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春节前夕,连队批准我回家探亲七天。这是我参加部队以来,第一次在春节期间回家。那一年,我28岁,已经是副连长,肩上的责任沉甸甸。对于军人来说,家乡、亲人、节日,是一种奢侈的情感。而这一次探亲的机会,让我心中既激动又有些忐忑。
家里有年迈的父母,还有三岁的女儿小梅,她几乎是我在部队里的精神支柱。我常年在外,她和母亲相依为命,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妻子信中说,小梅每次看到别的孩子和父亲一起玩,都会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这句话,让我的心像被刺了一样。于是,我满心期待着这次的团圆。
回到家那天,北风凛冽,但我的心里却暖洋洋的。村口的雪地里,妻子正牵着小梅等我。远远地,小梅一眼就认出了我,挣脱妻子的手,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爸爸!爸爸!”
她扑进我怀里,奶声奶气地问:“你是真的回来了吗,不会再走了吧?”
我抱着她,鼻子一酸,忍着泪笑着说:“爸爸回来了,咱们一起过年。”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回到家,父母早已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父亲抽着旱烟,嘴里念叨着:“能回来就好,部队那么忙,家里不用惦记。”
小梅缠着我不放,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拉着我陪她玩积木,还非要我讲故事才肯睡觉。她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我的袖子,生怕我跑掉,眼里满是依赖和欢喜。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留给了小梅。她跟在我身边,一口一个“爸爸”,喊得我心都化了。她让我给她堆雪人,我就用冻僵的手在院子里堆出一个“连长雪人”;她让我带她上山摘枯树枝,我就背着她,听她奶声奶气地指挥。
每天晚上,小梅都要我哄她睡觉,睡着了还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我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心里想着:这就是我的小天使啊。
但我也知道,这份团圆是短暂的。第六天晚上,我收拾行李,妻子低声问:“明天就走了?”我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命令是七天,不能多呆。”
她看了一眼睡在炕上的小梅,叹了口气:“你这一走,她又得哭好几天了。”
第七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悄悄起床,轻手轻脚地穿上军装,背起行囊。我站在炕边,看着小梅睡得香甜,胖乎乎的小脸上带着一点红润。她的小手抓着被角,嘴里还咕哝着什么,像是在做梦。
我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说:“小梅,爸爸要走了,但爸爸会一直想着你。”
妻子站在门口,递给我一包干粮,低声说:“赶路小心,到了部队给家里写信。”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快步走出了家门。天边泛着微光,雪地上只有我的脚步声。离开村子时,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烟囱里冒出的炊烟,眼眶一下子湿了。
回到连队,我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作为副连长,我负责的事情一点也不轻松。可无论多忙,脑海里总会浮现小梅的脸,想起她奶声奶气喊“爸爸”的样子,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
几个战友调侃我:“副连长,这趟探亲回来,笑得比以前多了吧?”我只是笑着点头,却没说出那一份复杂的情感。
那天晚上,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诉妻子:“替我跟小梅说,爸爸过几个月就有假,会再回去看她。”写完信,我把信纸折好,塞进了信封,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小梅能慢慢适应爸爸的离别。
一个月后,妻子的回信到了。信里说:“小梅哭了几天,后来就不闹了。她说,‘爸爸是当兵的,不能总回家,但他一定想着我。’”看到这句话,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三岁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懂事?而我,作为父亲,却只能选择一次次离开。
从那以后,我每次有机会给家里写信,总会多加一句:“告诉小梅,爸爸很爱她,很想她。”
如今,小梅已经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家庭,而我也早已退役,回到了家乡。每当春节临近,我都会想起1979年的那个清晨,想起那个抓着被角熟睡的小女孩。
有一次,小梅陪我聊天,说起小时候的事:“爸,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你有特异功能,每次醒来你都不见了。我后来才明白,你是不想让我难过。”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是啊,爸爸怕你哭,可爸爸也舍不得啊。”
军人的职责让我们一次次离开家人,但那些在离别中孕育的爱,却成了我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我想,对无数像我这样的军人来说,这种无声的付出,才是真正的荣耀。