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五年，李月对我的爱细致入微。
直到那天，我无意中发现她的日记。
近两千篇都是在宣泄对我的厌恶。
“如果残疾人的寿命也有缺陷就好了。”
“每次和他出去被人看到，我都无地自容。”
“我真的受够了冰冷的假肢拥抱我的感觉。”
“如果离婚的话，法院应该也会支持我吧？”
看清一切，我甩给她一纸离婚协议，从此两不相欠。
可她却疯魔了一般，跪在机场求我不要走。
1
“如果残疾人的寿命也有缺陷就好了。”
“每次和他出去被人看到，我都无地自容。”
“我真的受够了冰冷的假肢拥抱我的感觉。”
……
“如果离婚的话，法院应该也会支持我吧？”
我呆呆地看着日记本上这些钻心的话，感到一阵恶心。
为什么不让我早点知道呢？
或者，干脆让我一辈子也不要发现。
熟悉的笔迹告诉我，这是我的妻子，李月亲手所写。
呵呵，还真是难为她了啊，这五年来让她背负了这么多。
我坐在书房地上，眼泪已经流尽了。
“老公，我回来了。”
“我们今晚出去吃好不好？”
“老公？”
女人温柔的声音传来，李月下班回来了。
没听到我的回应，她有些着急和担心。
“阿湛？”
“出去了吗……”
我整理好情绪，起身把日记本放回原位。
李月打开书房门，看到我怔了一瞬，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日记本存放的位置，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怎么在书房啊？”
“过来打扫一下，怎么？这里面有什么我见不得的吗？”
我故意这样问。
“怎么会。”李月笑笑，“只是这两天都是阴雨天，我怕你的手臂又疼了。”
“别这么辛苦啊老公，我在呢，这些事以后交给我就好了。”
她扶着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熟练地拆下我的右手假肢，轻柔按摩，缓解我的钝痛。
我低着头没说话，她凑过来：“怎么哭了？”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结婚五年，她一直这么体贴入微，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照顾我的情绪。
我甚至没有办法把那本日记和眼前温柔的妻子联系起来。
我偏过头，“没事，只是太疼了。”
李月宠溺地说道：“乖，我给你好好按按，还这么孩子气呢。”
“月月，我想要个孩子。”
孩子，一直是我们之间的禁忌话题。
这五年我们虽然有夫妻之名，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李月顿了顿，停下手上的动作，语气僵硬：“怎么突然想要孩子啊？”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方才温柔妻子的形象全然消失了。
“你不想吗？”我问。
脑海里一直回放着日记本上的那句话。
“我真的受够了冰冷的假肢拥抱我的感觉。”
在无数次我们相拥的夜晚，她都是这个想法吗？
难怪即使情到浓时，她总因为各种事情要离开。
她没有回答。
“你爱我吗？”
我继续逼问。
她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重了不少，我疼得冒出冷汗。
“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你的情绪和手臂截面都还没没好全，我也还没准备好，孩子的事，现在说得太早了。”
“我去洗个澡。”
李月在我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我苦涩地勾了勾唇角。
李月，你应该很挣扎吧。
在我面前装爱我装了五年。
心里满是对我的愧疚和厌恶，你也很矛盾吧。
毕竟是为了救你，我才失去这条手臂啊。
2
为了救腿被卡在石缝里的李月，在高处的巨石快要掉下来之际，我奋力把李月推开，最终自己的右手被巨石砸中。
整只手臂当场就断了。
那是五年前大三的一个暑假。
学校的登山社团组织了一场登山活动。
而李月正好对我室友程易言有意思，就拜托我把程易言一起带出来。
让她借这个机会和程易言拉近距离。
当时的我已经爱了李月十年之久。
听到她要接近别的男孩，还求着我帮她，我心里虽然一阵刺痛，但还是答应了她。
快要接近山顶的时候，程易言和几个朋友一起往别的小路走。
李月非要跟着过去，而我担心她的安全，也跟在身后。
没想到真的遇到了危险。
程易言和其他几个人已经走了很远，李月被石头缝里的藤蔓绊住，身侧高处还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巨石。
千钧一发之际，我奋力将她推开，但是因为重心不稳，我摔倒在地。
巨石没有把我砸死，却砸断了我最重要的手臂。
我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在那一天，我的梦想破碎了。
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已经是昏迷状态。
我妈跪在手术室门口哭得撕心裂肺。
“对不起阿姨，对不起……”
李月低着头道歉，声音颤抖。
我妈疯狂地抓挠拍打着她。
“你知不知道手对阿湛来说有多重要啊！”
“他的手没了，他还怎么弹钢琴？”
“你这是要让他去死啊！”
……
手术结束，我的右手整条手臂都被截肢了。
李月在病房门口求我妈让她进去看我一眼。
“你滚吧，阿湛现在不想看见你。”
我妈冷声道。
“阿姨我求您了，让我和阿湛说句话好不好？”
“哪怕您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就一眼也行啊。”
我始终没有看向病房门口。
自从知道自己的右手臂被截肢后，我便整日消沉，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我妈大喊，把李月推出去。
“我会负责的阿姨，我会一辈子对阿湛好。”
这句话让我重新转头看向她。
会一辈子对我好？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敢深想，其实是不敢奢望。
李月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啊。
可是我们还是结婚了。
在我出院的一个月后。
她把Dior戒指戴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深深落下一吻。
“阿湛，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那时我已经麻痹了自己，李月肯定是因为爱我才和我结婚。
我们领证那天，程易言要出国了。
他争取到了推荐名额，要去美国曼哈顿音乐学院进修。
可是，那个名额原本是老师专门留给我的。
我和李月来到机场，全程没有和程易言说一句话。
两人在安检口道别。
“月月，你结婚了，真好，祝你新婚快乐。”
程易言虽然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李月伸起又垂下想要拥抱程易言的双手，低垂着眼眸：“注意安全，相信你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一定会的，也希望你幸福。”
那时的我刚做完截肢手术，情绪特别容易躁动。
但是想到李月愿意和我结婚，想到李月是爱我的。
便对他们这样依依不舍的道别视而不见。
现在想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李月就已经厌恶我了吧。
新闻正在播报著名钢琴大师程易言于近日回国的消息。
而那条“如果离婚的话，法院应该会支持我吧？”正好停留在前天。
和一个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残疾人生活了五年，呵呵，李月，你比我更辛苦更煎熬吧？
3
当天晚上，李月甚至都没有回房间，直接在书房睡了。
我自虐般地想，此时的她又在日记本上写下什么呢？
多半是对我想要孩子这个妄想的嘲笑和讥讽。
第二天一早，李月起床说去公司。
可是今天明明是周末。
换作往常，李月都会利用周末的时间带我做复建，好好陪陪我。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我鬼使神差地在手机上搜索“程易言”。
果然看到他今晚要在市音乐厅举办钢琴演奏的消息。
原来是这样啊，李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我换好衣服打了一辆出租车跟在李月身后。
他们一起去了我们的大学校园，一边散步一边悠闲畅谈，就像感情很好的情侣，还时不时打闹。
路过的学生有好几个认出程易言的。
“那不是钢琴王子程易言嘛？旁边那个不会是他女朋友吧？真是郎才女貌啊。”
“听说程老师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很受欢迎，只是没看到他身边出现过什么女生，原来早就已经有女朋友了。”
“真的好甜啊，这个女生看起来和程老师很般配。”
“程老师，什么时候能吃到你和师母的喜糖啊？”
“别淘气啊。”程易言笑着和认出他的学生打招呼。
而听到学生这么起哄，李月也只是害羞地低下头。
我苦涩地站在他们身后，显得更多余。
晚上，我跟着他们来到市音乐厅。
程易言在台上完美地演奏完最后一曲《致爱丽丝》。
“感谢大家今天出席我的音乐会，我还准备一首《梦中的婚礼》，送给今天在场的一位女孩。”
台下观众一阵欢呼，李月手捧着一束程易言最喜欢的向日葵看着台上的他会心一笑。
我的心，更撕裂了一分。
结束后，我不受控制地来到后台。
“易言哥，你真的很棒，简直就是为钢琴而生的！”
李月毫不吝啬地夸赞，把手里的向日葵递给程易言。
“谢谢你，月月。”
“这些年，辛苦你了。”程易言心疼道。
李月敛了敛神色，“没关系，再苦再累也是我应得的。”
眼里含满了泪光，像是有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和残疾人在一起，不好受吧？”程易言轻抚她的脸颊，擦去泪水，“我真的很心疼你，月月。”
“易言哥，我……”
李月哽咽着扑进他怀里。
我站在角落看着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心已经疼得麻木了。
“不好意思请你让一下。”
有人推了推我，“天哪，你的右手！这是假肢吗？”
她触碰到我坚硬的假肢，像是被吓到般惊呼。
我连忙护住假肢，低头只想赶紧逃离。
“阿湛！你怎么会在这？”
李月已经发现了我，和程易言朝我走来。
“易言刚回国几天，我只是来看看。”她蹩脚地解释。
“哦，是吗？”
“如果残疾人的寿命也有缺陷就好了。”
“每次和他出去被人看到，我都无地自容。”
“我真的受够了冰冷的假肢拥抱我的感觉。”
“如果离婚的话，法院应该也会支持我吧？”
我冰冷地重复这些伤人的日记，看着李月的脸色慢慢变白。
“你，你怎么会看到？”
“那你打算瞒我多久？”我反问，“既然让你这么煎熬，那好，我们离婚。”
4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回到以前，放弃救李月。
可是不行，就算是回到以前也必须要救她。
因为她也曾救过我的命。
小学春游，我们来到湖边野餐。
当时我还很调皮，被湖边的小鱼吸引。
虽然水不算深，但是老师们为了安全起见，禁止我们靠近。
而我则以上厕所为借口来到湖的另一边玩耍。
可是谁知道，另一边湖水很深，我一个脚滑就栽进了湖里。
慌乱、恐惧还有冰冷的湖水将我淹没。
我奋力挣扎着，因为害怕想高呼出声，却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大口湖水，又下沉几分。
濒临溺死的感觉让我绝望了，力气也快耗尽，我几乎已经放弃挣扎。
突然间，我仿佛被一股力量拉回。
那股力量不大，却一直持续着把我托举到水面上。
再睁眼的时候，李月哭着摇晃我的身体“阿湛哥哥阿湛哥哥”地喊。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了李月。
在绝望的时候，被一个人拉回来。
那个人就像是我即将走向地狱时突然照下来的光，意味着温暖和希望。
我一直把这件事铭记在心里，也成了李月身边的跟屁虫。
“月月，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稍大些，想起这件事我还是会这样对李月说。
她把向日葵塞给我，“笨蛋阿湛哥哥。”
“当时那么危险，你怎么想都没想就跳下来救我啊？”
李月眼珠子一转，“因为阿湛哥哥最重要啊，嘿嘿，我怎么能失去阿湛哥哥呢，所以啊我想都没想就跳下去了。”
听到李月这么说，我心里顿时暖暖的。
我发誓以后一定要让我的月月一辈子开心幸福。
上大学后，我多次暗示表白，却都被李月无视了。
“谈恋爱有什么好玩的啊，阿湛哥哥你别多想啦。”
她很多次躲避我的眼神和我的追求，让我很挫败。
不过我想着，现在先不谈也没事，只要她开心就好。
那天她来学校找我，刚好我们院里举办音乐会。
因为有点突发情况，我的顺序被排在前面，李月到的时候我已经演奏完了。
她不知道我在后台，便坐在台下，没想到就是这场乌龙，拉开了她追求程易言的序幕。
那天原本应该送给我的向日葵，也到了程易言手上。
“阿湛哥哥，他真的好帅啊，弹得也很好，是你强劲的对手哦。”
我从来不觉得程易言会是我的对手，也从来没有把他当作对手。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李月重重点头，“易言哥笑起来就像向日葵一样灿烂，在我心里，向日葵就是象征着这样开朗帅气的男孩！”
确实是，程易言长相帅气，性格也讨喜，有很多女生追求。
他才是闪耀的向日葵，而我从那天起变成了向日葵的绿叶。
5
李月神情僵硬，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竟然是我主动提出离婚。
“阿湛，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她慌乱地拉住我的左手。
我把手抽出来，“解释什么？解释那本日记不是你写的？解释你没有嫌弃我？解释你不想跟我离婚？还是解释你从来没有咒我死！”
突然，她的手机响起。
她看了一眼匆忙道：“是公司的电话，阿湛你等等，这件事我们回家再说。”
呵，我和她说离婚她居然还能去处理别的事，真是不在意我到了极点。
我转身就要走，程易言追上来挡在我面前。
“阿湛，好歹我们也是多年室友，你不会这么不顾旧情吧？”
我看向他手里的向日葵，没说话。
他会意，高傲地笑了，“这是月月送我的，她以前说过，只要来看我的音乐会就会给我带一束向日葵。”
可是，在遇到程易言之前，李月的向日葵都是送给我。
“向日葵象征着美好、希望、向阳而生，我希望阿湛哥哥就像这束向日葵一样，永远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这是李月对我说的原话。
是啊，只有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人才配得到向日葵。
我早已泥泞不堪，向日葵在我手里只会被弄脏。
“嗯，很美。”我淡淡道。
程易言微眯着眼眸，散发出一抹精光，“阿湛，你不要吃醋啊，月月只是拿我当哥哥，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就和她离婚。”
“我和月月是知己，她对你失去手臂变成残废充满了愧疚，我是不会让她为难的。”
“不过，你的假肢真的不能弹钢琴吗？那很可惜诶。”
“没关系，我们感情这么好，以后我在台上替你弹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贝多芬的《黎明》吗？下个月我有个演奏，你来听听我弹得好不好。”
“就算不能成为闪闪发光的钢琴家，在台下做个鼓掌的人也不错，阿湛你说是吧？”
他每说一个字，我就更恨一分。
我没出事之前，从来没有他独奏的份。
我不仅是全院第一，更是全国第一。
可是现在我没资格在他面前提这些，我不配。
我失神地站在走廊，连程易言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十几分钟后，我从音乐厅出来。
李月从旁边跑过来，“阿湛，我们先回家好吗？”
“这件事……”她咬着下唇，“你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
“呵。”我冷笑，“给你时间再来骗我？”
“李月，我从来没有逼你和我结婚吧？你既然这么不情愿，在我身边待得那么痛苦，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从小到大，你想做的事情我哪件没帮你完成？”
“你为什么，把我的心捧在怀里，又一刀一刀地划开啊！”
说到最后，我已经泣不成声。
“阿湛……”
“你别再说了。”我打断她，“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