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为了我望女成凤，不惜倾尽一切。

每当我企图违抗她，她便歇斯底里打压我。

直至我彻底成为她的提线木偶。

可我永远也达不到她的好孩子标准。

她大骂我是废物，时刻监视我，病态地护着我。

甚至暗中篡改我的高考志愿。

直到我在阳台上一跃而下，再次醒来。

我变成了她。

我决定也让她体验一次我的人生。

1.

我妈怀疑我早恋。

从上小学起，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翻我的包，她怕我早恋，一看到有疑似的东西就揪着我骂个不停。

尽管每次事实证明都是她多虑，但我却从没得到过她的道歉和安慰。

哪怕一句。

她只会说“我都是为了你好”。

整个六年的小学，我都在她严丝合缝的监控下度过。

她加了我所有课任老师的微信，每天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有没有和男生说话，是不是和男生同桌。

好心的老师劝她不用逼这么紧，这个年纪情窦初开是正常现象，只要没有实际行动就好了。

我妈反问她，是吗？到肯定答案后，当天便反手截了聊天记录告到教导主任那。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教导主任只得将我调班调座，嘱咐所有男同学离我远点。

就这样，我六年没和一个男生讲过话，甚至他们见了我，也和见了鬼魅一样连忙躲开。

她才勉强满意。

我上了初中，因为早起做卷子没吃饭，犯低血糖，放学时被暗恋的男生好心送了块巧克力。

正好被我妈看见。

她从校门口便骂骂咧咧揪着我去医院，要医生给我开处女检查报告，不然不给我生活费。

医生显然也没听过这么无厘头的要求，何况她还是我的妈妈。

但最后她得逞了，因为她在医院走廊大骂给我看诊的医生，污蔑人家是莆田系医院来的，走关系才能跳槽。

她得意洋洋把检查单带回家，说要珍藏起来，这是我作为一个好孩子最好的证明。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家医院是和学校合作的体检方。

从那以后，学校每年的体检专门给我多了一项检查——处女证明。

我妈很高兴，说这是她为我争取来的福利。

班里的男生给我取外号，每逢见了我就在身后开玩笑。

“纯情处女！”他们总是这样叫，声音里充满了戏谑和嘲讽。

老师们不敢管我，女生们也不愿和我走近，男生们便得寸进尺。

在我桌上、椅子上，甚至校服外套上都用红笔大大写上那两个字。

我压力大得生理期推迟了半个月，哭着回家告诉她，她却皱起眉。

“去什么医院？只有妇科病女人才看妇科，去了丢人现眼。”

2.

我从小便是婴儿肥、娃娃脸，长大了也如此。

也许是看着好欺负，班里的男生常常恶意捉弄我，将干了的蛤蟆尸体藏在我的课桌里，把蚕宝宝剪成两半，提溜着淌着绿色血液的软绵绵身体就往我身上丢。

但那个男生不止欺负我一个，他把另外两个女孩子也捉弄哭了。

他们爸爸妈妈来了学校，都很生气护着自家孩子，厉声要对方道歉。

只有我妈姗姗来迟，见我埋头坐在那，上来便是扇我一巴掌，嘴里机关枪一样不停骂着。

“混账东西！要不是你先勾引人家，人家好端端捉弄你干什么？”

她不顾看不下去来劝架的老师，见我哭出声扬手又给了我一巴掌。

“老师您别劝我，我自己孩子什么样我最清楚。”

“小小年纪就学坏，人家女孩子起码长得漂亮穿得好看，你什么都没有，还敢丢人现眼！”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甚至被欺负时也不敢反抗，生怕她知道了说我在学校打架，又吃一顿鞭子。

可她仍旧认为是我有错在先。

我捂着肿起的半张脸呆呆站着，她看向我的眼神仿佛我们之间有深仇大怨一般。

“我每天省吃俭用就为了给你多存点钱读书，你倒好，来学校勾引男生。”她一把抓起我，在满走廊好奇的同学眼中将我拖出教师办公室。

“当着我的面给人家男生道歉，否则你干脆退学回家。”

我宁愿选后面的选项，可我不敢。

我只得在她充满压迫的视线里，在全年级看热闹的同学眼里，在那些带着讥笑、同情的目光中，狼狈弯腰，满心耻辱地和欺负我的男生道歉。

“对不起。”

那天以后，如她所愿没有男生再愿意接近我。

我也失去了在同学面前最后的尊严。

从小奶奶见我是个女孩要丢了我，是她坚持要留下我的。

她便常常提起这件事，想让我感激她。

可现在我有时候在想，若当初真的把我丢了。

我的人生是不是能比现在好一点？

3.

我也不是从没有逃离她的机会。

从我记事起，我爸我妈常常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便能吵得邻居出来劝架，我便成了周围大爷大妈家的常住户，一逢吵架便躲到人家里。

后来他们终于因为感情不和闹离婚，居委会阿姨好心请来社区律师调解。

他说若父母离婚，我可以自己选择跟谁。

我毫不犹豫：“我想跟爸爸。”

那天我妈脸色阴沉得吓人，却不好当着外人面说我什么，只得咬牙先应下。

等我兴高采烈地收拾衣服，边哼歌边幻想起以后不被控制的美好生活，还没听清她吼些什么，门外便响起警察的敲门声。

她故意半夜跑到阳台把邻居都喊醒，一字一句大骂我没良心。

警察叔叔劝我去时，她半边身子都卡在栏杆外面，看向我的眼神却充满怨毒。

第二天律师又来了，她便哭天抢控诉我白眼狼，大声斥骂爸爸连她身上掉下的肉都不给她留下。

最后，爸爸只得在我期盼的目光中放弃了我，答应她的请求。

命运给了我希望，却又在我艰难地一步步即将爬到山顶时，狠狠将我一棍子打到谷底。

我被判给了她。

我的噩梦生活也彻底开始了。

我妈转过头来得意地看着我。

好像跟我争，她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4.

初三那年，学业本就繁重。

她似乎怕我考上，又生怕我考不上，每日在我耳边叨叨着心理暗示。

“小蝶啊，你可得争气，要是没考上好高中你的人生就完了。”

我也因此常常压力大得睡不着觉。

新上任的年轻班主任不顾其他老师的好意劝说，帮我找了心理医生，要带我去看。

那是个很晴朗的下午，班主任拉着我的手，温声同我说着话。

她说：“小蝶，不论发生过什么，都别怕。”

我久违地感受到微弱的温暖。

刚抬起头想说些什么，我就在校门口看见了我妈。

她双手环胸怒视着我，气白了脸。

我下意识拉着老师要往回走，她却大步走过来。

扬手就给了年轻的老师一巴掌。

我懵了。

老师也怔住。

保安连忙走过来要拉住她，被她灵活地躲开。

她和泼妇骂街一样，站在校门口指手画脚肆意喊着。

“都来看看！这都是什么学校招的什么老师？我闺女好好的，这老师非说她有心理疾病。”

“我呸！读个书还能读出毛病来了？我看啊，就是看我们家闺女好骗，想趁机讹点钱！”

我听见我妈的怒喊声比渐渐近了的警笛声都要响亮，眼前一黑转身就想躲。

却被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她看着我，眼睛很亮：“别怕小蝶，妈不会让你被人骗的。”

我宁愿真的被人骗。

也不想再一次在人群中像被围观的猴子一样，被身旁手舞足蹈的人拉着，面对警察叔叔的厉声质问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站在人群中，空气中的悲哀急切地翻滚着。

明明在室外，我却仿佛置身密闭的空间，压抑荒唐的气息直压得我喘不过气。

四周是带着讽刺和同情的议论声、嘲笑声，仿佛一张细密的大网紧紧将我包裹住，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

那一瞬间，我甚至想一死了得。

因为事情闹大，老师只得暂时被停职。

在她停职前一天，我满心愧疚想道歉，却又不敢见她。

只得趁着她最后一节课，想写字条告诉她对不起，却在踏入办公室一瞬间仰头看见了她。

她带着怜悯的目光望向我，摸摸我的头。

“小蝶，好好学习，离开这个家，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听了她的话，好好地努力学习，特意考了一所离家很远的高中，那里规定所有学生必须住校。

我觉得自己终于能摆脱她了。

5.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我妈不知怎么要到的联系方式，特意找了学校领导说话。

她佝偻着身子，边哭边告诉那个老师我有心理疾病，她不放心我住校。

说话间，老师侧头看向我的目光都带了点奇怪的味道。

奈何学校硬性规定必须住校，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我白天陪她住在学校旁的出租屋里，晚上回学校睡。

“妈妈陪着你，你好好学习，其他不用你管，小蝶不用怕。”

我忍不住抢过她正和房东通话的手机，眼疾手快挂掉。

她瞪大了眼睛：“唐梦蝶，你在干什么！”

“我不想当异类，我想和同学一起吃饭，一起聊天。”我哭着躲开她抢手机的动作，泪眼花花看着她，企图哀求，“妈妈，你回家吧，好吗？”

她突然软下脾气，眼里带着难过，连声叹气。

“妈妈只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妈妈放弃自己的时间，放弃出门，跑这么远来就为了更好照顾你。小蝶，你不爱妈妈吗？”

她从小灌输着她为我愿意牺牲一切的思想，每当她说起这些，那颗该死的良心又让我闭了嘴。

我只得收回眼泪，不忍再说些违背良心的话。

我妈高兴了，边说着话边整理起我的行李。

“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长大就懂了。女儿就像刚长出翅膀的蝴蝶，身为母亲若没有及时管教，你很快就会抛下我远走高飞的。”

“晚上在学校别买零食，都这么大人了，还吃零食正常吗？”

“给你的零花钱，花在什么地方以后全都要发凭据给我，听见了吗？”

“你得好好学习，妈妈把这一辈子都赌在你身上了。所以你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我闷不吭声点头，她转过头来满意地笑。

我的胸口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在奋力挣扎，又感到窒息。

她不惜折断我的翅膀，像放风筝一样把控我的方向，时刻监控我飞行的速度。

可是妈妈，你的人生不应该只有我。

我也该有自己的人生。

6.

室友的生日久违地邀请我一起聚餐，我高兴得立马答应，把我妈让我晚上回去吃饭的话一瞬间忘在脑后。

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朋友，但如今的室友们很好，一直默默保护我的自尊心。

聚餐提前结账时AA，她们拦着不让我出钱，安慰我价格很低，不用担心欠着她们什么。

其实我知道，我的那一份大部分是她们垫的。

我便暗暗发誓，一定要留住这些唯一的朋友。

这也是头一次，我在外面餐厅吃的第一顿饭。

从小我妈便给我洗脑，我家很穷，穷得除了供我读书，再没有多余的闲钱。

如果忽略她用离婚分来的钱买的一抽屉昂贵首饰的话。

我便一次聚会也不敢去，哪怕被人强拉着凑人头，也只敢看着那些诱人的菜连连拒绝上桌，说我吃饱了。

当了这么久的好孩子，偶尔当一次坏孩子也没关系吧。

可我想错了。

我妈从来不允许这种可能发生。

7.

室友的妈妈发朋友圈时贴上了聚餐的照片，感叹女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满屏都是美好的生日祝福，除了我妈那句明晃晃的质问。

“为什么带着我家小蝶？”

为了更好打听我每天在学校的情况，我妈加了所有能加的同学家长。每天窥视人家朋友圈，生怕错过我一点消息。

她不信我的话，便只能自己偷偷找我做错事的证据。

室友们了解我的情况，为了让我过好点，纷纷嘱咐自家父母少发点和我有关的消息。

许是命运为了捉弄我，让我第一次当了坏孩子便被抓了现行。

她妈妈忘了把我妈屏蔽，很快便被她发现了。

那天是晚自习，第一节课老师有事请假不在。

她直接冲到学校，劈头盖脸便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甚至还不忘带着我那年老封建的外婆来。

“唐梦蝶，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做坏孩子？”

她指着我，眼里带着震怒和深深的失望，那眼神看得我的心脏仿佛都要烧出一个窟窿。

见我低下头不说话，她一把扫落桌上的书，坐在地上大哭大闹。

“你在学校享福，你妈妈在外面过着地狱生活！”

“你要真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出去挣点钱，做点题！”

外婆年事已高，听不太清她吼些什么，只大概知道是在控诉我不懂事。

她便也跟着加入战场，坐在地上默默哭。

几个好心的男生怕扰乱秩序，说着好话礼貌请她们出去走廊解决。

我妈一把拉住他，厉声质问：“你是不是跟唐梦蝶关系不一般？否则为什么帮她说话？”

说着她看向我，怒目圆瞪：“唐梦蝶，好啊，你还背着我早恋了！”

不等我说话，她便凭着三言两语将我定了性。

仿佛我真的是个早恋又不懂事、家境贫寒却日日在学校享福的坏坯子。

我看着眼前一幕，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力感传遍全身，浓重得仿佛要将我淹没。

一出闹剧，满室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