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住的小区西门北侧有个农贸市场,市场东北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有个不显眼的小摊位,摊位里有个不显眼的“老板”——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人。
老人中等个儿,满头白发,土黄色的脸盘上刻满了深深的绉纹。
“地瓜多少钱一斤?”我站在老人摊位前问道。
“地瓜五毛一斤。”老人哆嗦着嘴,怯怯地干搓着手说。
“就这最后几块了,该降价处理了?”我开着玩笑又说道。
“那,就一块钱二斤。”老人抿抿嘴,不紧不慢地说,“褒贬是买主,想要就不用褒贬了。俺种的地瓜和青菜,不上化肥不打农药,保准你吃完还来买。天天都来卖,不少拿你的钱。”
“哈哈!很幽默、很实在呢。不要五毛钱一斤的了,就要一块钱二斤的!”我把那些地瓜收了市,老人一称八斤六两,四块三毛钱的。
“你给四块就行。还是少拿钱了嘛!”老人说着,指指左侧的扫码牌。
我直接扫码支付了五块钱,却没听到“收款报账”声,就晃着手机想给他显摆一下我的“大方”。他不以为然地连连摆手:“不用看,没事的,快去忙你的吧!”
几天后又来买菜时,不知不觉又来到老人的摊位前——好家伙,这老头儿的摊位还真是够热闹的,顾客来去匆匆,络绎不绝,生意格外红火。老头儿不慌不忙,装袋,称菜,归整打包,算账扫码。工序连贯,有条不紊。这场景,就像一个家长在给一群孩子分配好吃的东西似的,“孩子们”都很听话,拎到自己那份就满意地匆匆而去……我过去“拎”菜时,忽然发现老人家的左胸处挂着一枚红红的熠熠生辉的镰刀、斧头徽章,我心想,这老人,今天怎么穿了儿子的衣服?
再后来去市场时,我就直奔老头的摊位,老人家生意一直很红火。顾客多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等一会,顾客少的时候,就见缝插针和老人家寒暄几句。一来二去,我们好像成了老熟人。
看似有几分木讷的老人好像很乐意和我聊天。交谈中我了解到,老人家姓牛,七十多岁,是城南一个村子的农民,有一儿一女,都在县城里上班。他和老伴种了接近两亩地的菜园子,种的菜除了供孩子们吃以外,还能卖个零花钱,生活过的有滋有味。当我注视他胸前的党徽时,他会心地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冒充的,也不是“地下”的,而是光明正大的,地地道道的。
一天早上又来买菜时,我忽然发现老人的摊位上实际是摆着两个收款扫码牌的,左边一个大点的,右边一个小点的,但其中一个是用一装钱的小盒盖着的。有顾客扫码时,就扫没盖那个牌,有用现钱的,就直接放到小盒子里。老头儿一会用小盒盖住左边的扫码牌,一会又拿小盒盖住右边的扫码牌,虽是不定时地左右挪动,但我发现,总是右边的小牌被压盖的时候多,左边的大牌被扫的时候多。我还发现,扫码的人占了绝大多数,用现金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等他忙完那阵子,我好奇地指指他的扫码牌问道:“牛老板在玩魔术吗?两个牌子都放明处的不是更方便?”我只是随口一说,可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两耳边,好像“魔术”玩砸了似的,显得特别尴尬——“嘿嘿,女左儿右,左边,稍微高出一点点。”
“什么左啊右啊的!你这暗语我听不懂。”
见我丈二和尚没摸着头脑,他又不好意思地补充说:“左边是闺女的收款码,右边是儿子的收款码,盒子里收的现金是我的。这……这……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啊。”
“儿子,闺女?他们,他们怎么忍心收你这土里刨食换这点辛苦钱?”我有点激动地“质问”他。
“你别误会,我两个孩子可是都很孝顺,他们都不想让我种地了,可我这人闲不住。他们根本不想要我钱,是我硬给他们的。再说了,我也不会弄那牌牌上的钱。”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本正经地“辩解”着,越说,还越有成就感的样子。
“那,你也不能重女轻男,厚此薄彼呀。人都是重男轻女,你老牛却是对你‘小棉袄’格外偏爱,我可看清楚了,左边码比右边码收入多太多了。都说当老的要一碗水端平,你偏也不能偏这么厉害呀!难道儿子不是亲生的?”我有点路见不平地向他吼道。
牛老板见状很是着急,他摇摇头,摊摊手,压低了声音望着我说:“左手右手都是手,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亲生的,都疼。不过呢,我得给你说个‘小秘密’”,他抬头向四周环顾了一下接着说,“闺女婿是个正在边疆服兵役的军人,闺女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县城上班,买房贷款还没还完呢,生活很不容易。为了让女婿心无牵挂地为国家站好岗,没有后顾之忧安心戍边,我和闺女得当好他的坚强后盾。儿子是转业军人,对他妹夫的工作很支持,对他妹妹生活很关照,对我很孝敬,我硬给他刷那几块钱他有时会再添上一些转给他妹妹………”平时少言寡语的老牛这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还有点滔滔不绝的样子。
好啊牛老板,亏我还把你当朋友,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秘密,你还满腹经纶,你还蛮有境界蛮有觉悟呢!真让我刮目相看。”我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起老牛来。
“其实,俺,俺当年也是军人,俺知道军人的难处,更知道军人要舍小家,顾大家,要有担当,有作为。俺退伍了,但不能拖了女婿的后腿,得让他坚守岗位,恪尽职守;俺也是共产党员,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他说着,轻轻正了正胸口的党徽。
“说你胖还喘上了啊老牛!军人、军属,还拥军优属啊!你老牛真是屎壳郎潜水——深藏不露啊。”我为老牛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呢!俺觉得这些没有什么好显摆的,可不是故意隐瞒你的啊。”老牛又有点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就没话找话地说:“那,你连个‘收款报账’的小喇叭都没有,不怕人家支付不到位不给钱啊?”
“嘿,都是城里人,怎么会因为两棵萝卜三根葱地骗我这乡下老头子呢?我还真没遇到过。”他又抿抿嘴,那一道道绉纹里充满了自信的表情。
我一时无语,倒觉得是自己有些狭隘,顿感脸上火辣辣的。我再次睁大眼睛,又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那其貌不扬的乡下老头儿,忽然感觉他的形象是那么高大,那么伟岸……
我把那个小菜摊介给了很多熟人,并叮嘱他们,记得要扫左边的码。
作者简介:王军,国家公务员,山东省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幼酷爱文学,先后有小说、诗歌、散文散见于多家报刊、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