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后,暗藏在社会各阶层的反革命分子尚未被完全清剿,中央和地方也鼓励群众对遗留的反动派踊跃举报。
1951年,因为一封匿名举报信,四川荣县地方机关将一名叫黄茂才的教师逮捕缉拿。
法官手中的大量历史材料,都在证明眼前这名“国民党特务”与大屠杀有着紧密关联,终审决定对其实施枪决。
黄茂才有口难辩,可又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自证清白。在生死关头,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我没有杀害革命英雄!”
“江姐她还给我织过毛衣!”
“我给曾紫霞她们送过信,给党传递过重要情报,我真的没有作恶!”
这些话犹如平地惊雷,让整个法庭一片哗然,而黄茂才的判决也不得不延缓执行。
这其中究竟有怎样的曲折和不为人知的隐秘呢?
特务黄茂才1937年正是抗战初期,国民党为了补充兵力,在全国范围内大肆征兵。说是征兵,实际就是抓壮丁。
黄茂才出身于一个贫困家庭,没靠山、没背景,正是被抓壮丁的首选目标。
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母亲为了不让他死在战场上,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这才求到了地主家大少爷刘重威门下。
刘重威在当地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川康绥靖公署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这是国民党在自己划定的“绥靖区”里,专门用于镇压革命群众的单位,同时也负责抓壮丁。
刘重威感念黄母爱子之心,便让黄茂才进入特务机关得到了一份公职。
1945年,黄茂才被调到渣滓洞监狱,稀里糊涂的成了一名监狱看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看守的都是些什么人。
对此,“前辈”们曾好心提醒过黄茂才。
“你管他里面都是什么人呢?没犯事能到这来?咱们只管听上面吩咐,把人看牢了就行,其它的不要问。”
黄茂才老实本分,不是多事的人,这也是上面将他调来监狱的原因之一。
监狱的工作轻松且枯燥,每日固定巡逻、放风、提审和押送犯人回监狱,这就是他全部的任务。
一来二去,黄茂才和这些“犯人”的接触便多起来,慢慢也有了语言上的交流。此时他才发现,这些犯人都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有些甚至还是富家千金。
闹革命的大家小姐曾紫霞出身富贵,受教育程度高,且意识超前,自青年时期就投身革命。
1948年,她刚加入共产党就在一次任务中被国民党反动派关进了渣滓洞监狱。
黄茂才听到这里不禁内心一颤,左右看了看,才小声惊呼。
“看不出来,你这女娃子居然是闹革命的?不要命了?”
这段时间,曾紫霞和黄茂才有过几次简单地照面,她觉得这个黄茂才与其他看守有些不一样。
至少,黄茂才不像其他人那样,对这里关押着的“犯人”随意打骂、侮辱,所以偶尔也会同黄茂才说说话。
曾紫霞闻言,疑惑地看向黄茂才。
“你这问题好生奇怪,你是监狱看守,不知道这里关着的全是革命者吗?”
黄茂才倒吸一口凉气,踮脚看向了牢房内的其他女同志。
“上面说你们犯了事儿……”
望着面前这姑娘,黄茂才内心打起了鼓,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甚至只有自己能听见了。
“这个曾紫霞看上去也不像坏人呐?”
曾紫霞看黄茂才这副木讷的模样,心里突然有了盘算,她一边说话,一边盯着黄茂才的反应。
“我们是闹革命,干的都是帮穷人打土豪分田地这些事,中国的老百姓不但要受洋鬼子欺压,还要受自己人盘剥,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黄茂才听到“打土豪分田地”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敬佩的目光。他自己就是贫农,祖祖辈辈都在给地主干活,深知土地对农民的重要性。
听完曾紫霞的话,黄茂才不知该如何回复。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豁出命去管别人的死活,但自己内心的善良下意识就想要帮助他们。
此时,其他看守向这边走了过来,黄茂才只能着急忙慌的对曾紫霞进行了嘱咐。
“你们有些人受了刑,下回我给你们带些伤药。”
江姐引路曾紫霞看着黄茂才匆匆离去的背影,回头向江姐打听起这个人来。
江姐是中共地下党重庆区域的重要人物,在丈夫被国民党杀害之后接替了他的任务,江姐比曾紫霞早那么几天被抓进来,对黄茂才了解得并不多。
但是方才听到二人的对话,她与曾紫霞的想法不谋而合,看看能否将黄茂才策反,将其变成自己人。
黄茂才几乎每天都会接收被抓来渣滓洞监狱的“犯人”,但凡进来的人几乎都免不了严刑拷打,可这些人即便是被打得皮开肉绽也绝不透露半点消息。
黄茂才对监狱的手段非常不耻,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掏腰包,暗中送药,而这对身受重伤的人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于是,江姐便替众人感谢黄茂才。
“黄先生,我们身上没什么金银财物来报答您,若是不嫌弃,不如去称一斤毛线来,我替您织件毛衣可好?”
黄茂才见惯了对他颐指气使的人,如今被这些知识分子以礼相待,反倒有些不习惯。
有了这次接触之后,黄茂才私下里开始自己琢磨什么叫闹革命。有不懂的地方,他就会去向江姐请教。
而曾紫霞也会主动邀请黄茂才,来参加她们私下组织的进步学习会。对革命了解的越多,黄茂才对渣滓洞监狱的革命者就越是敬佩。
“我没本事,也帮不到你们什么,你们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只要是我能办的一定会尽力替你们办。”
江姐和曾紫霞对视一眼,显得有些为难。
“黄先生,我们有封信需要送出去,您可否帮我们跑一趟?”
她们本以为黄茂才会多少推脱一下,但他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下来。次日,他按照江姐给的地址,将新送到了目的地。
其实,江姐为了稳妥,只是先给了几封无关痛痒的信来试探他,看到这几次送信之后都平安无事,黄茂才这才获得了江姐等一众革命者的信任。
营救失败1949年新中国成立,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解放,但重庆尚在国民党控制之下,黄茂才既喜又忧,急忙回到监狱通风报信。
“我有一好一坏两条消息要告诉你们。好消息是,新中国成立了,革命胜利了,你们有机会出去了。可……坏消息也是这个,国民党着急撤退,决定将各地关押的革命者都处死。我也不知道渣滓洞什么时候就会执行命令,你们可要早做打算啊?”
大家听到前半段的时候,都抑制不住地低声欢呼起来,可听到后半段时,监狱中马上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江姐率先打破低沉的氛围。
“黄先生,不知道您是否还愿意帮我们传递消息?这可能会让您冒着生命危险……”
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国民党开始大规模撤退,各地监狱看守得比之前更加严格了,但黄茂才还是应承了下来。
想到自己跑这一趟,能救下这么多人,黄茂才便生出了一股莫大的勇气。
他在国民党当差这些年,虽然没有作恶,可也是在助纣为虐,他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黄茂才拿到信件之后,立刻找借口离开了监狱,马不停蹄地将信送给了况淑华。她所在的组织是重庆地区专门营救被捕同志的中间站。
组织上对渣滓洞的同志非常重视,于是,他们立即策划了营救行动,而首先要营救的是曾紫霞。
因为曾紫霞的家庭略有背景,最重要的是有钱。国民党高层在撤退之时,到处搜刮民脂民膏,下面办差的人也是有样学样大肆收受贿赂。
最后,曾紫霞在组织和家人的斡旋之下总算被救了出来,可是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例如江姐。
江姐不是一般的革命人士,她早已上了国民党的黑名单,借这些狱卒十个胆,他们也不敢放人。
江姐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便找到黄茂才为她最后传递一次消息,这是一封临终托孤的信。此时,黄茂才身上穿着江姐织给他的毛衣,手里攥着那封信,瞬间红了眼眶。
但江姐对此却十分坦然。
“黄先生,这些天多谢你了。我们联名替你写了报告,可以证明你不是反动派,希望以后对你有用。”
江姐的预感是正确的。1949年11月27日,组织紧锣密鼓准备的营救行动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国民党将渣滓洞的革命人士全部杀害,遇害人数高达300余人。
自证清白大屠杀之后,渣滓洞监狱的看守也做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黄茂才望着空荡荡的监狱,手里握着江姐临终前给他的联名信,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群革命人士,在临死前都不忘给他找一条出路,可是他呢?他是国民党的爪牙,间接害死了300多名革命者,想到这里,黄茂才拿出火柴将联名信燃烧成了一抔灰烬。
他哪里有脸拿着联名信去邀功呢?
后来,黄茂才悄悄回到了四川老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曾经在渣滓洞监狱当过差,并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直到被荣县机关以残害革命人士的罪名逮捕,让他重新回忆起那饱含血泪的往事。
荣县机关记录了所有黄茂才所说的细节,经过推敲,他们判断黄茂才应该所言属实,可是证据应该上哪儿找?
唯一能证明黄茂才清白的联名信已经被他烧了,而法庭也是左右为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于是黄茂才被改判为了15年有期徒刑。
黄茂才对审判的结果没有异议,他认为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赎罪,但也正是因为这次入狱,让他重新燃起了自证清白的想法。
黄茂才在狱中积极表现,获得了提前出狱的机会。出狱之后,他四处打听当年那些逃出渣滓洞的革命人士,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可以替他证明。
当初在渣滓洞里,许多革命人士用的都是化名,黄茂才对他们知道的并不多,在有限的信息下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当黄茂才以为,这辈子可能要背负着反动派的罪名过一辈子时,这件事情却意外地出现了转机。
重庆机关整理有关渣滓洞的历史资料时,发现了革命者们在狱中多次提到了一个叫黄茂才的看守。
上面记录了诸多黄茂才替同志们传递消息,偷送伤药,还有江姐策反他做线人的等等信息。
重庆机关找到黄茂才,邀请他到重庆烈士陵园纪念馆为群众们讲述当年的红色事迹,也正是因为这个契机,黄茂才得到了曾紫霞正在成都华西医科大任教的好消息。
老友相见黄茂才听到曾紫霞还健在的消息,内心五味陈杂。
当年在渣滓洞认识的时候,大家都还是年轻小伙子小姑娘,现在却都成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他们没想到,两人有生之年还能够见上一面!
当黄茂才出现在门口时,曾紫霞一眼就认出了他,连忙起身相迎。
“黄先生,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您过得好吗?”
黄茂才不知从何说起,但与老友重逢的喜悦让他暂时放下了忧愁,曾紫霞得知黄茂才这些年的遭遇,内心充满了愧疚。
“当初我们逃出来之后到处找你,但你已经不在重庆了,没想到你过得这么辛苦。”
为了帮助黄茂才洗刷冤屈,曾紫霞拖着病躯,四处联络当年一起被关押的同志。
幸存下来的革命者们,再一次给黄茂才写了封联名信交予荣县机关。至此黄茂才从1951年被戴上的反革命帽子,终于在1982年摘去了。
与此同时,黄茂才作为红色历史的见证人,被聘为了荣县政协委员,向后代们讲述着当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