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有个传说,惨死之人要交给“守灵人”,由守灵人将尸体缝合一体,安抚亡魂度过头七进入轮回。
否则怨魂会徘徊于惨死之处,成为孤魂怨鬼。守灵有三忌,一忌风铃响,二忌长明灯灭,第三是大忌:将不同的尸体拼起。
但是有传言说,喝下拼尸熬出的尸油可以长生不老。
王思财将我迎入客厅,我抬头打量了一番,别墅装修雅致大气,布艺沙发、木雕茶台、翡翠青瓷,置身江南烟雨的清新感里面不失稳重,一切都显示了主人非凡的审美。
我转身看搬运工将棺材放到木架子上——我叮嘱过王思财,棺材不能落地。“你这装修挺有品啊,王老板”,王思财一脸悲痛:“这都是小女自己设计的,她成绩好,又爱文学和画画。”“嗯。”我点点头,随手捡起一本书《散文精选》,我又回忆了一下死者信息:王怡媗,今年大三,云城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五天前被人在自己别墅的卧室分尸,棺材里现在装的不是尸体,是尸块。
“怡媗死的惨,怨气肯定重,还请您多帮忙下,”王思财掏出一个红包,往我手里一塞,“额外的辛苦费。”这单生意我本不想接的,不光是尸体碎,由于法医取证花了好多时间,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下午了,离子时满打满算不足七个小时,时间很赶。但是,王思财给的太多了,定金就给了五千,我捏了一下红包厚度,收了起来。
“老板大气,能带我上去看看?”我让王思财带我去王怡媗房间看看,顺便参观一下别墅,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安宁的气息,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凶案现场。卧室门口有一到警戒线,王思财拦住我:“很抱歉,您不能进去,警察还要保护现场。”
我站在门口往里看,空气中漂浮着铁锈一般的气味,平铺在床上的床单已成紫黑色,地上有很多到交叉的紫黑色血迹。可以想象当时现场有多么惨烈。
下了楼,我指挥搬运工将一面大镜子放在棺材旁边,王思财突然问我:“您一个女孩子家为什么做这种工作。”是啊,为什么呢,我一时有点恍惚。
自我介绍下,鄙人魏清秋。三年前研究生毕业,为了庆祝我们全家自驾游,然而在高速公路上轮胎漏气,靠边停车后,一辆大车冲了过来,在匆忙翻越护栏时,我妈抬了我一把,我从护栏上滚落到陡坡上,大车擦着我的腿呼啸而过,和金属护栏擦出尖锐的摩擦声。我从陡坡滑落下去,头碰到什么硬物,晕了过去。一个老奶奶刚巧路过,发现坡底的我,及时送医院抢救,保住一命。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我先去找了老奶奶到谢。老人家姓刘,住在村庄最边上一个小院,昏暗的堂屋里刘奶奶坐在藤椅上,讲起了守灵人的故事。刘奶奶说我是纯阴之体,适合通灵,我确实天生体温低一点,夏天身上也是冰凉的,但是当时我认为是个人体质问题,不信怪力乱神。
我摇头拉回思绪,王思财见我面色阴沉,自知多嘴,忙说:“对不起小师傅,我多问了。”我自顾自打开背包,在客厅茶几上放下一根粗蜡烛,在楼梯口放下一根小蜡烛,在客厅四角放下四盏长明灯,依次点燃;然后将一个八管铜质风铃挂在客厅的吊灯上,风铃顶为圆形,八管排成一个正方形自然垂下。
“开棺吧。”做完这一切,我吩咐搬运工开棺。两个搬运工明显非常紧张,眼睛向上看,慢慢移开了棺盖。一股血腥味腾起,其他人都干呕起来,我皱起眉头,向棺内看去。凶手刀功不错,切口都很整齐,顺着骨缝剖的,法医也很敬业,拼了一个人形。
但是,我发现两条腿并不是王怡媗的,甚至都不是来自同一个人,这里至少有三个人的尸块。我眯起眼睛仔细察看,这两条腿都是男性的,“王老板,这腿?”我眯起眼睛,“小女爱...健身,腿才这样的,”王思财慌忙解释,又补充一句,“法医也这么问过。”
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正想追问,王思财电话响了,“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说完拿着电话匆匆出去了,两个搬运工早就退了出去,现在房子里只剩我和一堆尸块。我拿出手机,打算给刑侦大队的闺蜜柳安安打个电话,一甩手却把手机甩了出去,滑到了棺材底下。真倒霉,我趴下往里看,看见底板上贴着什么东西。我伸手撕下,是一张黄色符箓,上面用朱砂画了些符号。
行规规定一人一尸,缝合不同尸块是大忌,但我拿着那张符箓,觉得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先顺着他这么做,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刚打定主意,王思财回来了,我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请王思财出去,然后开工。
子时将至,还剩头没缝上,突然大灯灭了,风铃轻响,屋内温度骤降,楼梯口的蜡烛无声的灭了,接着桌子上的蜡烛和角落的长明灯也灭了;片刻,突然燃起了青绿色的火焰。
有东西滴到我的脖颈上,我用手一摸,沾了一手鲜血,我再抬头看镜子,一个黑影趴在我背上,双眼淌血的脸上,隐约看出是王怡媗。她一副跃跃欲试,要吞了我的样子。我从包里拿出一卷暗红色的线,扎破手指,然后用血润了一截线,然后不紧不慢的将头缝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缝完最后一针,我抬头看镜子,黑影已然消失,但是棺材内正在上演恐怖的一幕:一只白皙的手搭上棺材边,接着是另一边另一只,然后王怡媗的尸体缓缓坐了起来,扭头用空洞洞的眼眶看着我,两行血泪流出。
我从包里掏出那张符箓,拿着它靠近尸体,一时风铃声大作,蜡烛火焰闪烁,王怡媗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抬手向我掐来。我闪身躲过,收回符箓,屋里重新平静下来,王怡媗恢复刚坐起来的姿势。
我趴在棺边,轻声说:“我大你半轮,你叫我一声姐姐吧。你死得属实惨烈,你父亲也疑点重重,但是没关系,”我用手轻抚她的脸颊,蹭上了血也不在意,“姐姐会帮你,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
王怡媗嘴唇微动:“爸...他们...陪...不行...睡...捅...”陆续蹦出几个字眼。我脸色凝重,皱起眉头:“你是说你爸让你陪人睡觉,你不同意,你爸就杀了你。”更多血泪涌出,她微微点头。虎毒尚不食子,王思财不光把女儿当做生意的工具,还残忍杀害了她。他算盘打的很好,把王怡媗的怨魂困在体内,不管我知到了什么,都用符咒催动她杀我灭口,既然有人给他符箓,那就有人帮他铲除怨魂。如果我没死,说明王怡媗的怨魂被处理掉,自己也无后顾之忧。
“姐姐帮你这个忙。”我轻轻抱了她一下,为她擦去血泪,然后取出一个项链,上面吊着一个小拇指节大小的小瓷瓶。我拔出瓶塞,把瓷瓶放到王怡媗嘴边,蜡烛忽然熄灭,重新燃起火光,大灯亮起,阴寒之气缓缓散去,尸体软软躺下。我塞好瓶塞,佩戴在脖子上,然后将她的尸体摆正。
第二天一早,王思财带着搬运工来了。工人盖棺运棺,王思财则凑过来,“怡媗的...”他声音带着迟疑,我打断他说:“处理好了。”王思财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之色,两眼放出光来:“小师傅,这是尾款。”我一看手机,到账一万,比之前说好的多了一倍。
“王老板真是慷慨。”我看着他的脸心里直犯恶心,“慷慨”两字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王思财不明所以,拍着胸脯到:“我王思财别的没有,就是义气,绝不亏待朋友。”那就可以对不起自己女儿是吧,我暗暗冷笑,点头称是。“那这遗体,就...没有...威胁了?”王思财突然问了一句,“威胁?”我心下不解,“就是...我想土葬女儿,不至于...烈火焚身。”王思财憋出一句借口。我突然想起拼尸熬油的传言,多留心了一句:“没有了,那请问王老板先把遗体放哪里?”“城西殡仪馆。”
从别墅出来,朝阳晃眼,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好晴天,可是这么晴的天下,为什么还有龌龊存在。
刘奶奶其实想收我为徒,继承守灵人,每每说到继承,她眼中就有别样的光闪出。但当时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婉言相拒。了理完父母后事,我在家浑浑噩噩待了一周,翻来覆去看爸妈留下的遗物,经常突然痛哭,哭累了哭得头疼就随便躺下睡觉,醒来继续哭。
那是一个周日傍晚,我站在客厅窗前看万家灯火,暗自垂泪,门突然被敲响,“谁?”我用袖子擦擦眼泪,问到。“我,安安。”柳安安的声音传来,我从猫眼看果然是她。我推开门就被扑了一个满怀,柳安安静静抱着我,几分钟后,她抬头问:“清秋你多久没洗澡了。”“去你的。”我一把推开她,她顺势转身关门,开灯:“屋里这么黑,你也...啊,你眼睛怎么了。”柳安安转头惊呼,她捧着我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说:“你眼睛都哭烂了,又红又肿。”
柳安安推着我去洗了个澡,等我吹完头出来,脏衣服已经都进了洗衣机,桌子上也摆着一份外卖。我没什么胃口,但是还是被逼着吃了几口。然后柳安安取出一个笔记本电脑,边开机边说:“这个你要看看。”
“你父母的案子很像买凶杀人,上头很重视,我们市刑警队负责调查。”柳安安点开一份文档:“我们技术部门的人从叔叔手机里找着这么几条短信。”我凑过去看,诸如“你杀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你出门最好多长只眼。”一类的恐吓信。最新一条是出车祸前发的,内容是:你明天要出门吧。
由于父母工作性质,收到恐吓信不是稀罕事,但是这个人一个月内发了21份,几乎天天都在发。“这个号主是一个富太太,他儿子一个月连杀七人,分尸抛尸,最后精神失常,你父亲判了他死刑。”柳安安解释到。“他不该死刑吗?”我很困惑,这个案子的新闻我看过,手段极其残忍,嫌疑人将七个人拼成了一个人,却称是为了追求永生。
“他家里人不这么想,而且有个争议点在于他被抓住的时候已经精神失常了,但是你父亲坚持以犯案时精神正常为据,一审判处死刑。”柳安安又打开一个文档说:“这是嫌疑人,一个大车司机,他有一个儿子,白血病。但是他找不到骨髓捐赠者,也没钱做手术,眼看病情即将恶化,突然有人帮他找到了骨髓源,他也突然交齐了20万的手术费。”柳安安喝了口水,继续说:“钱是这位富太太的丈夫,达康生物医疗集团的董事长李达,通过一个新创的基金会以慈善为名打给这个司机的。我们查了,这个基金还存了30万。”
“这是供词,”柳安安向后靠到沙发上,“他自己打的报警电话,被带走的时候也很坦然,坚称是方向失灵。”
沉默半晌,我开口问到:“你相信通灵吗?”“封建迷信。”柳安安给出四个大字。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起刘奶奶的那句:“你命格纯阴,可以继承守灵人。”
我当时很茫然,不知到该做什么,于是只身回到那个小村庄,拜师守灵人。我怕鬼,但我学刑法看过很多案例,人比鬼更可怕,人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并逃脱惩罚。我和安安分析绝不是买凶杀人这么简单,十年前发生过同样的连环碎尸案,主犯最后都是精神失常,但是那位主犯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最后这事也没了下文。我和安安都认为这背后一定另有他人组织。
五年来,我从第一次看见鬼魂吓尿裤子的新手,变成处变不惊的守灵人。从事这个职业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城市有这么多人惨死,被车撞碎的、跳楼摔烂的、机器搅碎的。我见过忠厚老实的魂,也见过怨魂厉鬼。虽然很不到德,但我隐隐期待碎尸案再次出现。
王怡媗案发生前一个月的早上,我正在睡得迷迷糊糊,电话突然响了。朦胧间我看见备注“安安”,就接通了。“快来东城区城建路宋家村,一起碎尸案。”柳安安的语气严肃透着兴奋,我们知到,有案子发生就代表幕后主使又一次行动了。我从床上弹起来,快速洗漱,叼了一块面包就上路了。
案子发生在郊区一个三层自建小楼里,有一个小院,现在大门外停了两辆警车,大门口拉起一条警戒线,一名警察在警戒线后拦住围在门口看热闹的群众。
我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自觉挤不过去,就打电话给柳安安:“安安,出来接我一下,门口全是人。”
片刻后,柳安安就吆喝着拨开人群:“让一下,让一下,我是警察。”来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双鞋套一双塑胶手套。我感觉群众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上,脸上顿觉火辣辣的,赶紧跟着柳安安穿过人群,俯身钻过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