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忠回忆6:新集之战一打就是三天,红军四个主力师全部投入防御

玫瑰有溢 2024-11-26 03:49:40

新集、土桥铺之战

1932年10月11日晚,红四方面军总部留下红七十四、七十五两个师和一些独立团在根据地坚持斗争,即率红十、十一、十二、七十三师和我们少共国际团跳出根据地,到平汉铁路以西活动,待敌情缓解后再伺机打回路东。部队分左右两路纵队从四姑墩出发,急速向西疾进,经两天两夜的急行军,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突破了敌人两个师的防线后,在平汉铁路以西的陈家巷一带会合了。

我们昼夜行军,听说准备同贺龙领导的红三军会合。大家斗志昂扬,踏上了另一块红色的土地,十分希望见到自己的红军兄弟。可沿途所见,满眼都是残垣断壁,破败的村庄。除了寥寥几个衣衫褴褛的孱弱老幼,蜷缩在倒塌的茅屋瓦砾之中,没有红三军,没有党组织,没有游击队,甚至连老百姓也见不到。国民党白军放火烧剩下的残壁上,仅留下了一些红三军用石灰涂刷的标语,砖石瓦砾间还徐徐冒着余烟。这凄凉的景象,使大家的心都灰了一半。我们接到命令,原地休息,便马上做饭吃。太阳升起来了,饭还没做好,远处就传来枪炮声,尾随的敌人与我军接上火了。

红军离开了根据地,没有地方党组织和政权的配合,没有群众的支援,我们的情报也不灵了。敌情只能靠尖兵和侦察员取得,等到枪声响起,黑压压的大群敌人已冲到跟前。我当时是少共国际团的通信班长,经过一夜的行军,太疲劳,头枕背包倒地就睡着了。枪声把我惊醒,还未睁开迷蒙的眼睛,就被人踢痛了。有人在喊:“敌人来了,敌人来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抓起身边的枪,跟着大家上前去迎击敌人。顿时枪声大作,手榴弹和炮弹爆炸的硝烟四起。

这就是枣阳新集之战。

蒋介石发现我红四方面军主力跳出他的包围圈后,马上实施三路大军的“追剿”部署:以卫立煌率李默庵的第十师、蒋伏生的第八十三师和罗启疆的独立三十四旅,尾随红军跟踪追击;以胡宗南第一师为北路,沿花园至襄阳公路向西追剿;以萧之楚第四十四师在南面,顺京山至宜城的公路平行追击。敌三路大军把我军夹在了中间。而原来在襄阳、枣阳一带的刘茂恩第六十五师和冯鹏翥的第六十七师,则在沙河一带实行堵截。蒋介石的用心十分险恶,企图将红四方面军的主力“围歼”在襄阳、枣阳、宜城地区。

到达枣阳新集,我们部队原本准备生火做饭,米刚下锅,枪声就响了。许多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去抓枪。我们少共国际团立刻投入战斗,迅速占领了吴集的一座山头作为防御阵地,在侧翼阻击敌人,以保卫主阵地和总部的安全。

追上我们的敌人是蒋介石嫡系蒋伏生的第八十三师。这个师在第四次“围剿”鄂豫皖苏区时没有受到重创,这会儿以为他们已将红军抓到了手里,亟待消灭,准备邀功请赏,便首先向我军发起了攻击。

红十一师在东线与敌接触,将敌人堵在了山梁下面。红十师急赴南面的樊家集一线,占领阵地,以防敌人威胁。如果我军能集中力量将三路敌人中一路消灭,那将对全线敌军产生极大的心理震撼,同时也可以解红军之危急。

两军交战往往谁先抢占和控制了有利地形,谁就赢得主动权。新集西南方向十来里的乌头观,此时显示出它独特的重要性。这座用石头垒砌成的堡寨十分坚固,反动地主民团武装在堡寨里架起了机枪,据险而守。我军不知是哪一支部队行动迟了一步,这个制高点没有拿下来。而此时敌独立第三十四旅赶到乌头观,同堡寨里的反动民团武装纠合在一起,里应外合向我军发起反攻。敌人居高临下,猛烈的火力打得我军抬不起头来。敌人又以迅速的动作扑向大坡岭,相继攻占了我军大坡岭一带的阵地。

失去乌头观这个制高点,又丢了大坡岭阵地,我军的右翼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威胁之下,敌人的猖狂进攻弄得我少共国际团守难固、攻难克。总部命令我团,再艰难也要打,在被动中求主动,以实现破敌一部,冲出险境。

枣阳新集战斗越来越激烈,敌人后续部队源源赶到,蜂拥而至,战局进一步恶化。我少共国际团随方面军总部被迫撤至北面的宋家集、沙堰湾一带。一股敌人趁我军正面激战正酣,突然向我两个师的结合部发起猛攻,突破了我们的防线,直逼方面军总部所在地宋家集。我少共国际团挖筑了简易工事,死命堵住敌人。枪炮声越来越激烈,曹光南团长沉着指挥着少共国际团抗击敌人。敌人的冲锋又突破了我团的阵地,枪炮声震耳欲聋,军情十万火急。曹团长扯大嗓子喊道:“秦懋书!”

“有!”我跳过被炮弹炸开的山石,站到团长身边。

“传我命令,要秦基伟连长不惜代价夺回阵地,把敌人赶下去!”

“是!”我边回答边从驳壳枪里抽出空弹匣,又换了一梭子子弹。我班战士梁成玉拉住我,说了声:“班长,我去!”就冲了出去。

我看着梁成玉弓着腰在凹凸不平的山坡上跳跃翻滚,在炮火硝烟中穿行。他躲过了几发炮弹,但在一片密集的机枪声响中一头栽倒在地,动也不动。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知道梁成玉牺牲了。那年他才十六岁,年轻的身躯仆伏在山岗上,为革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眼里冒着火,冲出阵地,掰过梁成玉的躯体,我紧紧搂着他的肩膀,梁成玉浑身上下都是血,软塌塌地躺在我怀里,双眼半睁着,他死不瞑目呀!我心里不知是悲痛还是愤怒,大声喊道:“我要替你报仇!”

耳边“嗖嗖”响着枪弹的呼啸声,身边不时飞起被枪弹击碎崩溅起来的石渣和土块。我放下梁成玉,不顾一切地奔跑。一口气冲进二连阵地,跑到秦基伟连长跟前,喘着粗气传达曹团长的命令。一直拖着负伤胳膊的秦基伟正在组织力量与敌人争夺阵地,战士们像发怒的雄狮,怒吼着扑向敌人。经过反复争夺,二连终于把穷凶极恶的敌人赶了下去,重新夺回了阵地。

秦基伟自攻打麻城陡拔山负伤后,一直吊着胳膊跟随部队。部队撤离鄂豫皖根据地时,将许多伤病员留在了苏区,秦基伟原本也在留守名单之中,可他死吵活嚷着不愿留下,说是胳膊打坏了腿是好的,跟着部队走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就这样,他一路跟到了新集。宋家集这一仗我们团拼了命地堵截敌人,要不是秦基伟指挥全连从敌人手中夺回阵地,那少共国际团的境遇就不堪设想了。

敌人也许察觉到我军的总部就在宋家集,于是又抽调一个团的兵力与我少共国际团争夺阵地,同时封锁了宋家集的所有路口。总部被围,事态严重,红十一师的一个营紧急增援,兜着敌人的背后一通狠揍。我们少共国际团加强力量堵击,敌人遭我军前后夹击,军心动摇。

徐向前总指挥命令我团和总部警卫团发起反击,一鼓作气冲下坡去,敌人垮了,顺原路纷纷后逃。我们重新打开了被敌人围住的口子,总部再度转移。

新集之战一打就是三天,红军四个主力师全部投入了防御。敌人的南北两路大军迂回逼近,形势越来越险恶。如果不及时拿下乌头观,红军就无法反击;没有反击,就不可能取得胜利。红军若陷入新集将面临四面受敌,危在旦夕,夺取乌头观堡寨已成为关键。

王树声的红七十三师从我少共国际团控制下的山谷穿插了过去,迂回到敌三十四旅侧后发起了进攻。敌三十四旅原以为有乌头观做屏障,十分安全,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正前方,侧后警戒十分松懈,没想到红军会在侧后猝然攻击。红七十三师突然袭击,敌三十四旅指挥所被打掉,阵势被打散,满山遍野都是散兵在奔逃。红七十三师收拢部队,转而攻击乌头观。由于敌人加强了防守和火力,数次冲锋都未能奏效,敌我双方再次陷入对峙状态。

从整个战局看,我军原计划堵住敌中路,拿下乌头观,控制南翼,当晚迂回反攻,全歼敌八十三师是极有可能的。由于夺取乌头观失利,我军失去了这一良机。随着东线敌军不断增援,我军在枣阳新集地区的处境不断恶化。

敌萧之楚第四十四师、胡宗南的精锐第一师和第五十一师南北两路大军相继压来,再次形成对我红军合围之势。敌众我寡,再战下去于我十分不利。总部命令,各部队交替掩护撤出新集战场,从敌稍微薄弱的西北面突围转移。

部队要突围,最大的问题就是在新集战斗中负伤的一千多名伤员。过去在鄂豫皖苏区,战斗打响后伤员都由当地苏维埃政府接收安置,现在没有根据地,军情紧急,带上伤员突围是不可能的。上级决定营级以下的重伤员全部就地留下,自找归宿,这是惟一的办法。留下伤员,那就意味着牺牲,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红四方面军都是鄂豫皖的子弟兵,战友离别,人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全军上下一片呜咽哀鸣。一千多人呀,都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留下的人将自己的干粮和枪弹,交给了要走的人,而要走的人又将手榴弹交给了留下的。我记得秦基伟就是这时被留下来的。至今那悲壮的一幕,仍然难以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原来听上级说,过平汉线后在外面打一阵子再回鄂豫皖根据地,可这下子越打越难,越走越远了。我朝东眺望着那沉沉的夜幕,心情十分沉重。

新集之仗,是我军西出根据地以来打得最险恶的一场战斗,虽然歼敌三千余人,打击了敌人疯狂的围追堵截,杀了杀敌人的威风,可我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伤亡人员不在少数!战后听说,我红三十三团、三十一团的吴云山和林维全团长在这次战斗中牺牲了。另外,还听说三十四团团长许世友指挥部队以血的代价重新夺回了大坡岭阵地,并站稳了脚跟,保证了我军主力的安全,为扭转整个方面军的安危立下了战功。在这次战斗中,我少共国际团伤亡惨重,许多好战友和熟悉的面孔再也见不着了。整团人员建制不足,上级对部队进行了整编,撤消了少共国际团的建制和番号,人员分别补充到各个师。曹光南任红十师代师长。我被编到红十师二十九团一营一连当战士。

红四方面军四个师交替掩护撤离了新集,强行军走了整整一夜,早晨到达枣阳附近的土桥铺。

红十师此时是全军的先头部队,连日征战,人困马乏,疲于奔命的部队接到命令,原地休息待命。人们绷得太紧的神经陡然松了下来,歪歪斜斜瘫软在地,只把沉沉的眼皮一合就睡着了。我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双脚迈不动,眼皮睁不开,话都不想讲。刚刚停下来稍作歇息,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的敌人堵击我们,与我军接上了火。枪声就是命令,红军仓促迎战,我们很快就占领了土桥铺东南的一座高地。敌人向我军冲锋,炮火打得非常凶。原来是敌刘茂恩的第六十五师在土桥铺构筑了阻击阵地。蒋介石的如意算盘拨得挺响,北、东、南三路大军“围剿”,西面设堵,妄想在枣阳一线全歼我红军。

敌人黑压压地一大片向我红二十九团冲来,人数虽多,但其战斗队形散乱;枪声密集,可准头不怎么样。原来这敌六十五师不是蒋介石的嫡系,战斗力不强,他们也不愿在战斗中赔掉老本。

这时,我看见徐向前总指挥和曹光南师长正在红二十九团指挥战斗。徐总指挥命令曾传六政委和陈友寿团长:节省子弹,不要放枪,上好刺刀埋伏好,听令,打敌个措手不及。

红二十九团屏住气,等待着出击。敌人逼近了,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我们的军号吹响了,一千多战士们怒吼着像旋风般冲出了阵地,枪声、刺刀碰击铿锵声、喊杀声,响成一片。这个突击,如汹涌的浪潮,把敌人冲了个屁滚尿流。敌人溃不成军,一下子垮了下去。曾传六政委挥枪高喊:“同志们冲啊!冲过土桥铺!”

曹师长率二十八团、三十团紧跟我团,也杀了过去,全军四个师随后向潮水般冲垮了刘茂恩构筑的阻击防线,突破了敌人在新集地区对红军的四面合围。

这一仗,我们缴获了不少的武器弹药,蒋介石欲在新集地区歼灭红军的阴谋破产了。

新集、土桥铺两仗都是在张国焘造成的十分被动局面下的仓促应战,红军战士虽英勇无比,但面对数倍于我的强大敌人,未能予以歼灭性地打击,所以还是没有扭转对我军极其不利的局面。

红军是一支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的军队,在新集反击战和土桥铺突围战中,浴血奋战,两次冲出敌人的合围,胜利地渡过沙河,粉碎了蒋介石围歼我军于襄阳、枣阳、宜城地区的计划,继续向西转移。

漫川关突围

新集、土桥铺之战后,红四方面军突出重围,朝西北方向且战且走。蒋介石严令刘茂恩第六十五师继续在河南内乡、镇平、南阳等地布防,令胡宗南第一师、范石生第五十一师从枣阳新集直逼老河口地区,令其他部队尾随我军不断追击。

1932年10月下旬,天气渐凉,我们在河南省境内,入新野,过邓县,避开敌人,向淅川前进。一路上,我们所到之处人烟稀少,田地荒芜,荆棘丛生。原来这些年蒋、冯、阎军阀混战,老百姓为躲避灾祸,离乡背井,人走田荒。战乱使得富庶的中原大地民不聊生,呈现一派凄楚荒凉景象。

我们走了几十里地,见不到一户人家,找不到吃的东西,只有忍饥挨饿。为避开敌人的锋芒,红军日夜兼程,一路渡过唐河、白河、湍河、刁河,在淅川西南地区徒涉丹江。

11月初,豫西南的天气说冷就冷。过丹江时,正值枯水季节,但几百米的江面仍然白浪滚滚。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江面腾起阵阵白雾。冰冷的江水刚齐人的胸脯,可我人小个不高,水漫过了我的脖子。我踮着脚在水中一步一步地探路,如不小心,一个闪失就会跌进水中。江水哗哗地流淌,一个大个子战友扶住我,接过我的枪,扛在了他的肩上。我们在水中慢慢地朝对岸挪动。这时有人牵着马从我身边蹚来。我偏头一看是曾传六政委。他的警卫员在前面牵着马,曾政委在马的旁边扶着马上的人慢慢走着,马驮着的是个伤员。曾政委扶住我的肩膀说:“你个子太小了,当心江水把你冲走,来,抓住马尾巴,走稳了!”

我抓住马尾巴,被马拖着蹚水,脚步稳多了。

红军队伍里官兵平等,大家亲如兄弟。望着曾政委的背影,看着身旁替我扛枪的大个子战友,我心里热呼呼,嗓子眼里像堵着一团棉花,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雨还在不停地下,我用手抹了抹脸,不知那是雨还是泪。我挪动着冻僵的双腿,坚定地朝河对岸蹚去。

多少年过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已记不清大个子战友的姓名,几十年枪林弹雨南征北战,也不知他是否能活到今天,但当年那替我扛枪,牵我过河的高大身影,我总也忘不了。还有曾政委和那匹拖我过河的马,在浩浩冰冷的江水中,组成了一幅红军官兵团结一致同甘共苦的画卷。这就是红军!这就是国民党白军要斩尽杀绝的红军。这样一支坚韧不拔、团结一心的军队怎能不胜利!多少年来,每当我想起这一幕,一股暖流总会在心中涌动。

涉过丹江,我军行进到鄂豫交界的南化塘地区。这里南依鲍鱼岭,北靠伏牛山,真没想到在介于汉水和丹江之间竟有这么一块好地方,山势不大,米粮丰沛。吃了两顿饱饭,大家很高兴,刚刚想松弛一下激战后的紧张心情,总部就决定在这里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

红军西出鄂豫皖根据地以来,一路苦战,得不到补充,也得不到休整。沿途冲破敌人道道必死之阵,能支撑到南化塘,全靠广大官兵对革命忠诚,舍身忘死,浴血奋战。但继续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如若没有根据地,没有补充,无休止地转战下去,都是不可能的。是啊,有根据地时感觉不到根据地的重要,没了根据地才知道有这么多的困难。红军在鄂豫皖根据地时,有党和地方组织,有我们的政权,有游击队,有人民群众。敌人来了,群众给我们送情报,敌人还没摸清情况,就被红军狠狠揍了。有了群众,吃饭穿衣都不愁,人民群众节衣缩食支援红军,那就像一家人,鱼水难分,情深似海呀!离开根据地后,天天行军打仗,原来在根据地的便利条件都没有了,成天被敌人追打得没着没落的,心里真感到窝囊、憋气。听说要建立根据地,同志们举双手赞成。然而,这个计划未能实现。

部队在南化塘刚停下来三天,敌人追兵又到,枪炮声接踵而来,真是不得安宁。红十二师与敌萧之楚第四十四师在南化塘以北交火,红十一师和我所在的红十师在南化塘以东再次与敌刘茂恩第六十五师激战。胡宗南第一师到达南化塘东南,范石生第五十一师也紧随胡宗南之后抵达白桑关、黄石坪一带。敌人再次从东、南、北三面形成了对红军的合围之势。看来南化塘地区是呆不住了,我军在此,战不能胜,守不能固,不得不放弃建立根据地的设想,被逼得继续向西转移。总部命令不与敌纠缠,火速前进,通过漫川关入汉中。

漫川关是陕南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小镇,这里山高林密,地形复杂,悬崖峭壁,雄关虎踞,交通十分闭塞,仅有几条羊肠小道通向外面。这一带还有奔腾湍急的溪流和突兀的巨石挡道,我们行军十分困难。就在我军抵达漫川关的同时,敌人三路大军也陆续赶到,对我军再次形成包围之势。徐向前总指挥命令红十二师,趁敌不备避开漫川关,杀开一条血路,为全军突出去打先锋。东南面峡谷两侧陡峭绝壁,阻碍了红十二师的行动,师长邝继勋带领先头部队攀上山崖。敌人发现我军的意图,就地架起机枪疯狂扫射。红十二师奇袭失败,全军失去了避开漫川关的最后机会,被敌人逼进了长达近十里的狭窄的漫川关峡谷。

部队渐渐下到谷底,仰头只能望见不大的天空。太阳掠过山顶后,谷底光线就更加阴暗。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峡谷底探道疾进。前方不断传来消息:漫川关已被陕军杨虎城的三个团卡住了关口。敌人三个团的兵力与我红军数量相比并不占优势,可漫川关的隘口是被称之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隘。敌人从各方围来,把我军困在谷底,若真打起来,我军岂不成了釜底游鱼任人宰烹了?打了几年的仗,大家都知道这样下去将会全军覆没。那真是千钧一发,红军头上悬着的是一把达摩克利斯剑。

天色越来越暗,情况十分危急。总部命令各师停止前进,就地占据有利地形阻击敌人。消息不断传来,西面堵截之敌防线坚固;尾追之敌从漫川关的东北、东南几个方向压来,已基本完成了对我军的包围,企图将我军围歼于康家坪至任岭的十余里山谷之中。我们被敌人逼进谷底,已没有什么有利地形可占据。部队挤在一起,调动纷繁,各种消息流传,我们战士都能听到:上级领导正在商讨我军突围的部署,张国焘惊慌失措,主张部队化整为零,分散游击,各自突围后在指定地点集合,再归建制。总政委陈昌浩和总指挥徐向前不同意,认为部队不能分散,否则将会在占优势的敌人面前被各个击破,不能形成力量,于军事行动不利,应全军集中突围。

部队拥挤不堪,红二十九团的战士们议论纷纷,焦急惶恐的情绪传染了许多人。曾传六政委手叉着腰,急得来回走动,尔后又停下来训斥几个连排干部:“不许胡说八道!一切行动听从总部的命令,谁再敢胡说,动摇军心,就军法从事!”人们在焦急恐慌中等候进一步的命令。

漫川关是天下险关,红军近两万人马挤在峡谷里,即便能战,也无法施展,红军的命运危在旦夕。红军要冲出去只有惟一的一条路,那就是打掉西北方向垭口上杨虎城的守关部队,可这谈何容易?!敌人在垭口处架上几挺机枪就可以堵住全军。

通往垭口仅有一条盈尺宽的羊肠小道,这条小道从谷底沿着崖边蜿蜒向上,然后伏在一条狭窄的山脊上,最后通往垭口。刀削似的山脊两侧都是望不到底的幽谷,跌落下去定会摔个粉身碎骨。全军危在旦夕,方面军决定拿出最过硬的部队决死一拼。红十二师许世友的三十四团和红七十三师韩亮臣的二一九团上来了,这是方面军中最能攻坚的两个团,所有的部队为他们让道。两个团沿着小道冲上了山脊,人们都知道这是一场血战。敌人的机枪响了起来,红军突击部队的冲锋遭到敌人的疯狂扫射。我军的十几挺机枪压制敌人的火力,掩护突击队冲锋。

在混沌的晨曦中,十余骑人马从我们身边掠过,那是陈昌浩总政委一行,他们急向北山垭口奔去。北面打响了,昏暗中,我们在谷底的部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有山崖上双方机枪喷射着闪闪烁烁的火光和手榴弹爆炸时的团团火球清晰可见。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一阵紧似一阵。红二十九团接到命令:轻装,火速向北山垭口前进,突出漫川关!

时间就是生命,速度就是胜利。部队能精减的东西都扔光了,缴获敌人的枪支扔了,山炮和迫击炮被炸成了废铁,那些瘦弱的牲口被抛下山涧,连行军锅也给砸了。前方的战斗在激烈地进行,曾传六政委和陈友寿团长挥着手指挥部队,部队成单行跑步前进。总部抽调了我红十师、红十一师各一部顽强阻击南面和西面的敌军,大队红军将士有条不紊地飞速前进。我们奔上山脊上的小道,所见之处,红军战士的尸体交相枕藉,整个山道被鲜血染红!我们踏着烈士的身躯冲上了垭口。在北山垭口,我看见陈昌浩总政委和徐向前总指挥站在最危险的山垭道口指挥部队,他俩睁着熬红的眼睛,穿着单薄破旧的军装,满面尘土,裹着泥、汗、血污挺立在刺骨的寒风中。在呼啸的枪弹声中,不时传来他们坚定的声音:“快,快!再快一点!冲过垭口就是胜利……”

红三十四团和红二一九团与敌拼杀的战场就在眼前,他们硬从敌人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这就是红军生存的通道。此时我已顾不得细看,拼命随部队奔跑。敌人也深知丢失垭口意味着什么,凭借他们的优势兵力和险要地形,发疯般向我们冲来,想把这被撕开的口子重新堵上,想把我红四方面军的全体将士重新堵回峡谷沟壑里去。战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敌我双方都在竭尽全力地拼杀,枪声已分不出节奏,炮弹也听不清啸声。一时枪声停止,那是双方在进行肉搏。血与火的战斗,大地都仿佛在颤抖。红三十四团和红二一九团拼死堵住敌人,全军将士火速前进,穿越了北山垭口,冲出了漫川关!

敌人发狂了,增补了兵力,拼命争夺垭口。当敌人的两个旅重新合拢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我军主力早已突围闯出了漫川关,翻越野狐岭,攻占了竹林关。

后来我们得知,红四方面军冲破北山垭口的消息使敌人惊慌不已。敌萧之楚部的一个旅急赴漫川关以北十余里的柳林河,在那里构筑阻击阵地进行再次拦截。韩亮臣的红二一九团几乎同时和这帮敌人赶到柳林河,在那里又进行了一场血战。红军一个团,抵御敌人一个旅,勇猛顽强的红二一九团多次发起冲锋,硬是将阻击线向前推进了两华里,为全军北上让出了道路。这是一条血染的路!红二一九团和相继赶到的红三十四团死死堵住敌人,弹药打光了,就拼刺刀,甩大刀,敌人始终没能突破他们的阵地,眼睁睁看着红军大队人马冲出了柳林河,再次摆脱了险境。

山河呜咽,血染战旗,全军通过柳林河后,红三十四团和红二一九团汇合。两个团两千多人,最后仅剩下一百二十多人!红二一九团团长韩亮臣和最后掩护部队撤退的一些战士,壮烈牺牲了。这些红军勇士们用自己的身躯和热血,为全军铺垫了一条通往胜利和希望的道路。中国革命史上留下了他们悲壮光辉的一页,他们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

【秦忠(1917一2021),原名秦懋书,黄安县(今红安县)人。1930年1月参加红军,193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一军第九十三师通讯队队长。抗日战争时期,任太行军区第一军分区干部队政治委员,第一军分区政治委员,新四军第五师鄂南军分区供给部部长兼政治委员,湘鄂赣军区供给部部长兼政治委员,军区教导团政治委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前)中原军区第一纵队第三旅第九团政治委员,鄂西北军区第三军分区政治部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沙市纱厂经理兼党委书记,湖北省工业厅副厅长,湖北省公路局党委书记,湖北省交通厅副厅长兼党委副书记,湖北省交邮局局长兼党委书记,湖北省工交办副主任。是湖北省第六届人大常委会委员和中共湖北省纪律检查委员会专职委员。2021年3月14日21时40分在武汉逝世,享年10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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