有可乘之机,我的职责就是每天晚上必须数次绕着阵地的堑壕、交通壕,从一个哨位走到另一个哨位去查哨;从一个火力点走到另一个火力点去检查战备。在查哨行动中,我遇到了一个无解的难题,如果我动静太大,就容易被越军特工发现,会被敌人偷袭或被抓了“舌头”,如果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又容易被自己人误认为是越南特工,造成误伤。
越军资料照
在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好像我怎么做都是错的,我太难了!几乎每天晚上,我的胸口都要被自己的士兵瞄准数次。如果在我查哨途中,遇到越南人朝我们工事丢手榴弹或丢TNT块,那么我的部下可能会在惊慌中朝我开枪。庆幸的是:我不是美国黑人,我的兵也不是一惊一乍的美国警察,否则,我的身上早就被打成了马蜂窝。
在变幻莫测的对敌斗争中,我们在战争中学习战争、适应战争。当我们练就一身夜猫子的本领后,我们的目光也如鹰隼般锐利。我和我的战士们逐渐走出了磨合期,我所遇到的困难和危机也就逐渐解除。这是一个排长在阵地上必须要过的第一道生死关。
在老山防御作战中,我军百分之八九十的战损都是越军的炮火造成。手榴弹在我们眼里就是一个大号鞭炮,炮弹才是真正的恐怖玩具。我记得,堑壕边放着的一箱手榴弹被炮弹炸飞了,抢修工事时,铁锹不小心铲到被炸断木柄的手榴弹露出来的拉火绳,当看到手榴弹冒出白烟时,我们都没有当回事,仅仅是在边上稍微蹲一蹲,等爆炸后又接着抢修工事。相反,我们对炮弹的态度就认真多了。如果谁冷不丁地学一声炮弹飞过来的声音,保证一秒钟之后,周围会躺下各种难度系数卧倒的人。
142号高地这片焦土上,落下了敌人大量的、各种各样的炮弹,炮弹产生的冲击波和弹片就像死神的镰刀,随时随地收割没有防弹背心保护的鲜活的生命。我们阵地上炮火的主要威胁来自于两个方面:
一方面威胁来自于142号高地西南方向的小青山,越军在此部署了一个女兵直射炮连。这些娘们都是些狠角色,她们哪天来“姨妈”可以忘记,但对我们的炮击却从不会忘记,这些直射炮弹常常打得我们抬不起头来。我连有几个战士,就倒在这些直射炮的炮口下。
越军女兵资料照
我阵地东北方向的石头山,长期被直射炮轰击,崩飞后滚下来的乱石,致使我们表面阵地一片狼藉,满目疮痍的工事不亚于遭以色列轰炸下的加沙城。真无法想象这些都是女人干的好事!
另一方面的炮火威胁,来自于越南部署在汉阳的160毫米口径的迫击炮群。这是迫击炮家族中最大、最令人胆寒的大炮。每当越军发射炮弹后,天空中就会响起炮弹飞行的轰隆声,一般数30到34下,这个恐怖恶魔就会从天而降,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爆炸声。从坑道出来一看,前面那颗熟悉的芭蕉树不见了,转过身一看,吃饭的饭盒早已飞到几十米外,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眨眼睛”。可以说,阵地上除了坚固的坑道以外,任何防护工事都不是160炮弹的菜。
有一次,通信员到猫耳洞(一种微型屯兵洞)通知我到坑道接连长的电话。接完电话返回时,我被周围的景象惊呆了:“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回不去了?”,也就是说,我刚才呆过的猫耳洞,已经被160炮弹夷为平地。
在一片狼藉中,我找到我的裤子,裤子皮带已经被炮弹弹片铲断。我站在一股焦糊并夹杂着浓烈苦杏仁味的硝烟中,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拿着裤子的手一直在空中凌乱。没办法,这就是真实的战争,这就是勇敢者的游戏。当时,如果没有这个救命的电话铃声我的生命已经“Game Over”了。
我失去了皮带,只好找一颗重机枪子弹别上裤子,又投入新的战斗。这就是在阵地上必须过的第二道生死关。
阵地上生存的难度系数属于地狱级别。我和战士们在阵地上几十天,几乎没有享受过洗脸和漱口的滋味。尽管生活标准降到低得不能再低的生存标准,我们还是得冒着生命危险,到越南人的眼皮底下去抢水。在阵地上没有水的存活率就是零。
敌我双方都知道山脚水源地的位置,通往水源地的路上可能有敌人刚埋的地雷,道路也有可能会被越南人火力封锁。我们一旦脱离了阵地野战工事“乌龟壳”的保护,就是妥妥的死亡裸奔,生死可能就在毫厘之间。因此抢水极具挑战性,它是一项智慧、意志、力量和勇气的游戏。
做好详细的抢水作战计划后,作为排长的我有时候扛着一个20加伦的塑料桶,走在抢水行动组的前面。当我们抢到水后,马上沿着猴子等野生动物才走的小径往山上冲,几乎是一脚油门踩到底。当跑回阵地时,人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直接瘫倒在地上。
几十年后,我这个云南大学足球队曾经的主力球员和深资球迷常常在想,许家印的男子足球俱乐部是一只金钱堆积起来的球队,据说几年就烧掉了170亿。我瞄了一下许家军球员的体力,有几个可能还不如当年我们这些“擅长山岳丛林地作战的滇军”。
当然许家军球员没有钱是不会跑的,再给大把的钱,他们也绝不敢在危及生命的死亡线上奔跑。只有人民子弟兵,才是伟大祖国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只有人民子弟兵,才是践行“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忠诚卫士。
这些抢来的混浊的水,加入几片总后勤部研发的净水片后马上就变成了能饮用的甘泉,全排战士又有了完成任务的底气。这就是在阵地上需要过的第三道生死关。
我在阵地上呆了一个多月,不但能清晰、准确地理解:“坚持”、“勇气”、“绝望”、“牺牲”等单词的含义,而且早把这些词揉碎、嚼烂,内化于心。当然,最终我还是在阵地上听到了一个最悦耳的单词,这个让人产生强烈喜感的单词就是“换防”。
(未完待续)
家里老头子90年去过广西友谊关口岸出差,回来说那些退役越南军人很多都在口岸当苦力搬运工,能吃苦,看着瘦小但是力气很大……老头子70年代末38军步兵班长退伍的。
充满了当代革命军人的乐观主义精神!牛
哎呀,文章写得真好。不然还不知道越军还有女炮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