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四十五分的厨房

油烟机轰隆作响的声音惊醒了我，不用睁眼就知道是孙玉芬又在准备儿子小杰的早餐。铁锅铲刮擦不锈钢锅底的刺耳声像锯子般切割着我的太阳穴，宿醉的后遗症让胃部泛起酸水。

我摸到床头柜的降压药，干咽下去时发现保温杯是空的。自从三年前她关掉淘宝小店当起全职主妇，家里永远有烧好的热水——但绝不会主动倒进我杯子里。

"今天家长会你记得去。"她背对着我把煎蛋铲进饭盒，围裙带子勒出臃肿的腰线。我盯着她后颈那块褐色老年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婚礼上她穿旗袍时露出的雪白脖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能经营好人生。

上午九点的办公室

报表上的数字在眼前模糊成团，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第三遍。划开屏幕就看到业主群消息：12栋902室空调外机异响，请立即处理。我攥紧拳头，想起上个月刚替楼上邻居垫付的维修费。

"老陈，你脸色比咖啡还苦啊？"实习生小林递来速溶咖啡，年轻女孩的香水味混在蒸汽里飘过来。我猛地后仰撞到转椅扶手，塑料断裂声惊动了整个财务部。

二十年前我也是这样躲开女客户的暧昧，那时候孙玉芬会半夜给我煮醒酒汤。现在她只会把缴费单拍在餐桌上，像催缴水电费的物业。

下午三点的医院走廊

消毒水味道刺痛鼻腔时，我才发现忘记给母亲买蛋白粉。缴费窗口排队的全是灰白头发的老人，有个穿褪色花衬衫的老太太，背影和孙玉芬去年扔掉的那件一模一样。

"陈建军家属！"护士举着CT片冲过来："你爸又把导尿管扯了，护工说加钱才肯收拾。"我掏出手机转账，看着本月第三笔护工费提醒，突然理解孙玉芬为什么要把瘫痪的婆婆送进养老院。

那时候我当着亲戚面骂她冷血，现在自己面对父亲的屎尿失禁，居然第一反应是计算请假扣的工资。

晚上七点半的停车场

方向盘上的裂痕是上个月吵架时她砸的，车载香水早就挥发殆尽，可皮革座椅里还渗着她当年泼洒的鲫鱼汤腥味。后视镜里倒映着麦当劳的霓虹灯，玻璃窗内小杰正把薯条塞进孙玉芬嘴里。

我突然记起儿子出生时，她在产房攥着我的手哭喊："建军，我们三个要永远在一起。"此刻她浮肿的眼皮下垂着，机械地咀嚼儿子喂来的食物，仿佛被生活腌制过的咸鱼。

手机银行跳出还款提醒，这套学区房还剩187期房贷。

深夜一点零六分的阳台

洗衣机在黑暗中发出呜咽，孙玉芬总忘记关夜间洗烘模式。我摸黑找到她藏在洗衣柜里的安眠药，药瓶标签被撕掉半截，就像我们婚姻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病灶。

二十年的共同生活让我们成为彼此的人质。她离不开我工资卡里的数字，我舍不下她这个免费保姆。上个月发现她在搜索"离婚财产分割计算器"，而我收藏夹里存着"如何证明对方精神出轨"。

铁艺栏杆上的露水渗进睡衣，楼下传来年轻夫妻的嬉闹声。那个女孩娇嗔着"再加班我就改嫁"，男人笑着把人扛上肩头。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抻得很长，像极了我们弄丢在旧时光里的剪影。

第二天清晨六点零二分

餐桌上摆着凉透的豆浆，她破天荒没准备我的那份。小杰的数学试卷摊在桌角，家长签字栏里是歪歪扭扭的"孙玉芬代签"。我掏出钢笔补签时，发现笔帽里塞着张泛黄的纸条。

"今晚我学做了水煮鱼，等你回来"——2005年3月10日的便签纸被菜汤染出油渍，那是我升职销售主管的夜晚。记忆突然闪回她满手烫伤泡却藏起的手，和此刻阳台上晾晒的男士衬衫一样，在晨风里轻轻摇晃。

我抓起车钥匙冲出家门，轮胎碾过减速带时剧烈颠簸。后视镜里她追到单元门口，手里挥舞着我落下的胃药，晨雾中她的白发像团苍白的火焰。前方红灯刺目，我重重踩下刹车，仪表盘显示燃油即将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